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庭(貴州民族大學)
我多次養過鵝,從前的鵝怎么長大,是何習性,我已經全忘記了。近來又養了六只,養了一個月,仍是黃毛,我雖記不清從前養的鵝何時長出堅硬的羽毛,卻覺得應該比現在養的長得快些。一有空我就捉一只鵝翻來翻去地檢查是否有長羽毛的現象,提鵝脖子的瞬間,鵝毛絨絨的,加上它的體溫,十分溫暖。近一個月的親密接觸,六只小鵝好像把我當成了它們的“媽媽”。準確地說小鵝好像把人都當成了它們的媽媽,比如我的父母和弟弟,一些鄰居家的孩子它也并不排斥。
鵝就像小朋友,很依賴它的“母親”。
這群鵝俘獲我們全家“芳心”是在它們第一天踏入我家大門時。剛回來的那一天,母親十分上心,給它們拌了飼料,放在一個小碗里。然而鵝并不領情,到天黑了都沒有吃上一口。母親十分心慌,害怕鵝什么也不吃,畢竟她去年養過兩只,一只到家中兩天后便去世了,母親覺得是因為吃食不合它的胃口。父親說,是因為這些幼鵝吃習慣飼養專用桶,就像我們小時候吃飯,吃習慣膠碗,突然給瓷碗的一頓也是絕對不會吃飯的。幼鵝就像小朋友,你要多些耐心。于是母親去雞舍拿了一個飼養專用桶,她十分后悔因為覺得飼養專用桶價格頗貴且只買了六只小鵝而沒有購買,其實她拿的這個桶是十只小雞仔的。很明顯,來到我家的第一天,這些鵝在我們一家人心中的地位已經在比它們早來十天的小雞之上了。加上天氣冷的緣故,我們一家商量決定將它們留在屋里幾天,因為鵝兒尚小,像是才從蛋殼里蹦出來的,放在圈里的話夜長寒意重,怕凍壞了這群幼崽。幼鵝身形小,只需將其放在一只紙箱里。這是小雞仔也沒有的待遇。
鵝就像小朋友,十分討人憐愛。
房間里多了幾個絨毛狀小東西,每個人的眼神里都多了些柔軟。這柔軟來自鵝的外觀,黃絨絨的,也來自鵝的聲音,嬌滴滴的,以及鵝的“言行舉止”。換上飼養專用桶之后,鵝兒就沒有挑過食。我們時不時扔進去的草它們也會吃個精光,我們一家人出門,時常會薅一些鵝愛吃的草回來,比如蒲公英、米康菜等。這讓我想起,幼時父母上街都會給我們帶回小零食,只是言語不通,不然我一定問一問,鵝兒吃草是否也如我當年吃零食一般快樂?它會不會也期待“母親”給它帶回食物。在帶草回家這一點,我和弟弟都是合格的“母親”,出門時多少都會帶一些草回來,然后坐在椅子上看著它們吃個精光。
我只有吃飯時或偶爾到爐火旁,每次我都要先看上兩眼小鵝,給它喂水,投食,我很享受走近看鵝時,幼鵝伸長脖子尖叫的狀態,這讓我感受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它們十分喜歡人類靠近,會為你的到來歡呼,這個行為更加讓我們關注它們了。我和母親的手機里塞滿了幼鵝的照片。
有一天母親把鵝放出紙箱,想讓它們擴大活動范圍,走動走動。但鵝太小了,對人十分依賴,我們只要走動鵝就會齊刷刷跟在后面。在狹小的屋子里十分不便,我們都小心翼翼,生怕一腳踩壞這團“黃毛”。這天天氣比較溫和,隔壁的鄰居在門口曬太陽,母親也開門走出去,走了不遠母親感覺不對,忘記關門了,回頭看時鵝兒正在從門口滾出來。那是比它們還要高兩倍的階梯啊,鵝兒一個接著一個就像一團球一樣毫無顧忌地滾下去了,母親心生愧意,我們便更加留意鵝。畢竟它的小腳掌小胳膊都太嫩了,況且在村子里人受傷還有醫生,鵝受傷就全靠命了。
鵝就像小朋友,喜歡抱團取暖。
經過一天的外放,加上天氣轉晴,我們決定可以把鵝放入鵝圈了,且每日放出來吃草。但鵝圈有點大,在我們眼里,鵝兒依舊弱小,于是我們決定天黑便將鵝捉到箱子里,讓它們互相取暖。鵝兒也十分喜歡這種操作,畢竟它們就算白天睡覺也要將長長的脖子塞到別的鵝絨毛處,六只鵝擠成一團睡。
鵝兒放在地里我也經常過去探望它們,小朋友們在鵝地旁邊的石頭上玩,鵝兒竟然主動睡在石頭下面,好像這樣它們更有安全感。幼鵝白天放在外面就更像小朋友了,喜歡抱團玩耍,吃飽了就擠在一團睡。就算是天氣很好它們也不會隔的很遠,有時候一些鵝還會將小鵝掌伸到別的鵝肚子上打盹。
父親向來沉默,他的腿受傷后在家修養一年有余,就更沉默了。近來我發現父親對鵝似乎格外上心。四月,是貴州真正意義上的春天,只要天氣在十多度,我們都會將鵝放到“養鵝專用地里”。通常父親都是家里起得最早的,起床后放鵝似乎成為了他的習慣。天氣好的時候父親時常坐在地里的石頭上看鵝,有時候這個動作一天內會重復多次。或許父親也想加入鵝群,以近觀的方式同鵝“抱團”。令我感到新奇的是年近八十的外公也養了四只小鵝。外公說,他年紀大了,身邊已經沒有孫子孫女需要他來帶了。很多孫兒有了各自的家庭,偶爾的探望能讓他高興一會兒。他和外婆,感覺十分孤獨,平時哄著玩的孩子也沒有,他需要尋找一些樂趣,所以他養了鵝。鵝聚在一起的樣子,讓他感覺生活依舊可愛。
鵝兒戀人,沒有因為外出吃草而減少。有一次我和弟弟妹妹在壩子里坐著說笑,聲音很大,鵝群剛好走到我們對面地里的坡上,那坡的高度有一人高,鵝兒站在那里沖著我們吼叫,我想著坡度這么高它們也不敢怎么樣,但也擔心鵝失足掉落,我沖著鵝吼讓它們回去,結果它們沒有聽懂,我看到一只鵝伸出鵝掌試探搭在坡上的窄木板,這木板只有它的身體一般的寬,下一秒,這鵝竟然直接從坡上滑下來。別的鵝似乎也覺得此舉可行,躍躍欲試。我一聲尖叫同時飛快地跑過去,所幸只滑下來兩只。它倆蜷在角落里,我輕輕撫摸它們的脖子,鵝兒十分順從,或許是驚嚇過度不敢動彈。我將兩只鵝捉上去,把它們趕到安全的地帶,鵝就像小朋友,有危險的東西都想親自去觸摸才能長記性。從那以后鵝兒聽到人的聲音或者想偷偷回來喝水要么選擇高度相對緩和的地方下來,要么繞遠路返回。
鵝就像小朋友,生病了需要有人“哄”。
也許是幼鵝細皮嫩肉的緣故,鵝磕著碰著容易受傷,我發現它受傷是從它響亮的嚎叫聲中聽出端倪的。那天它叫了一整天。我坐在石頭上觀察,當另外五只鵝吃草睡覺時它就躺在不遠處,也吃草睡覺。當這五只鵝轉移陣地時它就慌亂地叫,然后跟上去,動作十分笨拙,走幾步還會停下來,并且叫聲凄涼。它的左腿在顫抖,我捉起來看,它的左腿已經類似骨折了,多出了一小塊,我將其捉回家中噴上跌打損傷的藥。噴藥時它的腿不自覺往回躲,伴隨著慌亂的尖叫聲,像是感受到了藥物灑在傷口的火辣。我離開房間,這只幼鵝又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當我坐在它的旁邊,不論我是否注視它,鵝的聲音明顯減弱或消失,它似乎感覺得到了安慰。但我沒有時間一直守著它,又聽不下去它凄慘的聲音,只得去捉回一只鵝來陪它。同伴的陪伴是有效的,除了偶爾叫一叫緩解“骨折”之痛苦,大多數時候它顯得還較溫順,只是這只鵝變得更嬌氣了。它們一貫吃飽了擠在一起睡的。受傷的小鵝無法忍受健康的那只將頭壓在它的身上,許是害怕被它傷到受傷處,無論如何都要抽出頭來,挽在健康小鵝的絨毛里,或許是靠著“別人”比較舒服,健康的小鵝并沒有讓著它,兩只小鵝就這樣推來推去的睡著了,是啊,兩只鵝在一起是不會孤單的。
傍晚,將所有的鵝關回圈里,受傷的小鵝有意縮到邊緣處,但又不敢離得太遠,它應該是害怕孤獨,看不到同類即使沒有人傷害它,它也會感到惶恐。晚上將鵝關在箱子里的時候,我害怕全部的鵝擠在一起會加重它的傷勢,便為它單獨找來一只箱子,可把它一只鵝單獨放進去,它一直驚慌失措地叫,叫得我心情沉重,我只得捉了一只看上去體型最小的和它放在一個箱子里。安靜下來了,我帶著一絲擔憂也安靜下來了。
萬物皆有靈,當我認真照顧鵝的時候,它們的孩子氣顯露無遺。在平淡的日子里,彼此溫暖。幼鵝的“孩子氣”,也喚起了大人們的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