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會敗芳華

唐雪元（四川）

大千世界，人各有愛，愛非單一。

我是一個泛愛之人，愛美酒愛美文愛美食，當然，也愛美女。

愛花，是我泛愛之一。但我卻不精心養花。記得多年前曾經養過一盆文竹，愛極了她的風骨，纖細單薄的身姿，好似陽臺上一陣風就能把它吹跑，愛她，便總不住地澆水、施肥，不久便萎黃，結果漬死了。

又有一次，在一花店看見一盆發財樹長得茂盛，加之它名字寓意好，一心也盼能發財的我，硬是狠心花了幾百大洋買了回來，每天看著它在辦公室里枝繁葉茂，喜歡得不得了，于是閑下來了總是給它澆水，沒承想，愛極了的結果又是一片片葉子萎縮、干枯了，最后終于無力回天。

我雖沒有像林黛玉那樣去葬花、悼花，但面對或干死或漬死的花草不免一陣陣惋惜。于是，得出結論：像我這樣的莽撞無知之人是不配養花的，好端端的生命被我侍弄得芳魂消散，不是可悲嗎？

但愛花的天性還是改變不了。再有一次，再次光顧成都林蔭街的花店，看到了20多年前在家鄉當菜園籬笆的木槿。

我知道，湖南株洲家鄉的木槿生命力強，比蔬菜長得還要好，每年必須給它裁剪很多枝、分一些蔸或者挖掉一部分根莖，不讓它野蠻生長，她的職責就是田園守護者。不想，在千里之外的蓉城，還能再見它，這讓我很是親切，遂購了一盆含苞待放的且讓老板換了一個精致的瓷盆，然后滿心歡喜地抱回辦公室。

果然，她不讓我失望，幾天后，我早晨上班時，總是看見她們靜靜地立在陽光下，大朵大朵的紅色花兒綴在綠枝上，薄如蟬翼的花瓣簇擁著，宛若幾只紅色的大蝴蝶落在了枝椏上。

傍晚離開時，只見木槿花落了一地，沒有落下的蔫蔫地立在枝頭。等第二天上班時，又是另一番景象。紅色的木槿花兒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完好無損”重新綻開在枝頭，在晨光里笑意盈盈。

我驚嘆于木槿的朝開夕落，敗了，再開，循環往復，任歲月的風，光陰的塵，淺了顏色，萎了花瓣，就那樣清喜相守。

紅色的花瓣天天送我一個好心情，我回饋給她的就是天天讓她曬曬太陽、澆澆清水。我心想，家鄉的她，一如我的平常，也許適合不懂花也不會養花，卻非常愛花的我吧。

可這大約也是這朵花悲劇的開始。

木槿花雖然嬌嫩，其實它特別堅強：它開放在夏秋季節，不畏寒冷；它并不需要多特殊的生活環境，一把泥土，半碟清水，便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

花是潔物，和人一樣也是有性情的，對她愛之越切，更要懂她的心思。但當時不懂，就在這隨便與輕松之中，疏忽了這朵花的命運，只是把它當做賞心悅目的對象，而這盆木槿，也只顧天真地伸展葉子，綻放花蕾。那嫩綠的葉子如溫柔的小手向我伸開，那紅色的花朵似乎是對我粲然一笑的紅顏知己。于是，每當看到她，我在疲倦時有了振奮，寂寞時有了溫馨，單調的房間里也平添了春意。

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就像世間的大多數悲劇都是如此。

一個月過去了，我在晨昏間把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木槿卻枯萎了，低垂的葉片青黃憔悴，兩簇曾對我粲笑的花兒也蔫蔫的，繼而整朵地掉落，好似被砍頭了。

我悚然心驚，突然感到了內疚和不安，趕緊給其澆營養水。

“唐哥，你的花死翹翹了，神仙也救不活了，拔了重新換別的栽吧！”同事陶哥打趣我道。

“烏鴉嘴，莫亂說，死不了，她生命力旺盛，同我一樣，不會輕易掛掉！”我倔強地回他。

木槿之“死”令我黯然傷神，也許與當時無以言說的心境有關。再也看不見那一團讓心兒蓬勃的嫩綠，再也嗅不到那縷令胸中澄潔的清香，一個曾對我靈魂有過慰藉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延續這弱小生命對我原本易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我卻沒有做，聽憑它在干涸中衰歇殞去。有時候，人像不理解別人一樣不理解自己。當初對這盆木槿花的輕賤、漠視大約就是悲劇的始點。

我不甘心，我執著地認為，在家鄉素有“九條命”的木槿決不會如此脆弱而逝，她一定是哪不適偶爾病倒了或是換盆導致的不服水土癥爆發？

半年過去了，我一如既往地精心照料她，給她曬太陽，給她澆“花多多”營養液，給她噴“中古3號”生命液……她仍然固執地守在花盆里，葉落盡但枝桿猶青，似它魂魄的所駐。

慢慢地，她開始發出了碧綠的新芽，繼而舒展成一片片翠綠的葉片。我仿佛看到了希望，心中充滿了感動——不放棄不拋棄，她終究不負我！對于她的呵護，我一如從前，也常常佇立在她的面前，回憶連同懊悔連同失落連同若明若暗的思緒，輕而易舉擷取心的癡想。

“唐哥，你養的花終于開花了！”

出外參加培訓半月，剛進單位打卡，就聽同事小妹滿懷雀躍之情地跑來告訴我喜訊。

“好好看喲，火紅火紅的，看起安逸得很！”

我莞爾一笑，腳步匆匆來到單位走廊拐角處，這原是一個門，后來將玻璃門鎖封了，放了一個乒乓球臺，因打球人少，遂成了午餐打飯處。而我的木槿，就養在靠玻璃門的角落。

可不是，它正綻放著呢——一朵，兩朵！綠枝上還有三四個花苞，好像是接力預備隊員們。

看著她們，耳邊想起唐代崔道融的《槿花》：“槿花不見白，一日一回新。東風吹桃李，須到明年春。”詩中，他深情地歌頌了木槿——花兒朝開暮落，就像太陽落下又升起，春去秋來四季輪轉，生生不息。

此刻，我亦深悟木槿的花語：溫柔的堅持。

溫柔地堅持著，方能“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溫柔地愛著一個人，就如同做一件需要時間才能驗證收獲的事情，你只有溫柔地堅持著，付出諸多努力后，你才明白你的付出是否值得。沒有走到某個時刻，你又如何知道時光可以贈予勝利者一個怎樣的禮物?

網上曾火過一句話：你若堅持，有可能成功；你若不堅持，連成功的機會都沒有。世界是你，你就是世界。這，就是堅持的意義。

愛不同，性相異。一個愛松柏的人，一定發現了松柏之美，一個愛看荊棘的人，也一定知道荊棘的魅力所在，同樣，愛花之人，也一定有天性浪漫的基因。對我這個泛愛之人來說，木槿的復活，讓我感慨良多。

有時候，人生觀的轉變竟是一瞬間的事情。猶如世間事物，都有好和差、優及劣的一面，包括人的性格的差異，不能因為無知只看到某些事物薄弱的一面從而忽略了許多的美好，更不要以自己的好惡去衡量事物的美。只要細心去發掘，就會像羅丹所說的那樣：世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的眼睛。也就像雖不茍同那些形態挺拔的植物從而忽略它也有嬌嫩、脆弱的一面一樣，對人對事，少一些偏見，多一些愛和理解。

若有美好藏于心，歲月不會敗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