許波榮
(無錫市行政學院,江蘇 無錫 214000;河海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南京 211100)
解決“三農”問題和“村莊的終結”是鄉村振興的邏輯起點。在鄉村空間深度重構、城鄉一體化格局日益成型的背景下,原有的直接管控的硬治理模式已無法與時代發展相契合,治理內部結構要素更加多元化,文化重構、精神塑造、人文關懷、包容發展、倫理指引等治理作用日益凸顯。新型鄉村治理需要軟治理的嵌入來補足、推進。《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做好2022年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重點工作的意見》明確提出,要突出實效改進鄉村治理,做到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面對鄉村治理主體單一集權、自治空間日益萎縮等現象,鄉村治理要注重引入鄉村社會心態、道德規范、鄉規民約、禮俗儀式等“軟”資源,構建以人民為中心的鄉村治理模式,建設物質和精神共同發展的美麗村莊。
中國的村莊區域差異明顯、城鄉關系復雜,具有化解經濟危機的獨特價值。黨的十九大以來,鄉村治理成為新的學術熱點,國內外學者從不同視角提出了鄉村振興軟治理的若干論斷和政策建議,為后續研究奠定了基礎。
國外對“軟治理”的研究可以追溯到國際關系研究中的“soft law”(軟法)和“soft power”(軟權力)的概念。當“Soft governance”(軟治理)概念形成后,就被廣泛運用到歐盟治理、教育研究、反貧困等領域。國外鄉村振興中的軟治理研究集中于兩個方面:一是國別研究。法國“農民的終結”和20年之后“鄉村社會的驚人復興”的史實證明,在工業化、城市化的沖擊之下,鄉村從“農業生產的場所”變為“生活的場所”進而實現全面復興是完全有可能的。日本政府通過確立《過疏法》、積極經濟開發、培育新農人、復興傳統文化等軟硬兼治的過疏對策運動,來挽救敗落的鄉村。二是主體與要素研究。政府、志愿組織、社會組織等都被認為是鄉村治理的實踐主體,社區之間的聯合協調、社區規約、公共服務的市場化改革與購買服務、醫療衛生服務等被認為是鄉村軟治理的幾個關鍵要素。新時代社會信任、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空心化等學術概念亦引起眾多學者的關注,但國外的研究偏重于經驗介紹,尚未建構起成熟的鄉村軟治理理論。
在中國,“軟治理”的概念最初被用來指稱國家治理中的文化功能,隨后擴展到環境治理、國際關系、政協作用、國家治理能力現代化、城市社區治理、基層政府治理能力建構等領域,并提出了“鄉村軟治理”的學術命題。現有研究大致分為兩個方向:一是理論研究。一些學者綜合運用治理理論、社區理論、軟法與軟權力理論等,從理論上闡釋“鄉村軟治理”的概念、特征、體系構成、制度展開等問題。例如劉祖云、孔德斌認為鄉村軟治理是在后農業稅時代下基于多元化主體結構以軟法和軟權力為法理基礎實施柔性化手段的治理模式,最終目的是打造文明和諧的鄉村共同體;李長健從法學角度將軟法治理注入鄉村振興實現多元共治。二是實踐研究。一些學者以“鄉村社會治理缺乏可操作性路徑”為研究重點,并將這一問題轉化為鄉村軟治理如何回應鄉村社會治理的困境。鄒榮從文化重構、精神塑造、人文關懷、包容發展等路徑推行軟治理實施;嚴火其以鄉村傳統文化的重建、法治規則的再造、村規民約的約束等文化服務建設為出發點,強調實現文化軟治理,振興鄉村。
可以看出,鄉村軟治理的嵌入能為鄉村治理模式注入活力,是鄉村治理模式的創新和改革。但在研究過程中也存在不足,如國內將軟治理和鄉村振興結合起來的研究才剛剛起步,對鄉村軟治理的研究重視不夠;過于關注從微觀層面解決鄉村治理問題,忽視從宏觀復雜層面把握分析;對鄉村軟治理的實施環境、制約因素研究較少等等。
鑒于當前鄉村治理“硬治理”泛濫而“軟治理”不足,本文在堅持農業農村現代化治理理念基礎上,梳理鄉村軟治理的歷史流變與價值意蘊,從“歷史—治理—文化”三個層面透視鄉村軟治理面臨的現實困境,強化鄉村振興制度性供給;從政府治道變革、提高基層治理有效性、構建鄉村共同體等角度探尋軟治理路徑,以期有益于鄉村振興戰略的順利實施和階段性目標任務的完全實現。
軟治理是鄉村振興戰略實施過程中內生動力的重要源泉。在政治結構中梳理鄉土社會中的軟治理機制,有助于學界理解和把握中國鄉土社會語境中軟治理的運行及變遷。
鄉村“軟法”治理自古有之。傳統社會中的“軟法”并非科層體制中的法律與法規,而是從家庭、家族到整個村莊的禮治,是“隱形的制度”。完成這套社會治理的整合機制關鍵是基于地緣和血緣產生的人際信任以及由此構成的倫理道德。自古以來“世襲主義的官僚制”雖以科層官僚進行治理,但其發揮的功能極為有限,由此出現“皇權不下縣,縣下唯鄉紳”的治理策略,催生出士紳階層——彌合了國家與鄉村社會的斷裂和區隔。士紳作為“經紀人”是聯系政府與農民的紐帶。國家的稅收通過鄉紳得以征收,農民的生存也因鄉紳獲得保障,士紳讓農民“站在齊脖深的河水之中”卻不至于“陷入滅頂之災”。自給自足的生產方式和相對封閉的生活方式,保證了鄉土社會的內外平衡,村民都生活在“熟悉”而又穩健的村莊共同體之中。“軟法”之治得以孕育和衍生。
如果說基于禮俗(倫理規則)形成的軟治理與儒家的政治理想——建立一個自我管理的道德社會——相契合,那么這種軟法到了19世紀末隨著中國大門被西方堅船利炮打開而遭到了破壞。因戰爭引起的內憂外患使得整個國家處于內外交困的境地,整個社會日趨動蕩,20世紀初的新文化運動就是對傳統文化合法性的徹底質疑。士紳因國家權力下沉,自身軟法治理力量不斷遭到削弱,逐漸褪去“保護型經紀人”的角色,“卸去”保護功能。與此同時,劣紳驅逐良紳的現象開始出現,穩定的內生秩序日漸弱化。辛亥革命時期曾制定的具有憲法性質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就是當時試圖通過推行新的司法制度重塑鄉土社會的體現,但效果卻差強人意。它不僅沒有改變動蕩的內生秩序,建立起法治秩序,還使得“不容于鄉土倫理的任務從此找到了一種新的保障……破壞了原有的禮治秩序”。
新中國成立后,為了加強基層治理,國家的管控能力不斷加強。當國家治理的權威滲透到基層時,“官僚性”逐漸顯現,原有的以倫理規則為核心的軟法開始轉變為基于階級感情的以政治行為和忠誠為核心的關系網。這類軟法依附于新“單位”,如人民公社、生產大隊或行政村等。這些“單位”不僅從事物質生產,更承擔著社會治理的功能,在公共治理與個體之間扮演著傳達、調和、應責的角色。人民公社制度、強有力的戶籍制度、長期實行的“工分制”都使得村民在方方面面趨于同質化。這一時期,村民對集體的歸屬感和認同感不減反增,究其實質而言,更多的是一種迫于經濟上的生存依賴和對權威的絕對服從。因此,這一時期中國鄉土社會的治理開始向政治共同體轉變,建立起以政治行為為基礎的關系網。
改革開放后,就農村社會而言,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使得農民從集體耕作的經營與管理體制中解放出來,雖然這一制度因賦予農民經營自主權和剩余索取權而極大激發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并推動經濟發展,但由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瓦解了人民公社體制的產權基礎,人民公社迅速解體。伴隨著人民公社的解體,“單位社會主義所有制”即集體對農民個體承擔的普遍性責任,無需履行,依附在人民公社體制上的村組干部的權力權威亦大大消解,嵌入在社會結構和制度結構中的軟治理失去了存在基礎。當外部法律和公共規則無法對其進行有效約束,農民內生的倫理標準和行為規范亦趨于瓦解時,鄉村社會秩序的維系便成了問題。
面對鄉村社會軟治理的困境,人們習慣性的反應是借鑒傳統方法應對治理不力。有學者建議實施新鄉紳制、合作社制或是網格化管理,但是這些方法在鄉村空心化、市場資源流動化、社會關聯異質化的新社會環境中是否能應對社會危機、平衡社會秩序?面對新的社會變革,軟治理該如何嵌入和強化?如何通過社會關聯、文化嵌入、責任倫理等軟治理機制解決鄉村社會問題?在理論、體系和方法層面,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中國社會已有大量鮮活的軟治理實踐案例,這些治理經驗在國家治理中發揮著重要的推動作用,其所體現的思想理念是區別于剛性治理、反應式治理的重要特征之一。作為社會治理的一種表現形式,軟治理可以以隱蔽的形式使政府的治理方式順應時代發展的需要,從經濟、社會、政治、文化等基礎建設入手帶動治理結構調整,通過柔性疏導、協商民主、文化挖掘、鄉賢治理等多種社會微領域的機制創新,依靠共同體的威信、信譽和輿論加以保障,“自上而下”地提高農村和農民的組織化程度,改進鄉村治理。軟治理的特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從主體上看,軟治理傾向于地方政府與社會自治組織、公民協商共治,更多指向自治或者依靠自愿,他們形成的規則不能違背國家法律。第二,從內容上看,軟治理更為靈活、更重激勵,主要偏向于柔性疏導、多元協商共治、核心價值引領、倫理整合等方式來解決問題,不規定硬法那樣的強制制裁的法律后果。第三,從過程來看,軟治理不僅緩和主要相關者之間的摩擦,避免矛盾升級,更在于能夠建立一種長效的民主互動機制,讓群體之間的矛盾通過合作規制化解,增強社會的彈性穩定。第四,從效力上看,軟治理約束力的實現靠身份契約、遵紀守法、村莊共同體意識等“軟資源”來保障,依靠個體自律、鄉土規訓、輿論規制來監督,不靠國家強制力約束。第五,從程序來看,軟治理的規則制定能避開科層體制內繁冗駁雜的程序,節約人力物力成本,有效彌合中央宏觀制度與地方具體政策的落差,為靈活性和非預期性的結果提供彈性空間。由此可以看出,鄉村軟治理意味著國家權力的適度收縮、鄉村自治空間的快速成長,意味著自治、法治、德治“三治”漸漸融合。其實踐意義體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1.調適結構,促進內外資源效能整合。對于基層政府而言,外部資源是一定的,鄉村本土資源也是有限的,在鄉村治理過程中需要一種靈活性機制來調適、促進內外資源有效整合達到功能最大化。國家賦權地方政府進行社會治理創新旨在促進地方政府利用中央賦予的自由裁量權協調好各方主體利益,以微觀機制的創新拓展宏觀體制的生存空間。鄉村軟治理本身具有治理主體多元化、治理方式柔性化、治理規則軟法化、考核評價人本化等靈活性特征。在“政府+市場+社會”機制高效配置“下鄉”的外部資源下,軟治理能有效銜接村莊內外部的各種資源,盤活村莊的內部資源,使外源性動力嵌入到鄉村振興過程中以實現內源化,進而促進內外資源的有效整合,創新鄉村振興動力結構。
2.柔性運作,彌補硬治理生硬冷漠。軟治理可以作為對硬治理的補充。第一,硬治理具有治理主體單一、權力濫用、協商治理難等弊端,在硬治理闕如或實施硬治理的條件不成熟時,軟治理可以先行一步,為硬治理推廣提供試驗田。第二,相對于硬治理過度強硬的特點,軟治理可以更靈活、順暢地處理一些棘手之事,保證鄉土社會治理的穩定性與回應性。第三,兩者優勢互補,協同發揮治理效能。強調軟治理并非意味著要放棄硬治理,剛柔并濟的治理理念才是有效推進鄉村治理必備的思維方式。它可以把民眾聚集在一起,通過對公共事務的討論、對話,將感性認知上升為公共理性,達成利益共識。
3.文化指引,構建鄉土社會精神家園。雖說傳統社會基于地緣和血緣形成的“特殊信任”在現代社會轉型下的“陌生社會”難以發揮作用,但市場以另一種“合意”或“共同意志”的秩序和有效活動推動著一種人造理性的“普遍信任”出現——基于契約精神、誠實守信、法律規則。一場由身份到契約的歷史轉型,是重構鄉土社會秩序的契機,也是打造鄉土社會精神家園的契機。軟治理帶來的是社會生活所依賴的公共倫理,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信賴,是人們對共享預期的信任。軟治理背后的公共利益、確定性、信任、原則和預期等抽象之物,雖然不同于資本、好處、地位等具體可見的利益,但卻涉及所有人關心的生存環境,他們和良好社會所需要的強制力手段一樣重要。
鄉村軟治理,主要依靠協商、引導、疏導、關懷等方式化解鄉土社會矛盾沖突,提高治理效能。但鄉村軟治理除了現有的權威性不足、剛性思維根深蒂固、鄉村社會資本薄弱等缺點外,還面臨如下再造困境。
從歷史視角分析,二元結構是一種客觀存在,并無優劣之分,本是多元社會的自然表現。城鄉二元結構也并非一個完全割裂的社會經濟體系,而是既對立又統一的體制。但在現實生活中,城鄉二元結構常被詬病。社會的急速轉型使得原先超剛性的社會穩定滋生危機,一些社會學家曾用“倒丁字形結構”“斷裂社會”等概念描述迅速城市化的過程所催生出的新社會形態。因城鄉在功能定位、資源配置和制度安排等方面的不同,大量資本集中在城市,形成資本溢出效應。城市文明向農村的擴散、城鄉收入的拉大、土地制度的激進變遷等都使得農村空心化現象越來越嚴重。無論是資本、土地還是勞動力,這三要素大規模流出,導致農村成為被歷史遺忘的角落。城鄉關系失衡產生內生性風險,鄉村振興內生動力不足。
黨的十九大以后,中央提出鄉村振興戰略,資本、權力、人才等各類“下鄉”資源給鄉村振興提供了強大的外源性動力,但通過資源注入來實現鄉村振興,不是真正的鄉村振興。外部資源轉化為內生動力是戰略實施的痛點難點,主要問題在于政府多部門分配的公共投入深陷“條塊分割,尾大不掉”的體制困境,政府項目下達到基層的本意是普惠農民,但項目資金卻以“精英俘獲+部門尋租”的方式被“分享”,群眾不滿愈演愈烈。鄉村振興外部資源得不到內生動力的推動與轉化,村民流動、離土離鄉離農現象越來越普遍。其作為個人經濟理性選擇也無可厚非,但這也使得“三農”這個社會發展的“穩定器”不穩,農村“過疏化”帶來了村落社會的崩壞。內外資源無法整合盤活,致使鄉村振興內生動力不足。
城市化背景下單向社會流動,使得鄉村舊有的公共治理結構無法適應“流動的村莊”。鄉村公共治理與個體之間因缺乏關鍵的機制——連接個體、協調回應、擔當應責——無法有效解決社會矛盾。真正擔當治理責任的基層組織失能,鄉村治理有效性下降。
一是治理主體職責不清。基層黨組織和村民委員會因職能劃分不清常常關系失和,“說一說、議一議、評一評”成了黨組織和村委會的常態。組織的羸弱使既有的控制規則開始呈現虛化的特征,基層政府成為遠離鄉村的“懸浮型政權”,村委會成為“維持會”,基層陷入“治理能力不足”的困境。二是協商治理條件不足。流動的農民無論是在流入地還是流出地都難以被舊有的組織網絡所覆蓋,他們大多游離于鄉村公共事務之外;留守的兒童、老人、婦女協商能力孱弱,協商民主的意愿和積極性不夠強烈。多方主體不能積極參與到合作共治中去,協商民主的格局就很難形成。三是協商治理機制不健全。現有的基層治理,只是模仿過去的單位制發揮管束作用,并未觸及問題的本質——公共與個人之間的應責、銜接、溝通、協調與回應。剛性的法律約束、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介入,使得政府、村民、自治組織的互動交流受到妨礙和壓制,協商治理無法做到常規化、制度化。
傳統的“既是社會共同體又是意義共同體”的村莊正在發生急劇變化,而由于不同地區原有的文化傳統差異,各地農村變遷與轉型的路徑雖有所不同,但一個共同的后果則是傳統時期村莊秩序整合所依賴的倫理道德約束開始失靈。當前農村存在的主要問題是社會關系的失衡,是基本價值的失準,是文化的失調。伴隨城市化快速推進、城市文明隱形擴張,傳統鄉土文化被忽視、被破壞、被取代現象日益嚴重。客觀上,村莊內部私人家庭、私人生活的普遍出現使得個人主義、實用主義改變了村莊秩序,傳統的集體主義、互幫互助等觀念日漸淡化,工具主義、享樂主義、功利主義甚囂塵上。農民之間也因缺少穩定關系所形成的信任合作,無法在閑暇中進行有效的交往實踐,隨之而來的是價值的荒漠化、精神領域的虛空化。
由此,鄉土社會形成了一個結構性困境,在經濟改革推動農村經濟發展的同時,卻缺乏有效規范農村鄉土秩序的共同體。換言之,在振興鄉村過程中,國家權力嵌入村莊取締了傳統文化權力網絡在鄉村的運行,國家重視法律、土地制度等正式制度的供給而忽視了鄉村文化、責任倫理、道德規范等方面非正式制度的供給。如何重構現代鄉土社會公共生活的“規范基礎”,尋求多元化社會格局下鄉村的身份認同和共同價值,讓農民找回價值依托和精神意義,是當下必須解決的現實問題。
基于城鄉關系的融合發展、基層治理中的規范重構、文化領域的鄉村文化建設,鄉村振興需嵌入、強化軟治理實施路徑,以彌補“硬治理”的不足,提升鄉村治理的有效性。
內外資源的整合盤活關鍵在于統籌城鄉一體化。推行城鄉一體化僅靠剛性治理遠遠不夠,或許會破壞原有城鄉二元體制下的彈性因素。治理主體需要治道變革,在資源“下鄉”的高效配置下,通過基層治理創新——“路徑依賴”和低成本——實現半正式和非正式的政治運作,統籌城鄉一體化。
1.基層黨組織要進行組織創新,將支部建在村上,盤活內外資源,形成路徑依賴。基層黨組織是鄉村振興內源性動力的直接推動者。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的首要任務是承接國家資源下鄉、改善村社治理、做好公共服務供給。從長遠意義上講,農村基層黨組織的主要任務是實現村莊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構建一個主動參與公共事務的政治共同體,以實現村社善治。因此,黨的基層組織建設,歸根到底是要讓支部建在村上,將黨組織嵌入到熟人網絡中去,以黨建為引領,匯聚起全黨上下、社會各方(村民委員會、村務監督委員會、集體經濟組織、農民合作組織等治理主體)的強大力量,從而撬動村莊社會資本,提高內部治理的最大合力,激活村莊共同體。
2.地方政府要創新“啟迪民智、開發民力”的鄉村軟治理建設,堅持農民主體地位,助力低成本自治。政府是鄉村振興戰略的主要實施者,除了推進體制機制創新、實現資源流動增產增量等硬性指標外,還應通過制度化供給助力農民主體地位的確立,向責任型、有限型和服務型政府轉變。政府應該重視鄉土社會千差萬別的文化資源和傳統社會協調機制,將中央財政專項開支用于各地改善村治試驗,重點探索以綜合型合作社為經濟基礎的“鄉紳(鄉賢)+村規民約”的低成本自治;同時鼓勵黨政機關、社會組織、學校和市民群團等多元外部主體經常性下鄉,獎勵有利于城鄉融合的支農活動;與其他利益集團進行公開談判,合法地維護農民階級的權益。
3.培育新鄉賢、“城歸”、第一書記、大學生村官等精英群體以及職業農民。鄉村精英的回歸是鄉村全面振興的必要條件。鄉村建設要實現“去精英化”的大眾民主,培養一批“有思想創新、有實干能力、有群體骨干”的基層人才隊伍。基層鄉村干部要關注基層執法隊伍中語言、背景等“地方性”元素,了解風俗人情,理解村民思考和行為的方式,盡可能把對以往鄉建經驗的歸納總結提升到理性認識高度。不同鄉村精英集團利益訴求和博弈策略各異,要通過激勵相容的制度安排,在不同鄉村精英集團之間形成建設與治理村莊的合力,培養他們成為鄉建領域的思想共同體,進行有中國地域特色的、多元化的鄉建運動,助力鄉村振興。
現有的鄉村治理規則需要遵循鄉村治理自治、法治、德治“三治”合一的治理邏輯和要求,以技術、制度、規則創新為基本方針,構建新型軟治理機制,實現軟法之治。
1.以創新民主技術為操作導向,拓展基層治理的空間向度,發揮協同治理效應,促進基層自治。信息技術的革新使得公民的信息權得以實現,現代政治衍生出的諸多重要概念如“公民權利”“協商民主”“民主監督”在鄉村治理中不應只是從理論層面得到展現,更應該從實踐路徑得到保障、從政治層面得到實現。互聯網為其提供技術賦權,通過技術手段賦權增能讓民眾掌握決策和服務的主動性,提升主動參與動機及參與能力,自下而上不斷釋放自治活力。通過民主技術構建“基層政府—基層黨組織—社會治理組織—基層群眾”關系網絡,尤其是重塑以基層政府為核心的治理主體權威。官員清廉、良好的政治績效(尤其在公共服務供給方面)和社會信任的溢出效應會增強地方政府的公信力。通過具體的協商制度、協商規則、公正程序、公開平臺、協商議事等多樣民主技術保障多元主體協同治理。
2.以符號系統重構為基本導向,構建新型鄉規民約,推動鄉村法治。鄉規民約有著獨特的發生作用機制,其正常運作的發生力量不受傳統與現代時間分段的影響,不會因傳統性因素的衰弱或消亡而影響其發揮,也不會因新生事物的出現而受顛覆性沖擊,它們是村民意見表達和公共參與的凝練。鄉規民約等鄉村符號系統的重構能夠增加鄉村社會網絡的密度,構建起新的鄉村治理體系。符號象征、信號傳統、符號與信號互動等現代鄉約的運行機理,指導村民根據社會變遷和時代需求重建鄉規民約。同時,借助數字化賦能、精細化服務和網格化治理來推動鄉規民約的實施,為實現鄉村價值和鄉村利益服務。
3.以鄉村集體記憶、輿論和秩序為把握方向,形塑村莊內部風俗習慣,實現鄉村德治。村莊內部的風俗習慣并非憑空形成,在精神家園的構建上,它來源于村莊的集體記憶、輿論和村莊內部公認的規范,具有地域性和特殊性。村莊的集體記憶、輿論是鄉土秩序能夠形成無形權威這一邏輯鏈條的重要發生機制。因親緣關系網絡狀的連接,集體記憶的存在、輿論的影響力具有延續性和持久性,它會形成無形的權威來“規范”集體中人的行為。通過鄉土集體記憶、輿論和社會秩序,開展移風易俗行動,創造全新的鄉村生活形式,在城市和鄉村共建、共治、共享“社會行為規范體系”,強化村民的行為規范,增強村民鄉土情結。
重建新型鄉村文化體系的著力點在于能夠通過有效的公共文化建設,找到打開居民生活的鑰匙,以此來重塑經濟轉型中缺失的公共價值,重建鄉村鄰里之間和諧互助的生活場域。
1.多元主體合作共治,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政府在公共文化領域雖然可以形成自上而下的強大推動力,但這股力量只是運用政治權威來實現對公共事務的剛性“管理”,沒有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治理”。真正意義上的“治理”需要多元主體合作共治,通過政府與自治組織、社會資本、新鄉賢等鄉村治理主體協商合作,基于鄉村善治理念來實現公共事務治理。因此,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構建需要兩股甚至多股力量投身于鄉土社會結構轉型中,在文化治理與公共意識的形塑、文化生活的制度構建、民生工程的開展、政策體系的制定與落實的實踐中,推動該項服務的制度文本與日常實踐不斷與時俱進,更好滿足村民的精神文化需求。
2.創造性轉化農村優秀傳統文化,加強農村公共文化建設。近年來,全國各地都在興修族譜、修建祠堂、開展宗族活動等,這一定意義上是離鄉的孤獨農人尋求精神慰藉的體現。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創造性轉化農村優秀傳統文化成為鄉村共同體建設“精神家園”的實踐選擇。基層政府要以鄉風文明建設為契機,從需求端堵住低俗文化的入侵,規制農村低俗文化;利用宗祠、寺廟、戲臺等公共文化設施開展傳統祭祀、禮儀教化、民俗表演等民間活動;村黨支部、村委會、村莊理事會、農民合作組織、宗族親友組織、鄉鎮政府等多元主體之間進行信任型合作,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通過民風民俗的宣傳、宗祠族譜的復興、鄉土禮儀的傳承等多種方式來構建精神家園。通過公共文化場域的搭建,鼓勵多元主體互動參與,逐漸形成以倫理精神為基礎的鄉村善治網絡,推進鄉村精神共同體的構建。
3.建構鄉村現代文化產業體系,以文化賦能實現鄉村振興。實現鄉村文化振興首先要正確認識鄉村的特色優勢,利用本土資源發展特色產業,生產特色產品,以文化賦能帶動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通過挖掘文化、旅游、生態、美食、手工、名人等資源,充分利用歷史遺跡、自然環境、風土人情等優勢,打造“X+文化”產業品牌。同時注重對現代技術的應用,通過數字化建設、互聯網聯動,推動地方文化產業不斷發展。
鄉村軟治理是鄉村治理模式的創新,是基層治理轉型進一步深化的模式選擇。鄉村振興戰略,雖給鄉村注入了大量的資金、技術、人才、信息等“硬資源”,但外源性激勵、動力較之于改革創新成本仍然有限,振興鄉村主要源于內生性動力,即通過嵌入信任、責任倫理、契約精神、村莊共同體意識等“軟資源”,培育鄉村振興的內源性動力,創新鄉村振興動力結構。同時,軟治理彌補了硬治理的生硬冷漠,實現了基層治理的柔性互動。真正的中國城鎮化模式,是富有彈性的多元一體的經濟社會體系。城市是發展極,負有拉動經濟增長、提高國家競爭力的任務;農村是穩定極,是保障糧食安全、維系農民家庭再生產的場所,負有化解經濟動蕩、維護社會穩定的責任。城鄉之間一動一靜、一剛一柔,相互配合,恰恰是我國快速發展的動態密碼。所以,推行城鄉融合發展,需要大量社會民間組織、市民群團等多元主體的廣泛參與,協同發力培育“三治”融合治理機制。鄉村軟治理有著維護鄉土秩序、規范主體行為、發揮文化指引的功能。對于現代化進程中的鄉土中國來說,以法治為主體的剛性治理占統攝地位是無疑的。但法律以強制方式建構法治秩序缺乏足夠的鄉土認同,且遮蔽了禮治秩序的積極意義。強制推行的法治會因缺乏民間土壤而喪失應有的社會基礎和法律權威。要想構建成熟的鄉村秩序,仍需重視以習俗、人情、道德、公約等形式流傳下來的地方性道德知識,這是人們長期生活積淀下來的經驗性認同,是自發形成的維護共同秩序的行為規范。當然,運用軟治理并非放棄硬治理。實現鄉村社會的規范發展,需要充分發揮并協調好硬治理和軟治理兩者的作用和關系,通過主體、組織、制度、技術、文化等各個方面的創新和完善,將自覺、規則和文化等治理要素充分調動起來,賦予鄉村治理更多治理能量,提高鄉村治理的能力和效率,最終走向鄉村治理現代化,實現村社善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