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思琦
(北京科技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083)
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指出:“我們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創造了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再次強調了中國道路對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重要意義。從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與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大歷史視野中考察,即中國共產黨緊緊依靠人民,通過治國理政的實踐開啟了具有新的內容、特點和創造的國家制度及國家治理體系,構建出全新的制度文明。人類文明的中國形態,打破了資本主義現代化的唯一路徑,超越資本文明一統天下、定于一尊的模式,對中國國家治理現代化和人類文明進步具有新的世界歷史意義。
資本文明是現代社會主要的文明形態之一,如何看待資本文明及其發展向度,是現代國家治理研究中十分重要的問題。資本作為形塑現代文明的主體力量,體現出“資本的偉大的文明作用”,影響著人類文明整體性的更替演進,促進生產力和交往的普遍發展、推動資源的全球配置和生產要素的全球流動、促使社會生活各種關系日益走向普遍化、提升和拓展人類文明、形成人的“世界歷史性”發展。資本文明促進了現代社會的發展,但隨著資本攫取了統治現代世界的最高權力,資本及其創造文明的邏輯深刻作用于社會生活各方面,又造成眾多現代性問題和治理困境,對當今中國與世界構成顯著影響與沖擊。“在以資本為原則的治理方案難以應對全球發展問題的時代背景下,中國倡導以國家邏輯為主導的現代化治理體系,為全球范圍的國家治理和全球治理開辟了新的文明類型。”因此,超越資本文明的歷史局限性,以此為基點揚棄并創造更高文明形態,是中國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題中應有之義。
由資本邏輯運行所引發和呈現的現代治理困境,是資本文明危機的現實表現。從發展過程看,這一困境與危機是資本文明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結果。資本文明的高度發展,促使資本以自我為前提和目的推動著整個世界的生成,同時導致資本混淆和替換了一切自然的品質和人的品質,成為當今世界的存在根據。在現代性危機逐漸累積和加劇的當下,資本的主體性統治是導致現代社會困境的根源。作為主導資本文明演進的內在法則,資本邏輯反映了資本運動的內在規律和趨勢,它貫穿于資本發展之中,通過一系列環節及相互作用的過程展現了資本文明的演進形態。歸結起來看,資本邏輯的理論和實踐展開產生了現代資本文明諸多治理困境。
首先,治理理念強調“國家退場”,具有模糊性。文明是維系一個國家或共同體存在與發展的根本狀態,對以某種文明為背景的治理方式而言,國家作為進行治理活動的主體之一,在治國理政中發揮不可或缺的作用。可以說,研究國家治理問題,在理念上便先不能脫離國家在場的語境。然而,在資本邏輯主導的治理理念中,對治理是否需要國家的定位卻含糊不清,沒能樹立起嚴格的國家觀念。反觀現代治理理論,自20世紀90年代興起于西方學界,誕生之初就以消解國家威權、主張國家退場為基本訴求。持相關論者如英國學者安德魯·海伍德所強調的“國家的回退”、法國學者讓-彼埃爾·戈丹所言的“治理從頭起便須區別于傳統的政府統治概念”、美國學者詹姆斯·羅西瑙提出的“沒有政府統治的治理”。資本主義的自由競爭并不意味著對國家權力的絕對裁撤,事實也證明,國家在現代治理理念中的退隱,恰恰加重了資本主義內部的治理危機。
從更深廣的視野回溯,資本主義治理理論中有關“國家是否在場”的爭論,始終沒有得到明確且正當的體認,或者說處于一個不斷變化的狀態。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資本原始積累需要依托殖民、國債、稅收、關稅等制度形成統一的國內市場,逐步瓦解封建貴族的政治勢力,此時對以王權為中心的君主國即絕對主義國家的支持,成為理論上最基本的形態。隨著資本主義進入自由競爭階段,資本增殖需要不斷擴大交往空間,絕對主義國家構成發展雇傭勞動和資本關系的阻礙,于是對國家邏輯的消解占據理論主流。接下來的壟斷資本主義時代,資本統治與國家政權相結合,呈現出國家的資本化、資本的國家化特征,相應的理論以更加強烈和直接的形式建構起資本治理的國家邏輯。到了晚期資本主義階段,以金融資本為主宰的資本形態具有虛擬化、多樣化、差異化等性質,加之現實中資本統治危機頻發,理論和意識形態層面呈現出隱蔽、多元、去中心化的傾向,治理中國家觀念的隱退成為必然趨勢。所謂西方治理或現代治理中“國家的退場”,便是這一時期的產物。
由此可見,治理是否需要國家,在資本主義治理理念中并不是一個十分明確的問題,甚至隨著資本邏輯的演化,其被置于因時而動、不置可否的地位。但治理從根本上說離不開國家,文明的發展也與國家緊密相關,尤其是當現代意義的國家出現后,國家應是治理體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而資本邏輯主導下的治理理念,或者將國家從治理體系中分離出去,或者對國家是否在場沒有明確的定位,這兩種觀念都同治理的本質相悖,一定程度引發治理實踐中的現實困境。
其次,資本邏輯造成治理主體強弱分化,具有單向性。資本邏輯的統攝,并不能保證各方治理主體平等且充分地參與國家治理,而往往是擁有更多資本積累的一方處于資本邏輯的主導和支配地位,并獲得治理主體所能掌握的絕對權利。雖然資本邏輯主導下的治理理念對國家的認定不夠明確,但并非代表著國家實體在治理中消失,可以從國家和個人兩個視角對治理主體予以考察。
從整體性角度看,治理的主體是國家。不同的主權國家作為相對獨立的文明主體,在參與全球治理時處于不平等地位,造成一種治理主體強弱分化的格局,進而演變為現代國家治理的困境。在資本邏輯的利益分配中,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以國際分工為基礎,主導著全球經濟、政治格局,圍繞價值增值形成“中心—邊緣”機制。在這一資本循環中,資本收益總是更多流向以發達國家為中心的資本主導方,而廣大發展中國家處于被動的邊緣地位。資本流向的單一性不僅造成兩極分化,加劇了不同國家、不同治理主體之間的不平等狀態,也使得國家的性質在某種程度上發生變異。
在資本邏輯中,由于利益流動的單向性,國家雖是名義上的治理主體,但它的內在結構實際是“資本共同體”。就形成的過程來講,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通過資本與勞動力之間相交換,使人格化的資本占有生產資料,因而能夠將工人聚集起來組織生產,實現工人力量的聯合。但“他們的聯合不是他們的存在,而是資本的存在”,并構成一種以資本為組織和結構基礎的聯合體,即“資本共同體”。“資本共同體”在實質上是商品、貨幣和資本的結合,因為“貨幣本身就是共同體,它不能容忍任何其他共同體凌駕于它之上”,所以從市民社會中分離出來的國家就成了維護統治階級特殊利益的工具。統治階級假借國家的名義,將資本特權和政治權益制度化、合理化、普遍化,而國家作為治理主體的能動性被“拜物教”的虛假統治取代。質言之,在現代國家治理中,當國家喪失主體自覺性并且以被資本異化的狀態存在時,它便不再具有完整、真實意義上的國家屬性。由于國家原本的復雜性功能被壓縮,變成單向性的存在物,國家成為馬克思所批判的資本主義“虛幻的共同體”形式,這導致國家無法更好發揮治理主體的效能。
從個體性角度而言,治理的主體是人民。究其根源,資本異化造成人格結構的扁平化,使得人民以主體身份治理國家時遭遇困境。在“資本共同體”的國家中,人以虛幻和不真實的異化狀態存在著,成為想象的共同體中被虛構的成員,無法發揮作為治理主體的全部作用。人的主體性被資本主體性代替的這一過程,表現為人的本質同人自身相異化,人主體的獨立性、復雜性徹底被簡化,而只追求純粹的物質欲求,原本具有主觀自覺性的人發生變異,被降格為只存在單向的工具價值的人。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中對此進行了形象比喻,即“發達工業文明的奴隸是受到抬舉的奴隸,但他們畢竟還是奴隸。因為是否奴隸既不是由服從,也不是由工作難度,而是由人作為一種單純的工具、人淪為物的狀況來決定的”。可見,資本主義國家治理中所謂的“人民主權”只不過是虛偽的形式民主,事實上人性的異化并未留給人民成為治理主體的機會,人民不可能運用真正的主體權利參與治國理政實踐。
再次,治理目標追求價值增值,具有功利性。按照馬克思的說法,資本是一種“特殊以太”,它的核心是最大限度地追求價值增值。“增值自身,創造剩余價值,用自己的不變部分即生產資料吮吸盡可能多的剩余勞動”是資本的本性。遵循這一規定,資本的運動過程無所謂手段及方式是否合理,而僅需圍繞目的的合理性進行,“不論經濟的增長是否有意義——比如不管經濟增長是否符合可持續發展的要求,也不管它對公眾的福利有益還是有害,現存的資金總是千方百計地尋找……機會,以達到增殖的目的”。當價值增值變成資本運動的唯一目的,由資本及其演化邏輯所主導的治理自然會陷入功利主義的困局。目標的功利性,使資本主義治理體系的價值被倒置,呈現出某種非正義的傾向。資本“為了100%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300%的利潤,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絞首的危險。如果動亂和紛爭能帶來利潤,它就會鼓勵動亂和紛爭”。因此,貪污腐敗、生態惡化、地區沖突、“顏色革命”等治理中的問題或危機頻繁出現,其背后是由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所施加的影響,體現出資本邏輯主導下治理目標的功利性。
最后,治理方式倒向優勢資本,具有欺騙性。資本邏輯所主導的國家治理經常以意識形態輸出為手段,實現有著欺騙性的統治,違背國家治理的本質,最終陷于治理方式的困境之中。其中較具代表性的如“歷史終結”思潮,其盛行以來對各國的國家治理產生過重要影響。該觀點認為,“隨著其他各種政治制度的失敗,西方的自由主義民主制度將是人類政府的終極形態”。“歷史終結論”企圖用話語權維護資本主義制度的優勢,動搖其他社會制度存在的根基。與直接的軍事殖民不同,意識形態輸出是一種緩慢滲透,具有很強的隱蔽性,起初不容易被發覺,因而更接近和平演變的性質,向他國推行資本主義的治理方式。除了意識形態輸出的層面,資本邏輯還經常通過轉嫁、過渡的手段將政治圖謀融入國家治理中。這可以理解為,當金融資本壟斷了國家政權,資本主義的超級大國為振興本國實體經濟,從國家的自身利益出發,單邊挑起貿易戰,推行逆全球化的經濟修復方案,譬如政府、金融監管部門與金融機構之間的“旋轉門”等等,都會導致政府決策總是有利于掌握資本優勢的主權國家。
現代治理困境的全面顯現,使資本文明遭遇合理性的質疑,并由此引發對資本邏輯主導下國家治理的反思。當資本邏輯主導社會運行之時,并不意味著“文明的終結”,而恰是資本文明的困境與危機的深層根源。正因如此,人類再次站到文明發展的十字路口,整個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深度調整之中。在這種背景下,“對于資本主義文明的批判,從不斷發現資本主義文明中存在的問題:不平等、社會矛盾和沖突、暴力與戰爭、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到提出解決資本主義問題的方案,各種思潮層出不窮”。因此,無論是在資本文明內部還是外部,尋求國家治理的變革轉向已成為顯見的趨勢。
從世界歷史的演進過程看,“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現實背景是催生現代國家治理發生轉向的直接條件。作為“在一個相對較長的歷史時期深刻影響人類歷史發展方向和進程的世界大發展、大變化、大調整、大轉折、大進步”,“大變局”中的國家治理現代化問題,既具有內生性,又是理論和實踐同時推進的復雜過程。隨著現代國家的出現,關注與其相關的治理問題的意義逐漸凸顯,無論是學術理論界還是國家治理的實際參與者,都開始將國家治理作為獨立的問題域去思考和研究。但現代國家治理在變革中轉向的過程,并不僅僅是源于自身而不受外部因素的影響,理論和實踐的深入發展都會改變原有國家治理的規律。現代國家治理的變革過程以國家性質和功能的轉變為起點。按照查爾斯·泰勒的說法,從傳統社會到近代社會的歷史轉型中,發生過一場“大脫嵌”的軸心革命,國家被“祛魅”而成為獨立自主的實體性存在。一定時期內,資本文明在變革中發展,促進了國家治理的進步。但長期來看,從傳統國家關系中獨立出來的新型國家,是否需要一個重新“嵌化”的過程?況且對大多數的后發國家而言,還未完全經歷現代化的“脫嵌”及“祛魅”,傳統與現代的因素交織深化了變革帶來的不確定性,加劇了國家治理難度。因此,如何針對目前的治理困境,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新軸心革命”中,對國家賦予合理的現代意涵,最終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是必要的核心議題之一。圍繞這一中心,世界各國進行了多層面的探索,在理論和實踐中已表現出一些比較顯著的變化。
其一,理論邏輯上,現代國家治理的變革和轉向反映為對治理觀念的澄明。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指出:“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國家治理理念的轉變由社會基本矛盾運動決定,源于國家治理理念在現代治理困境基礎上所作的調整。伴隨資本邏輯主導下治理困境的出現,關于治理能否離開國家獨立進行的思考逐漸深入,隨之出現了明確強調治理中需要國家的觀念,并且在現代治理理論中占據重要地位。英國學者鮑勃·杰索普曾提出“元治理”的概念,認為“這個元治理角色應當由國家承擔。這是因為它那種顯而易見的似非而是的地位:一方面,作為一個制度性子系統的國家不過是更廣泛更復雜的社會的一部分,但它同時又按常規承擔著(特別是作為最后一招)保證該社會的機構制度完整和社會凝聚力的責任”,使國家在現代治理中的功能和作用得到明確彰顯。就連鼓吹“歷史終結”的弗朗西斯·福山也在著述中展開了有關國家構建的完整論述,而不再一味主張資本主義自由放任的治理體系。除此之外,如全球治理委員會發布的研究報告,將治理定義為“各種公共的或私人的個人和機構管理其共同事務的諸多方式的總和”。簡要來說,治理是需要運用一定國家權威的活動過程,實際也是一種明確強調國家在場的觀點。因為同其他社會組織、個體相比,這種權威只能由政治國家承擔,國家作為治理主體更為合適。總之,治理理念由模糊到逐漸明晰的變化,是現代國家治理在理論形態上的一個顯要轉變。
其二,實踐邏輯上,變革主要表現為與治理主體、治理目標、治理方式有關的部分。一是治理主體向多元化轉變。一方面,資本邏輯將各主權國家分隔成不同的文明主體,他們之間的“中心—邊緣”格局逐漸被打破,越來越多后發國家能夠獨立自主進行自身的國家治理,逐漸形成發達國家與后發國家間此消彼長的新的治理格局。據預測,“到2035年,發展中國家GDP規模將超過發達經濟體,在全球經濟和投資中的比重接近60%”。延續幾個世紀之久的以西方發達國家為中心、以亞非拉發展中國家為外圍的“中心—邊緣”治理體系正在經歷重大轉變。尤其是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發展中國家快速崛起,國際治理結構中的“多中心化”“去中心化”趨勢明顯,國家治理及全球治理呈現出參與主體更加多元的變化。另一方面,治理中人的因素得到充分發揮,人作為主體參與國家治理的范圍更廣、形式更多。治理不再是多數人受制于少數人的單向統治,治理區別于統治的關鍵是參與主體多元化、參與范圍更廣。隨著普選權運動的發展,公民獲得參與國家治理的機會增多,同時基本公民權在法律和制度的框架內被固定下來,使人民民主得到保障,這是由傳統統治轉向現代治理的變革與進步。政府、社會組織、企業組織、居民自治組織等,多種治理主體廣泛參與,能有效彌補治理主體單向性造成的弊端。
二是治理目標向公共化轉向。資本主義治理體系面臨的諸多困境,從根本上說是生產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私人占有的問題,即公共性與私有性之間的矛盾未能解決。從公共性的角度而言,資本促進了商品經濟與市場經濟的發展,不容否認這是資本主義治理的進步。但資本邏輯主導下的國家治理始終存在私有制的局限,超越資本文明便要克服這一局限性,惟其如此才利于破解資本主義國家治理的困境,促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一定意義而言,國家治理現代化“其目的是增進公共利益維護公共秩序”,使國家治理朝向更具公共性的方向發展,作為一種必然趨勢,它呈現出治理目標公共化的演進過程。從歷史進程上看,社會主義社會明顯比資本主義社會的公共性程度更高,因為社會主義社會建立在生產資料公有制基礎之上,經濟基礎以公有制為主體。因此,允許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展,使各種公有和私有的因素充分涌流,成為目前各國在治理中比較顯見的方式。總體看來,國家治理應是某種公共性的實現方式,它所建構起的公共理性推動著人類社會發展,并通過不斷揚棄這一過程中存在的功利主義傾向,促使治理狀態變得更為合理。
三是治理方式向靈活化轉移。現代國家治理已不再局限于用單純且具有欺騙性的方式去維護自身利益、實現治理霸權,相反為適應當今世界在治理問題上的新變化,更多靈活而豐富的新方式、新手段開始出現。技術手段方面,眾多方式深刻反映了新科技革命帶來的治理變革。以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量子科技、生物工程、太空探索等為代表的“工業4.0”時代,形成了產業新業態、新模式,促使人們的生產方式、交往方式、生活方式等產生一系列變化,推動了經濟、制度、思想、社會等方面的治理轉向,以致出現國家治理的整體性變革。當前,各國以科技和制度的創新為依托,重塑國家治理規則,在手段和方式上出現比較明顯的變化與調整。運作方式層面,治理的手段既包括政治的方式,也涵蓋經濟、文化等方式;既可以是強制的、剛性的,也包括協商、引導等更具合作及包容性的方式;不僅付諸行政手段,更將行政性手段配合于法律、道德等方式之中,達到輔助約束的效果。最終由自上而下垂直型的管理模式向水平型治理轉變,形成縱橫交錯的網格化的治理方式。
在資本文明的背景下,各種現代治理困境相互交織、頻繁出現,此種情況不僅增加了現實的治理難度和風險,也導致意義層面上人的生存危機,制約著人類文明進步。“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給當今中國提出了重大挑戰,我們亟須以變革和轉向為前提,超越資本文明及其治理體系的歷史局限,尋求文明發展的新路徑。從根本上而論,超越資本文明以實現中國國家治理現代化,并不是對資本主義治理體系的全盤否定,而應以批判性汲取和創造性轉化為前提,充分借鑒資本主義制度文明的積極成果,不斷開辟出具有本民族特色的國家治理道路。整體而言,這種對資本文明批判繼承的現代治理思路,其精髓是新型文明觀的建構。新時代中國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需要辯證對待并超越資本文明,并以之為基礎,逐漸塑造能體現人類文明先進性的新的文明形態。超越資本文明的中國國家治理現代化,可重點從以下方面著眼。
首先,在指導思想上,堅持和貫徹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二十一世紀馬克思主義,是中華文化和中國精神的時代精華,實現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新的飛躍。”堅持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為新時代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筑牢了價值基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治理理論在形成和演進的過程中,以引領美好生活為主旨,統合了人民和國家之間價值取舍的最大公約數,有利于凝聚共同體的精神共識。現代國家作為一種共同體的存在形式,由涵蓋相同或相似價值歸屬的個人、社會組織、企業等聚合而成,它是社會的人存在的基本內容,蘊含著一定的精神內涵和價值追尋。對共同體精神價值的凝練與升華,有利于在思想認同層面更好發揮治理效能,主要包括對內和對外兩個不同層面價值共識的提煉。
對內夯實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構筑國家治理的向心力和精神支撐。作為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中華民族在5000多年歷史演進中孕育出兼收并蓄、相融共生的燦爛文明,成為國家精神的內核,產生了傳統治理的獨特智慧,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擔當意識、“公而忘私,國而忘家”的價值理念、“天人合一,天下為公”的社會理想、“以人為本,民惟邦本”的民本情懷、“載舟覆舟,居安思危”的憂患思想、“止戈為武,協和萬邦”的和平主張、“儒法并用,德主刑輔”的治國策略等,對人類文明產生深遠影響。傳統治理觀中的國家精神作為引領美好生活的價值基礎,是進行國家治理的文化根脈、文明源泉,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展起著精神維系功能。在當前國家治理問題突顯、難度加劇、風險激增,資本主義治理體系運行乏力的情況下,傳承和弘揚傳統治理的精神和智慧,使之在新時代煥發生機,是推進中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抓手。
對外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開辟中國國家治理的新視野、新思路。各國的國家治理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所指向的全球治理二者之間有著緊密聯系。國家治理是全球治理的基礎與依托,它為全球治理提供經驗。同時,全球治理的豐富和完善,也會對各國國家治理的深入發展有所助益。在全球化的時代主題下,人類命運共同體所體現的價值觀念具有歷史必然性。一方面,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是馬克思“真正共同體”思想的當代形態,為各國的國家治理和全球治理的發展提供可參考的價值準則。“人類命運共同體從人類利益的相關性、人類價值的共生性等視角表達了一種促進人類共生共榮的共同體意識”,而“‘真正的共同體’內蘊著共生、共存、共產、共享、共榮的價值理念,與人類命運共同體所倡導的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共同價值理念是內在一致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與“真正的共同體”思想之間的相通之處,從根本上顛覆了以“資本共同體”為結構原則而引致的治理問題,更符合人類社會的未來走向,是導向自由而全面發展和個性解放的重要理念,體現了國家治理現代化在生存邏輯與生活邏輯之間的美好生活指向。另一方面,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啟迪各國的治理實踐。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不僅是中國治國理政經驗的生動展示,也為人類社會貢獻了治理模式、治理政策和主張方面的智慧,特別是為發展中國家探尋國家治理路徑提供了范本。放眼世界,其秉承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的發展理念和世界歷史精神,在價值追求上能突破原有國家治理的局限,促進整個全球治理的有序演進。從更加長遠的角度看,其有利于超越資本主義治理體系的弊端,逐漸通向自由而全面發展的未來治理。
其次,在根本遵循上,合理利用和規制資本邏輯在國家治理中的正負效能。轉型期的中國社會充滿復雜性和差異性,多重因素相互交織,給國家治理帶來種種不可預估的考驗。根據現實背景,面對資本文明在當下呈現的總體趨勢,在處理資本邏輯所引致的現代國家治理問題時,應遵循根本的原則,即利用、駕馭資本邏輯的正向效能,清除前現代性的腐朽、落后因素,促進國家治理發展進步。同時,有效規制資本邏輯的負向效能,避免資本邏輯主導下的現代性治理危機,引導其向后現代性的生產生活方式過渡,實現國家治理提質增效。為此,應從兩個方面予以推進:從積極屬性看,必須合理利用資本邏輯在促進生產力發展、創造現代制度等方面的優勢。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資本不僅為生產力發展注入現代性因素,還確立了以民主、平等、自由、法治等為核心的政治話語體系,形成資本主義制度文明。因此,應充分利用“資本主義制度所創造的一切積極的成果”,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從消極屬性看,必須有效規制資本邏輯所附帶的資本權力化、權力資本化弊端。資本主義的金錢交易、利益失衡、兩極分化等治理問題,實質上是資本邏輯對國家權力進行“附魅”的過程。當這些資本的現代性“病灶”與前現代性的權力尋租、裙帶關系等難題交織在一起時,以強有力的國家邏輯對資本權力進行批判與規制,完成國家權力的“返魅”,并逐漸引導資本的治理邏輯向著文明化方向演進,成為自覺抵制資本對國家治理造成負向效能的方法論原則。
最后,在現實策略上,及時調整關于治理理念、治理主體、治理目標、治理方式等的運行規則和政策主張。一是以系統思維更新治理理念。治理理念是國家治理體系的組成部分,“國家治理體系是在黨領導下管理國家的制度體系,包括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和黨的建設等各領域體制機制、法律法規安排,也就是一整套緊密相連、相互協調的國家制度”。現代治理體系作為一個整體性運行系統,在不斷推進其現代化的過程中,應樹立系統性的治理觀,將各領域出現的治理問題置于有機統一、全面綜合的體系之中統籌考慮。二是形成多元共治的治理主體。資本創造世界歷史的進程使民族國家成為國際社會主要的行為主體,民族國家為實現資本增殖而追求個體利益絕對化,在絕對主義國家觀主導下,個別或少數資本主義強國變成壟斷性的治理主體。然而,在新型治理困境面前,個體的民族國家應對乏力,尋覓治理主體“多元共治國家”的新局面,是謀求突破和轉變的可行路徑。治理主體不僅要從單向性的個別國家行為體向多主體擴展,提升不同主體特別是新興發展中國家的參與度,使其享有在全球治理活動中平等參與的機會,還應該從國家行為體延伸到政黨、政府、民間組織、公民、社會團體等非國家行為體。三是實現治理目標共建共享。促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新時代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但就治理本身而言,它的根本目的則是通達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之境,推動人類文明在更高水平上的進步。“交流互鑒是文明發展的本質要求。”隨著公共空間和社會活動空間的擴大,溝通交流的文明模式使得共商、共建、共享、共生、共榮的治理機制成為可能,將這些人類文明的核心性價值融入治理目標中,有利于國家治理朝著積極方面不斷提升。四是運用多措并舉的治理方式。無論是大數據、人工智能、網絡融合等新技術手段,還是制度層面開展行政調節、完善法律保障體系、使依法治國實踐有序推行,盡管手段或方式不同,但都旨在真正達成自治、共治、善治的治理狀態。為此,要在協調并用、多方推進中采取合適穩妥的治理方式,促進國家治理效能更好、更優地發揮出來。
① 參見弗朗西斯·福山.國家構建:21世紀的國家治理與世界秩序[M].黃勝強,許銘原,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書中分析了軟弱無能國家或失敗國家已成為當今世界許多嚴重問題的根源,認為在國家治理層面上應建設小而強的國家,完成對國家構建的命題。
② 原文見全球治理委員會.我們的全球伙伴關系[M].倫敦:牛津大學出版社,1995:23。轉引自俞可平.治理和善治引論[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1999(5):38。作者在引論該研究報告的基礎上,總結并提出了自己的觀點,認為治理“特別地關注在一個限定的領域內維持社會秩序所需要的政治權威的作用和對行政權力的運用”。
③ 參見葉險明.關于國家治理的兩個前提性認識[J].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4):28-30。文中提出了“多元共治國家”的概念,即國家既是治理對象,又是治理主體,就是國家治理的雙重特性。國家作為治理對象,是指對國家進行多元共治,即黨、政府、各種民間組織、公民及其團體等協調合作,共同治理國家,特點是廣大人民參與、多向互動、協商關系和契約關系。國家作為治理主體,是指對國家進行治理。雙重特性是相互滲透、不可分割的。由此提出與西方“去國家化”的“多元共治”所不同的“多元共治國家”概念。本文所指即是在把握雙重特性有機統一的基礎上,實現最廣泛的多元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