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鈺惠
1914—1918年發生的第一次世界大戰不僅給世界人民帶來了苦難,還對世界政治格局產生了深刻影響:一戰期間,以英、法、美等國組成的協約國和以德、意等國組成的軸心國進行了長達4年的戰爭,戰爭以協約國的勝利畫下句號,身為軸心國的德國在經濟上受到重創,政治上也處于相當不利的地位,難以繼續維持其海外的殖民地;而身為協約國的英、法,雖然獲得了勝利,但也因為常年戰爭滿目瘡痍,經濟受到巨大打擊,因此英、法不得不在努力維持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對于遠東地區的海外殖民地有所退讓。戰爭對老牌殖民國家造成了不可逆的打擊,卻也同時捧起了兩個新興資本主義國家:美國和日本。
美國雖然也參與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但因為參戰時間較晚,而且主戰場在歐洲,離美國有相當的距離,因此美國并沒有在戰爭中受到太大的傷害,反而因為大賺戰爭財并在戰后成為英、法等國最大的債權國而飛速發展。一戰期間,西方列強為了防止蠢蠢欲動的日本侵略中國而損害到他們的利益,力勸日本加入協約國。日本為了在東亞擴張勢力和侵略中國,迫使英、法等國同意了日本可以在與協約國權益無關的地方自由活動的要求,并以1902年締結的“英日聯盟”為借口,于1914年對德宣戰并強硬地霸占了德國在中國的殖民地膠東半島。“對德作戰結束,日本突然向北京袁世凱政府強硬地提出了所謂‘二十一條’的要求,并在1915年5月25日迫使中國政府與之簽訂了《關于山東之條約》《關于南滿洲及東部內蒙古之條約》等,根據這些條約,日本不僅繼承了德國在山東的一切權益,同時得以在南滿、東蒙以及福建等地獲得了一系列特權”。美國與日本的崛起無疑給英、法等殖民帝國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因此西方列強對于在遠東地區的利益相當重視,彼此關系有所緩和,美國趁機提出的“門戶開放”“利益均沾”政策符合當時西方列強對于在遠東地區各方勢力相互制衡的要求,因此得到了西方列強的支持。然而日本為了自身利益和殖民地的擴大,竟不顧西方列強一致同意的“門戶開放”“利益均沾”政策,依靠與北洋政府簽訂各項不平等條約和強占膠東半島在中國大肆擴張,這樣的行為自然為西方列強所不滿,但因為歐洲事務繁重、利益關系錯綜復雜,極大程度地牽制了英、法等國對日本的制裁;而美國對外受到歐洲龐大債務牽制,對內因為三權分立制度導致權力分化,各方勢力矛盾重重,因此美國即使在自己所提議的政策被破壞以及自身權益受害的情況下,仍然通過和日本簽訂《蘭辛—石井協定》,損害中國利益,取得了日本“遵守門戶開放政策”的承諾。
中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加入了協約國,在歐洲戰場上貢獻良多,因此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身為勝利一方的中國不免想通過這個機會一口氣奪回國家的主權與領土完整,尤其是戰后美國提出的“門戶開放”“利益均沾”政策看起來對中國相當得友好,使中國對于西方列強,尤其是美國的信心大增。其實,早在光緒年間,美國就因為主動交還庚子賠款用于中國教育事業而受到中國輿論界的大加贊賞。雖然美國此舉完全出于自身利益考慮,但當時貧弱的中國并未意識到這一點,只是繼續堅定地相信西方列強還是有一絲良心的,是能夠幫助并承認中國的獨立的。
一戰結束后,美國總統威爾遜提出“十四點和平綱領”,呼吁公開外交,削減關稅和軍備,公平分配殖民地,保證世界上所有國家的政治獨立和領土完整等。雖然,威爾遜的說辭中“公平分配殖民地”與“保證世界上所有國家的政治獨立和領土完整”兩點有明顯的矛盾,因為西方列強仗著國家的強大大肆瓜分世界和建立殖民地,是必會損害到弱小落后國家的主權與領土完整的,但是因為威爾遜在發言中特別強調了“不應該用秘密外交的方式決定弱小國家的命運”,這一說辭無疑相當符合中國人的心情,美國也因此在中國人心中的地位又上了一層。巴黎和會的召開,被邀請出席會議的中國因為對于西方列強尤其是美國的信任而受到了相當大的蒙蔽。當時的中國人天真地相信中國作為戰勝國能與各位列強同處一室商量大事,是國家的崛起,是列強開始重視弱國的權益,甚至認為中國能通過巴黎和會廢除和西方列強簽訂的種種不平等條約并收回被日本霸占的膠東半島的主權。然而巴黎和會歸根結底只是西方列強的分贓大會,中國代表的席位甚至少于日本,并且在開會時中國同其他弱小國家被一并排除出外,只能聽候英、法、美、意四國討論完畢后宣布結果。巴黎和會的外交無疑是個巨大的失敗,消息傳回國內后激起了全國人民失望和憤怒的浪潮,進而導致了歷史上以青年學生為主體所進行的轟轟烈烈的五四愛國運動。
為何巴黎和會的外交失敗會導致人們如此的憤怒?在此之前中國不乏各種大大小小的起義運動,但沒有任何一場運動能讓人們覺醒至此。究其原因,美國總統威爾遜所提出的“十四點和平綱領”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太大的沖擊和信心,其中所體現出來的自由主義、民主主義和民本主義為人們所廣泛接受,并且人們將一戰協約國的勝利看做是自由主義和民主主義的勝利。正所謂“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被曾經期以眾望的美國等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所“背叛”,那么引起如此之大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了。雖然人們并未看到一戰的本質是列強分贓的非正義戰爭,但啟發了民智,社會上自由主義、民主主義和民本主義之風一時盛行。巴黎和會外交失敗后由先進青年學生為代表的五四運動在某種意義上是成功的,它逼迫北京政府罷免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的職位并拒絕在和約上簽字。這種程度的成功雖然明顯不夠,卻給當時的人們,尤其是激進的先進知識分子一個敏銳的信號:只要勇于干涉政治,就算是政府也會妥協,人民的力量是不可估算的。因此,當時社會上的知識分子普遍信仰民主主義。當然,中國人所理解的民主主義與西方真正的民主主義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人們本能地將西方對于民主主義復雜的哲學化的解釋簡單地理解為國家的權力應當掌握在人民手上,人人絕對平等,甚至混淆了無政府主義的一些觀念。雖然,先進知識分子和民眾對于民主的理解與西方對于民主的普遍認知有相當差異,但必須要承認的是這股自由風氣為后來社會主義乃至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并為先進知識分子所接受創造了有利的社會環境。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有兩股強勁的思潮沖入了中國。第一股是以德、奧、俄三大專制帝國的垮臺以及遠東地區中國、日本之中民主主義情緒的高漲為代表的民主主義思潮;第二股是以俄國十月革命為代表的社會主義思潮。兩種思想相較下,顯然與資本主義天生對立的,宣揚“集體”“均等”的社會主義更符合中國人對于未來生活的希望,因此人們普遍認為社會主義所宣揚的社會正是終極社會,而民主主義是實現這一終極社會的手段。然而即便是選擇了社會主義作為未來社會的目的,社會主義之中的學派思潮何其之多,無政府主義、空想社會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等,其實各不相同。先進知識分子們對于社會主義的了解又相當有限,于是很多人就陷入了無政府主義或空想社會主義等非科學社會主義中去了。一時之間人人都好談主義,社會風氣相較于前自由許多,但對于如何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又難免陷入了較大的迷惑。
俄國十月革命的成功無疑是一個重大的轉機,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們驚嘆俄國居然依靠著暴力革命建立了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但事實上中國因為長期經歷著戰亂與專制,人們本能地對“暴力革命”相當反感,因此即便激進如陳獨秀、李大釗等人也不是在第一時間就接受了俄國革命,他們還是寄希望于社會改革,希望通過改革建立一個“共同勞動”“公有主義”的社會,有一些知識分子甚至籌資進行改良實驗,可以看出,此時社會主義已經深入人心,并逐漸成為知識分子心目中唯一能夠拯救中國的方法。但是一方面先進知識分子僅是社會中極少數的個體,另一方面先進知識分子們并沒有選擇正確的道路。要知道,在那時內外交困的中國,只有暴力反對帝國主義以及國內專制政府,也就是只有用俄國式的暴力革命才是正確道路,因此社會改良的方針不但難以推廣實施,失敗更是常態。久而久之,知識分子逐漸分化,比較消極的知識分子開始懷疑社會主義的可行性而放棄,繼續選擇資本主義,有一部分比較失望的知識分子也放棄了對于社會改良的嘗試,只有極少一部分特別激進的先進知識分子在對社會改良失望后逐漸將目光轉向了革命的道路。毛澤東便是選擇革命的社會主義道路的先進知識分子的代表之一,他曾說過“我看俄國式的革命,是無論如何得山窮水盡諸路皆走不通了的一個變計”。從這句話可以看出,以毛澤東為代表的先進知識分子已經將蘇俄式的暴力革命首段作為中國變革的未來道路作為考量,雖然一開始這波先進的知識分子也無法全然接受暴力革命的手段,但從之前的全然無法接受到現在的“山窮水盡的變計”仍然可以看得出蘇俄使用暴力革命手段趕走帝國主義與國內封建專制統治,并讓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不得不承認蘇俄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存在,并且在列寧的帶領下蘇俄國內經濟蒸蒸日上等現象給了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相當大的沖擊和吸引力。尤其是十月革命之前,蘇俄的國內狀況與中國有些相似,這更加給了知識分子們莫大的信心,認為或許暴力革命真的可以救中國。
如果僅僅是國內知識分子對蘇俄模式單方面的向往和模仿,那么若要成事恐怕需要更大的精力和更長的時間去摸索,但事實是,剛剛成立的蘇俄無產階級政府受到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各方面的干涉也急于尋找社會主義的盟友。除此之外,列寧相信馬克思所說的“共產主義革命將不是一個國家的革命,而是將在一切文明國家里,至少在英國、美國、法國、德國同時發生的革命”。他認為蘇俄作為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有責任和義務去幫助其他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運動和革命,以建立一個社會主義的大同世界。秉承著這一想法,蘇俄相當重視幫助歐洲各國此起彼伏的工人罷工浪潮。然而事實上,歐洲工人運動遠沒有達到列寧的預期,歐洲資本主義力量根深蒂固且強大,再加上歐洲民主主義風氣盛行,無產階級大多缺乏革命性,只有極少數先進知識分子帶領的罷工運動顯然無法發展成社會革命。連列寧都不得不承認歐洲資本主義力量過于強大,想要歐洲社會主義革命爆發還需要較長的時間。因此,列寧自然而然地將目光轉向了中國,在共產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召開后,列寧明確提出蘇俄應該和弱小的、被壓迫的國家進行聯合,但那時列寧對東方國家的看法并不全面,他堅定地認為社會主義革命無法發生在缺少大工業生產的落后國家,因此東方國家想要建立真正意義上的無產階級政黨還需要相當的時間。讓蘇俄最終確定向東方國家穩定輸出革命這個方案,羅易有不可或缺的作用。作為長期在爪哇進行革命活動的共產黨員,羅易表示東方國家也有相當龐大的無產階級以及無產階級先鋒政黨或團體,共產國際應當對這些政黨和團體起到領導作用。羅易的提議最終得到了肯定,蘇俄開始向東方國家輸出革命,其中負責中國的是俄共中央遠東局。俄共中央代表之一,維經斯基來到中國與陳獨秀見面,雙方互相交流了情況,維經斯基很快就從陳獨秀口中了解到中國目前國內階級的分布概況,而陳獨秀等人也被維經斯基灌輸的俄國革命理念所深深折服。之后,俄共對陳獨秀等人給予了建黨的經費支持,最終在上海正式建立了中國共產黨,“在最困難的時期中國共產黨的活動經費、營救被捕的黨員、共青團活動等多方面都是由共產國際提供經費”。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場會晤對于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有著不可磨滅的作用。
剛剛建立的中國共產黨不僅在經濟上依賴于蘇俄,在政策上幾乎是完全貫徹了蘇俄的主張。“在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中有22年多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共產國際對于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下的中國革命,曾給予熱情支持和大力援助。在共產國際及其代表維經斯基和馬林等人的推動下,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得到廣泛傳播并同工人運動相結合,從而加速了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共產國際積極推動了中國共產黨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以及國共第一次合作。蘇俄雖然幫助成立了共產黨,但剛剛起步的共產黨黨員寥寥無幾,和當時的執政黨國民黨在人數上毫無可比性,因此蘇俄自然而然地將大部分希望放在了國民黨上,于是積極促成和孫中山的合作,希望孫中山能通過改組國民黨使之逐步成為一個無產階級政黨。孫中山雖然在某種程度上贊同俄國革命的道路,并提出了“以俄為師”,對國民黨進行了仿照蘇俄布爾什維克政黨的改組,但孫中山本質上只是想借助俄國革命經驗建立一個孫中山幻想中的以三民主義為綱的代表全階級的國家,因此自然無法達到蘇俄對于國民黨的預期;再加上國民黨龐大且資本主義氣息濃厚,蘇俄在寄望于國民黨的同時鼓勵共產黨與國民黨的合作,并提出了“共產黨應該進入國民黨來監督、改造,并爭取取而代之建立一個完整的無產階級政黨”。在關于國共第一次合作方面,蘇俄的立場與陳獨秀略有不同,“關于國共兩黨的合作形式,馬林認為,可以同中國共產黨合作的只有國民黨。于是,他主張中國共產黨人放棄對國民黨的排斥態度,在保持獨立性的前提下,到國民黨中去宣傳革命思想,和國民黨人共同開展反帝斗爭。這樣,馬林就提出了國共合作的主張,并采用孫中山所能接受的唯一方式,即“黨內合作”的方式。然而,陳獨秀是把國民黨和共產黨看成是兩個平等的黨派,并且他主張兩黨實行“平行合作”,也就是打算建立民主聯合戰線并不贊成國共兩黨“黨內合作”的形勢。雖然二者產生了一些分歧,但是蘇俄對當時的中國共產黨的決策有決定性的影響,所以這個提議最終促成了國共第一次合作。
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包括國內與國外兩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以及相互影響,一方面是西方資本主義的丑惡嘴臉致使人們在一定程度上的覺醒,另一方面這種覺醒在國內也掀起了“談主義”的思想浪潮。雖然,最初先進知識分子們在選擇某個“主義”拯救民族危難時走了不少彎路,但思想領域“百花齊放”的境況十分有利于國內的思想解放以及馬克思主義的傳入與傳播。而中國之所以在最后選擇了科學的馬克思主義作為思想指導,一方面源于國內部分先進知識分子對國內形勢的正確認識,他們認識到資產階級的道路已經行不通,若要尋求變革只能選擇革命;而相對更加重要的一方面是來自蘇俄的榜樣作用及援助,來自蘇俄的援助也很大程度上促成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事實上,無論是人們為何選擇馬克思主義,還是共產黨為何建立,都離不開世界格局的影響。
①《蘭辛—石井協定》:即美日共同宣言,是1917年11月2日美國國務卿藍辛和日本全權代表石井菊次郎間的外交換文。美國承認日本在中國享有“特殊利益”,兩國政府重申在中國尊重“門戶開放”和“機會均等”的原則。該協定于1923年被廢除。
②羅易:(1887一1954),印度孟加拉(今孟加拉國)人,印度革命家。1927年年初,羅易奉共產國際之命前往中國,任共產國際駐中國代表團團長,負責指導中國革命。羅易于1929年共產國際六大后與共產黨決裂,羅易公開批評共產國際極左,而其本人則被共產國際開除。
③共產國際:一般指第三國際,是各國共產黨的國際聯合組織,存在于1919~1943年。它把馬克思列寧主義作為理論基礎,為自己規定的任務是團結工人階級和勞動群眾,推翻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統治,確立世界范圍的無產階級專政,建立世界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徹底消滅階級,實現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