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背景下我國刑事法律適用性研究
——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妨害公務罪為例

楊宇軒

一、新冠疫情背景下我國傳染病防治法規

(一)新冠疫情以來的社會熱點事件

2020年初，新冠疫情突如其來。面對來勢洶洶的新冠病毒，全國人民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的領導下展開了疫情攻堅戰。為避免疫情進一步擴散，我國采取了一系列疫情防控措施，然而，違反防疫政策的事件時有發生。例如，2020年3月15日，澳籍女子梁某在居家隔離期間，拒不遵守隔離防控政策，未佩戴口罩在小區跑步，經勸阻后仍不悔改，于3月18日被限期離境。2020年3月29日，青島一入境留學生因思家心切，跳窗外出，企圖逃避隔離，后被防疫人員尋回，及時采取隔離措施。在我國疫情防控關鍵時期，諸多違反防疫政策的事件引發人們的關注和社會輿論，因此，針對不遵守疫情防控要求的行為亟待出臺相關法律法規進行規范。

(二)我國傳染病防治相關法律法規

我國傳染病疫情防控的法律體系由散落在多部法律法規中的相關條文規定構成，尤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事件應對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病防治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為代表，這些法律法規都為疫情當下相關熱點問題的妥善處理提供了必要的基礎。

2003年傳染性非典型肺炎肆虐，我國對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進行了大幅度修改，其中擴大了乙類傳染病和丙類傳染病的范圍，并允許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對本行政區域內常見、多發的其他地方性傳染病根據情況按照乙類或者丙類傳染病管理并予以公布，報國務院衛生行政部門備案。長久來看，《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為因地制宜制定地方傳染病相關法規政策等提供了上位法基礎，各級政府在處理重大傳染病時也擁有更為靈活的操作空間，更加有效地保障了民眾的生命和健康安全。

(三)新冠疫情背景下我國出臺疫情防控相關法規

2020年新冠疫情的到來，我國更加注重傳染病防治相關法規，并在2020年初緊急制定出臺了一系列配套制度。

在首輪疫情肆虐的關鍵時期，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改革委員會在2020年2月14日召開第十二次會議，提出了“要全面加強和完善公共衛生領域相關法律法規建設，認真評估傳染病防治法、野生動物保護法等法律法規的修改完善”；“盡快推動出臺生物安全法，加快構建國家生物安全法律法規體系、制度保障體系”的最高立法決策，為后期的相關立法計劃出臺提供了指引。

此后，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以下簡稱為兩院、兩部)又頒布實施了《關于依法懲治妨害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違法犯罪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該《意見》將黨中央確立的立法指示予以進一步明確和細化，明確了嚴厲打擊新冠疫情下各類違法犯罪活動的態度，表明了為抗擊新冠疫情提供堅實法治保障的政治立場。同時，在《意見》中，兩院、兩部也明確了各類違法犯罪的適用法律，其中也指明各類妨害疫情防控的違法犯罪行為應適用的法律，對于各地進行疫情防控具有指導性意見。

二、疫情背景下相關罪名的法律適用性分析

在《意見》中，兩院、兩部明確指明要依法嚴懲抗拒疫情防控措施犯罪，并細化了疫情之下相關罪名的犯罪構成，為各級法院處理此類棘手問題提供了依據，使其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違法必究。

(一)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該《意見》指出，在疫情傳播無法得到有效遏制的當下，不按照防疫規定實施故意傳播新冠病毒的行為人存在以下列明的具體情形時，將會根據《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第一百一十五條第一款的相關規定處理：

其一，已經確診的新冠肺炎病毒感染者，不服從隔離管理制度，脫離隔離，在明知可能危害不特定多數人身體健康的情況下仍進入公共場所或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的。

其二，尚未確診但已明確為新冠肺炎病毒疑似感染者，不服從隔離管理制度，脫離隔離，在明知可能危害不特定多數人身體健康的情況下仍進入公共場所或搭乘公共交通工具，造成新冠肺炎病毒進一步傳播后果的。

《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和第一百一十五條規定了傳染病病原體等危險方法產生社會公共危害的罪名，并且設置了兜底規定，其他危險方法達到同樣的程度已然可以實現入罪。

本罪雖為兜底罪名，但仍要遵守罪刑法定原則，即本罪為具體危險犯，造成具體危險是本罪的成立條件。在適用兜底罪名時，常有這種錯誤思維，如果某種行為達不到其他罪名的成立條件，那么就退而求其次，適用兜底罪名，因為兜底的罪狀不明確。以上《意見》的頒布實施目的也是為了正本清源為司法實踐提供更為明確的指引，防治出現濫用誤用兜底罪名的情況。

從主觀角度分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要求行為人對于該行為具有主觀故意，認識到該行為具有危險性，會對公共安全——不特定的人產生具體危險。從客觀角度分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要求行為人對于不特定的人產生具體現實緊迫的危險，明確本罪具體危險的范圍。

從具體危險的程度看，本罪為具體危險犯，要求行為對法益的威脅達到具體現實程度的危險。這里的具體危險的程度應與放火罪、決水罪、爆炸罪、投放危險物質罪的具體危險具有相當性?！兑庖姟访鞔_指出確診新冠肺炎患者擅自脫離隔離治療，進入公共場所或者搭載公共交通工具，抑或是尚未確診但已明確為新冠肺炎病毒疑似感染者實施上述同樣行為且造成了新冠肺炎病毒進一步傳播的才能符合入罪標準。除此之外的其他行為則應當適用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定罪。究其原因，對比其他人員，確診患者和疑似患者對于公眾產生的具體危險程度更大，造成的危險更加現實緊迫，因此，兩院兩部明確這兩種行為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從具體危險的特征看，本罪必須有危機多數人的可能性。特別要注意，是否危機到多數人這一可能性是一種客觀事態判斷，而非主觀心理判斷?！兑庖姟分忻鞔_指出，確診患者和疑似患者需進入公共場所或者公共交通工具的，才可以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所謂“公共”，則有危及多數人的可能性。而對比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只要求引起新型冠狀病毒傳播或者有傳播嚴重危險，未明確要求有危及多數人的可能性。

例如，2020年1月19日，武漢某醫藥公司工作的王某在離開武漢回到長春老家后，在明知武漢疫情肆虐，存在很高感染概率的情況下，逃避向社區報備，不服從居家隔離管理，在已經出現身體不適而就醫時仍然隱瞞其行程軌跡，就醫后仍對其行為不加以約束，繼續不斷擴大自己的活動范圍，最終導致5人感染、多人隔離的嚴重后果，給新冠疫情防控工作帶來巨大阻礙，在2月2日被當地公安局以涉嫌“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開展立案偵查。本案中，王某主觀具有隱瞞行程的故意，客觀上造成了新冠肺炎的傳播，并且拒絕遵守隔離措施，造成多人感染的嚴重后果，完全符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犯罪構成，公安機關對其進行立案偵查有章可循。

(二)妨害傳染病防治罪

《意見》中明確指出除確診患者和疑似患者外，其他主體拒絕按照疫情防控規定開展活動并引發嚴重傳播風險的，納入妨害傳染病防治罪的規制范圍。該條款依照刑法第三百三十條第五款規定。

雖然“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在行為人的主觀方面均為故意犯罪，且兩罪的犯罪行為均為行為人不遵守防控措施，但是兩罪在其他方面有諸多區別。

從犯罪主體上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行為人是新冠肺炎確診患者或疑似患者，而“妨害傳染病防治罪”的行為人是除確診患者或疑似患者外的其他人。

從犯罪客體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屬于兜底罪名，并沒有對具體行為的范圍做出詳細的規定，只要求傳播病毒產生的社會危害達到一定的程度。相比較，“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則明確了范圍，將其適用的范圍嚴格限定在了甲級傳染病以及采取甲類傳染病預防、控制措施的傳染病防控活動。

從保護法益看，兩個罪側重保護的法益不同?！耙晕ｋU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強調對整體社會利益的維護，而“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強調保護的范圍則相對較窄，著重關注公共衛生。

此外，最高檢陸續公布的新冠疫情背景下相關罪名的典型案例中，適用妨害傳染病防治罪的案件不在少數。其中大部分案件為行為人不遵守隔離要求，如第二批典型案例中，湖北尹某不遵守武漢疫情防控指揮部通告，導致密切接觸者20人被集中隔離。本案中，尹某在武漢市政府暫時關閉離漢通道后，仍然擅自運送人員離開武漢，具有引起新型冠狀病毒傳播危險可能性，違反了傳染病防治法，將適用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對其予以處罰。

(三)妨害公務罪

《意見》同時指出，以暴力、威脅的方法阻礙國家工作人員采取若干刑事的疫情防控措施時，將適用刑法第二百七十七條第一款的規定按妨害公務罪定罪處罰。

需要強調的是，要特別注意區別“妨害公務罪”和“妨害傳染病防治罪”。雖然兩罪名的行為人都具有主觀故意和不遵守疫情防控措施的客觀行為，但二罪也有諸多區別。

從行為方式上看，“妨害公務罪”的客觀犯罪構成要更加清晰、明確，“妨害公務罪”要求行為人通過暴力或威脅方法妨害疫情防控措施，而“妨害傳染病防治罪”對于妨害行為沒有明確要求。

從保護的法益看，兩罪雖同屬于刑法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中，但兩罪側重有所不同?！胺梁珓兆铩睆娬{對整體社會秩序的維護，而“妨害傳染病防治罪”著重關注公共衛生。

特別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妨害公務罪”的侵害的對象必須是國家工作人員，并且是正在依法執行公務的國家工作人員。而在新冠疫情這一特殊時期，《意見》將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解釋范圍予以合理擴大，既包括本來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法律法規體系中固有的及時范圍，也擴充至在疫情防控中從事公務的其他人員，此類人員覆蓋面極廣，雖然大多并未取得國家編制，但仍屬于該罪名下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在特定的社會背景下采用較大范圍的擴大解釋，體現了我國在黨中央領導下以人民為中心，堅決打贏疫情攻堅戰的決心，事關重大，在此期間仍肆意實施違法犯罪活動也將受到嚴懲，以確保各項防控措施可以有序有效穩定地開展。

在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發布的指導性案例中，多次出現了妨害公務犯罪的判例，其中對于暴力和威脅的判斷有所體現。例如，最高檢發布的首批妨害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犯罪典型案例中，湖北竹山劉某使用拳打和抓撓的方式對防疫人員實施暴力，抗拒疫情防控措施，涉嫌妨害公務案。第二批指導案例中四川仁壽縣王某拳擊并抓撓防疫人員面部，仁壽縣人民法院以妨害公務罪判處王某拘役四個月。第三批指導案例中山東濟南鄧某某擊打防疫人員，最終，被告人鄧某某犯妨害公務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個月。由此可見，在實踐中，進行暴力和威脅的行為時，一旦出現擊打等動作，便視為實施暴力行為，可以以妨害公務罪定罪。這體現出我國對于防疫政策的從嚴性。

三、疫情常態化背景下的我國刑法適用需長期調整

隨著疫情常態化發展，疫情防控也逐漸成為長期任務，常態化疫情防控中的法律問題也需格外關注。

(一)修改完善刑法中關于傳染病防治的相關法條

疫情常態化要求我們認識到疫情防控也需常態化。若繼續保持緊急狀態下的嚴格防控措施，難免會影響復產復工，影響社會經濟發展。因此，在疫情常態化背景下，我們既要保證疫情防控措施到位，避免新冠疫情反復，又要保證生產有序開展，人民生產生活逐步恢復正常，而緊急狀態下的疫情防控有關措施則需要根據常態化疫情態勢進行及時調整。

一方面，我們應當及時關注疫情態勢，根據疫情的發展及時調整相關防控措施和傳染病防治法規。防控措施不可過嚴，進而影響經濟發展；防控措施也不可松懈，影響民眾生命和健康安全。另一方面，我們也應當及時關注疫情防控相關法規的適用性，根據常態化疫情防控下出現的社會熱點事件，細化并明確相關罪責的主客觀條件，并定期公布相關指導性案例。

(二)加強規范執法

疫情常態化意味著防控常態化，如何保證人口流動的安全性是亟待解決的問題。2021年春節期間，部分地區為減少人口流動采取過嚴的返鄉隔離政策，出現了“一刀切”的懶政現象。因此，在疫情常態化中需要重點關注規范執法、減少庸政懶政。

我們應當意識到，疫情防控常態化并不意味著禁止人口流動，而是在保障人民健康安全的基礎上，采取合理的措施，避免疫情反彈，滿足民眾必要的出行需求。一方面，我們應該采取必要合理的措施，嚴格記錄人口流行情況，加強疫情防控政策不松懈；另一方面，我們應當時刻保持高度警惕，關注國內外疫情，隨時做好可能發生疫情反彈的準備。一旦出現確診或疑似病例，我們應積極、迅速地開展跟蹤監測和對相關密切接觸者的隔離工作，減少人員傳播可能性，盡快控制疫情發展，各部門需依法承擔疫情防控職責。常態化疫情防控需要我們從立法、執法、司法、守法等各個環節關注疫情防控法律法規，及時根據疫情態勢調整疫情防控措施和法律法規的適用性，將人民的生命和健康安全放在第一位，有序保證社會復工復產正常開展，在法治化軌道上推動疫情常態化防控。

①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中國共產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是2018年3月中共中央根據《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由原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改成的中共中央直屬決策議事協調機構。

②參見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頒布的《關于依法懲治妨害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違法犯罪的意見》。

③參見人民網：長春一確診病例故意瞞報病情致多人感染，警方立案偵查(2020).

http://jl.people.com.cn/n2/2020/0204/c349771-33764539.html.

④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檢察院：全國檢察機關依法辦理妨害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犯罪典型案例(第二批)(2020)

https://www.spp.gov.cn/spp/xwfbh/wsfbh/202002/t20200219_454775.shtml.

⑤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檢察院：全國檢察機關依法辦理妨害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犯罪典型案例(第一批)(2020)

https://www.spp.gov.cn/spp/xwfbh/wsfbt/202002/t20200211_454256.shtml#2.

⑥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檢察院：全國檢察機關依法辦理妨害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犯罪典型案例(第三批)(2020)

https://www.spp.gov.cn/spp/xwfbh/wsfbh/202002/t20200226_455289.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