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鄉(組詩)

韓輝升

小燒

后山坡地的紅高粱

前輩傳下的老錫鍋

小伙挑來了凌河水

老漢抱來了干柴火

不是沒錢買

而是找個樂兒

咱自己燒酒自己喝

是不是光合在高粱里的陽光蒸餾了

一碗下去

一肚子火

是不是高粱的顏色還原了

每張面孔

紅紅的

是誰在那里酒后吐狂言

一頓半條垅

一冬一面坡

一年一條大凌河

老屋那架木犁

鄉下老屋里

莊重地擺放著一架木犁

那犁鏵

淺淺插進屋地

弟弟為它系上了紅色的綢子

這是爺爺用過的木犁

土改那年分自地主手里

（爺爺曾是地主家的長工

他說，這架犁杖用起來順手

省力

吃地）

這是爸爸用過的木犁

曾經打過鏵子

（大寨田看上去平平整整

表土下卻是

一塊塊與山體相連的堅石）

我也曾用過這架木犁

爸爸說，既然你屬牛

就該拉起犁杖種幾條壟試試

（那一年，我為老牛配套

播下了一畝三分地谷子）

弟弟是這架木犁最終的主人

也正是由他結束了木犁耕地的家史

（弟弟說

他曾經動過劈犁作柴的念頭

可揮起的尖鎬怎么也落不下去）

鄉下老屋里

莊重地擺放著這架木犁

雖然不再用它耕地了

弟弟卻固執地認為

只有它在

老家的土地才能多打糧食

一頭牛闖進了我的身體

一頭牛

闖進了我的身體

我怎么攔也沒有攔住

每到飯時

我就去吃草

每當看到犁杖的時候

我就去拉套

每當鞭影晃動的時候

我就會奮力奔跑

誰能替我把那頭牛牽出來呀

有人告訴我

可以放一只老虎進去

把牛吃掉

可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寵物貓

不知到哪兒把老虎尋找

我的村莊

我的村莊，這是我的村莊

媽媽生我在那盤鋪上細沙的土炕

蹲在墻角曬暖陽的八個老頭兒中

最北邊那個是我嗎

當年就是這樣

靠邊兒的靠風

北邊兒最涼

不是我不想占據中間的位置

只因為最弱最小

不愿離群

又不敢跟他們爭搶

所謂的“八大漢”個個營養不良

面瘦肌黃

我的村莊，這依然是我的村莊

雖然爸爸一腳把我踢向了遠方

蹲在墻腳曬暖陽的八個老頭兒中

最北邊那個不是我了

如今這個我最壯最胖

卻被他們讓到中央

當年愛情

這是一列倒行的火車

正在駛離現實的時空

不知我的手機

能不能打通小站上那臺轉盤式電話

不知1982年的號志燈

能不能攔停這列

搭乘著赴約人的火車

不知那個十九歲的少女

是不是依然在那里等待

不知走下車這個老男人

她是否認得

老家

來到鄉下。每一個舊房子都像老家

每一個老頭兒

都像爸爸

每一個老太太

都像媽媽

只要房前有樹

屋后堆柴

山上山下

種滿莊稼

扁豆角的秧子這兒爬那兒爬

這個院子

就是我的老家

一定有個弟弟

把我迎進門去

說桑道麻

回老家有五種走法

回關

一是自駕車上路

走濱河大道

二是騎自行車前往

一路上走走停停

楊樹下觀鳥

凌河邊聽濤

三是打出租回去

七十元不多不少

四是徒步出征

選擇捷徑

想當年說走就走

現如今閃念而已

嘆一聲

年輕真好

五是臨睡前想想爸爸

想想媽媽

想想屋前紅杏

屋后毛桃

村東小芳

村西二小

閉上眼睛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