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化妝的好處

黃佟佟

遇到這樣的事有兩三回了。

因為完全素面朝天，又穿得平常，有時經人介紹出去辦事，常有人驚嘆，啊，你就是黃小姐，怎么跟照片不像啊。

我說，因為照片有PS，上鏡有化妝師，所以不像。倒也不生氣，我甚至把這理解為恭維，說明我化了妝上鏡之后還能見人。至于平常呢，我是個不化妝的女人，該怎么樣就是怎么樣，甚至越簡單越好，越簡樸越好，因為省力省時?；ㄒ粋€滴水不漏的妝至少要一個小時，而且還要請化妝師，這種精力和金錢的付出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精致如女明星也受不了，楊紫瓊就感嘆“我好懶”。

誰不想偷這個懶？化個全妝出席活動著名牌，至少用時120分鐘，我常常覺得這一兩個小時用來干點什么不好，寫五百字，打掃一間屋子，給花澆水，都比化妝強，因為創造價值。當然，要拍戲要上鏡要逮金龜婿另說，那樣的化妝也產生價值。只是，日常生活里，整潔干凈就可以，我們平常女性，精力有限，當然要把時間用在刀刃上。

那種鼓吹女性應該時刻化好妝，不讓人看到自己沒有化過妝的樣子的生活哲學我也能理解，但恕我做不到。那真的需要強悍的意志力，每時每刻都頂著一張畫好的臉，時時刻刻準備迎接檢視的目光，有這樣強悍的意志力做什么不成，為什么要放在化妝上面，難怪女性千百年來做不成什么事業。

作為一個職業女性，我當然也有化一個小時妝上鏡的時候，都是因為工作，我和我拍檔藍小姐做了一個公眾號，有幾十萬粉絲，開了一個小店賣點小東西，常常要化了靚靚的妝，穿上美美的衣服，拍一些照片，但那是半個月才有一兩次的事。大部分的時間，我只是一個為生活奔波的路人，騎著共享單車風里來雨里去，帶著父母看病，去菜市場買花，寫稿對著電腦啪啪地打字，累得面無人色蓬頭垢面，踩到狗屎會發出驚叫，搬東西累得齜牙咧嘴……

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化妝是浪費時間，也是累贅。還有一個沒說出口的原因，我認為人不要老把某些高光時刻當成生活的常態，更不需要永遠處在一個扮上的狀態里，因為這樣不利于你真正去觀察世界，了解真實的世界意味著什么。

人活到四十多歲，多少都混到了某個職位，獲得了某些虛名，這個時候，越發要警惕是不要活在一個被屏蔽的世界里。例如我朋友的一個上司，少年得志，很早就做了大公司的高管，十來年下來，就真心以為自己是那個世界里的小型皇帝，對人吆五喝六，對下屬刻薄陰鷙。這兩年經濟不景氣，一下子公司就不行了，他一時沖動就辭了職。這下子好了，從天上掉到地上，他還企圖叫舊日的部下像往常一樣給他訂好行程，甚至還讓舊日的司機接機送機，行事完全像一個地主家的傻兒子。臨了還問舊日同事，咦，那個誰為什么不回我短信？簡直是讓人駭笑，不知道是笑他天真，還是笑他癡傻。平時他待人那般刻薄他自己心里沒一點數么？下了臺還希望別人鞍前馬后伺候著，你以為你是誰？后來他消沉下來，變成了一個怨男，天天抱怨人情淡薄，人群勢利，叫人看了又好笑又齒冷。還說別人勢利，全世界最勢利的就是他自己，有權的時候欺負人那么自然，沒權的時候居然抱怨受害者不捧著他，這雙標也是厲害得緊，真是不知所謂。

一個成年人，最要緊的是什么？

我以為是清醒，看得到這個世界的基本真相。這個世界的真相是什么呢？那就是大道無情，萬物芻狗，一個人沒有那么好，也沒有那么壞。一件事，有它的好處，當然也就有它的壞處。當高管是好，但記得積下一點待人的福薄，以后退休的時候能得別人一點真心的敬重，一味拿盡彩頭，就不要怪背后下屬罵得歹毒。人心是一環扣一環，真實的世界是如此殘酷。

所以當每一個人都朝你露出笑臉時，不要自我感覺良好，以為是你人格魅力超凡，手段霹靂，那可能是你背后的平臺發出金光。而所有人朝你背過身去時，不要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人走茶涼是句真話，若不想喝涼茶，那就自己另起爐灶，再燒過一壺好滾水。所謂成熟的心智，不過是風光的時候，你能看到腳底下的暗涌；落寞的時候，你能看到縫隙里的新綠。上能上得，下也能下得，扮上能唱戲，不塌場子；落臺洗掉妝容，也能扛大活。不把一時的風光當成永遠，如當年某位落魄港星臺上的名言，一剎那光輝不代表永恒。

真實的世界里，沒有勝者，時間才是王者，大家都是時光之河里的一只螻蟻。不化妝的好處是你沉沒于千人萬人里，永遠能感覺得到自己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