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歐”背景下政黨格局多元化對英國政治的影響

古力加馬力·阿不力孜

自1975年英國第一次“脫歐”至2020年正式脫歐相隔40余年，其背后深刻體現著英國政黨政治圍繞脫歐議題難以彌合的政黨紛爭和多維度博弈，折射出國家主權與歐盟超國家治理之間的矛盾。英國兩位首相卡梅倫和特蕾莎·梅也因此結束了政治生涯，英國保守黨和工黨內部就脫歐問題分歧加劇難以達成共識，英國政黨政治版圖趨于分化重塑；第三黨力量普遍上升，地區型和議題型政黨凸顯，英國兩黨制地位受到深刻沖擊，英國脫歐久而不決直到最終敲定與當時英國呈現出的政黨格局多元化態勢緊密相關。

一、第三黨影響力普遍上升

(一)蘇格蘭民族黨(SNP)強勢崛起沖擊傳統政黨

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英國政黨政治在歐洲民粹主義思潮的影響下，政治領域日趨分化，政治議題發生轉變。同時，邊緣性極端性特質的小黨支持率也在慢慢復蘇。英國傳統兩黨制政治地位受到第三黨力量和“議題”型政黨的鉗制。最顯著的特征就是第三黨力量開始崛起“第三黨”在脫歐進程中有效利用此事件拓展了自身的政治空間，壯大了自身勢力，支持率逐年提升，英國兩黨制地位受到深刻沖擊。

自1707年蘇格蘭與英格蘭合并以來，蘇格蘭保持著相對較大的獨立性和自治權。撒切爾政府時期國家對地方的干預力度加大，使蘇格蘭地區的民族主義運動愈發不可收拾，在蘇格蘭民族黨的領導下，蘇格蘭民族分離主義運動已成規模，蘇格蘭民族黨(Scottish National Party)在黨員數量上已經超過了英國主流政黨的人數，對英國政策方針的制定起到了一定的牽制作用，英國政界對此感到深刻不安。1997年，托尼·布萊爾主陣英國政壇，以權力下放為特征的地區民主化進程拉開序幕并步入實施階段，工黨兌現了在蘇格蘭地區設立蘇格蘭議會的承諾，授予蘇格蘭議會一級立法權，蘇格蘭地區被稱為是英國工黨選舉利益的“后院票倉”蘇格蘭民族黨從此借助蘇格蘭議會這個合法性平臺在分離道路上與英國漸行漸遠。蘇格蘭民族黨(SNP)的發展態勢迅猛，在蘇格蘭地區已穩固其執政地位。2015年，蘇格蘭民族黨(SNP)獲得蘇格蘭議會絕對多數席位并執掌蘇格蘭政局。蘇格蘭民族黨的崛起，很大程度上瓦解了工黨在蘇格蘭地區的選票，為實現自身政治目的贏得了更多權力，同時為英國政治增添了分離的變數。

(二)自由民主黨和北愛爾蘭政黨

自由民主黨是英國資歷最為深厚的政黨，2015年英國選舉中，僅獲8個席位落后蘇格蘭民族黨，但“脫歐”給自由民主黨“翻身”的機會，2019年以“讓脫歐見鬼吧”(Bollocks to Brexit)這一口號，贏得了選民的支持，在歐洲議會選舉中得到了超過20%的支持率，僅次于英國脫歐黨?！懊摎W”公投中，北愛爾蘭民主統一黨(DUP)強烈支持“脫歐”成為保守黨堅實的“脫歐”政治伙伴，北愛民主統一黨在2017年與保守黨聯合組閣政使其地位空前提高。北愛爾蘭新芬黨將“脫歐”視為是實現與愛爾蘭統一的機會，強烈主張北愛爾蘭留在歐盟關稅內部市場內，北愛爾蘭的“硬邊界”問題成為英國聯盟繼蘇格蘭分離主義之后又一潛藏的分裂隱患。在北愛爾蘭，新芬黨因不滿脫歐公投結果把與愛爾蘭統一的訴求的提上日程，北愛地區微弱的權力平衡再次受到挑戰。

二、“議題型”政黨和跨黨派聯盟的成立

“議題型”政黨和跨黨派聯盟的成立對英國兩黨制地位產生挑戰，對傳統政黨的選票起到了分解作用。新興政黨勢力和跨黨派聯盟，他們以“更加團結”(More United)為口號，只要候選人認同其倡導的價值觀就對其進行資助。在脫歐進程中，英國工黨議員和英國保守黨議員都出現了因不滿各自政黨的脫歐政策而退黨的情況，宣布成立“獨立團體”以此來反對脫歐，無論是新興政黨的成立，還是上述跨黨派競選聯盟的出現，這些對英國政黨體制未來發展走向起到一定的掣肘的作用，這也是為什么脫歐進程會如此讓英國政府拉鋸不斷，分歧難平的重要因素。

(一)英國獨立黨

英國獨立黨(UK Independence Party，UKIP)成立于1993年，屬于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具有強烈的排外主義和疑歐主義傾向)，強烈要求英國退出歐盟。2014年歐洲議會選舉中，英國獨立黨獲27.5%的得票率，在歐洲議會選舉中居英國政黨首位，英國獨立黨可以追溯到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歷史學家阿倫·斯克德(ALAN SKED)在1991年成立的“反聯邦主義者聯盟”(Anti-Federalist League)壓力集團，其政策主張核心內容就是致力于英國退出歐盟。1993年，“反聯邦主義者聯盟”正式改名為英國獨立黨。英國獨立黨在2014和2019年歐洲議會選舉中大獲全勝，成為英國在歐洲議會的主要政黨。

(二)英國脫歐黨

2019年4月，英國脫歐黨正式創立，領導人是前英國獨立黨的黨首奈杰爾·法拉奇(NIGEL FARAGE)，其意識形態表現強硬的疑歐主義，主張英國脫離歐盟，被稱為“脫歐教父”。英國脫歐黨屬于單一議題型政黨，在政治光譜中屬于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在脫歐議題下久拖不決的英國亂局中創建，其中不乏從主流政黨分化出來的議員。脫歐黨因持鮮明的脫歐立場，受到強硬脫歐派的支持，在脫歐談判中起到了政治催化作用。單一議題民粹主義政黨政治綱領較為簡單，意識形態，政策主張上較為偏激。在脫歐亂局中，此類政黨的議題運轉能力較強，能迅速捕獲特定群體的政治訴求而獲得猛增的支持率，在傳統主流政黨還未能凝聚國內共識徘徊之際，借此操作國內議題給主流政黨造成一定的輿情壓力。在一定程度上對英國政局帶來極大的干擾。

三、“議題型”政黨對主流政黨的沖擊

英國脫歐黨通過對英國脫歐議題的通過宣傳和鼓動的方式，在英國脫歐亂局中不斷發展壯大，獲得較大的政治影響力，在脫歐久拖不決，國內主流政黨對脫歐態度不明朗的情況下，議題型政黨借助于民粹主義話語宣傳和民主的口號把政治光譜中極左和極右的選民調動起來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可以“宣泄”和“集結”的政治平臺，游離與主流政黨的政治邊緣力量被召集形成對精英階層的反制，達到其政治影響力。

四、政黨形式多元化對英國政治效率的掣肘

(一)“脫歐”僵局增添政權潛在不穩定因素

根據薩托利政黨理論，隨著國家立法機構和政黨數量的增加，政黨間的交易和談判成本也會相應提升，反應到政府工作層面時就會呈現出執政黨政治效率低下的情況，嚴重時就會導致國家治理僵局的出現。在脫歐進程中，兩大主流政黨和第三黨內部時常有退黨分化的情況，政黨內部呈現出不穩定的態勢，呈現出第三黨力量勢力上升和議題型政黨凸顯的情況，不認同執政黨或多數黨派的政策對議案投否決票的行為增加，議會通過法案的難度增加，國家治理效率被掣肘的因素增多。

脫歐被認為是二戰以來英國政治歷史上最為混亂的時期，英國脫歐派的口號就是“拿回控制權”(Take Back Control)，脫歐占據著英國政治議題的主要空間，使脫歐進程拉鋸不斷，無法形成共識，英國各政黨從選舉利益出發爭奪民意的話語權，尋求其政策主張的合法性，在英國國內頻繁使用公投使英國民主政治陷入困境引發議會主權與人民主權之爭。英國兩大主流政黨(保守黨和工黨)之間的分歧尖銳，政黨把選舉利益和執政勝算置于國家整體利益之上，在議會政策制定和投票表決等繁冗程序的制度漏洞中尋求自身的政治空間，黨派紛爭亂象叢生，導致脫歐久而不決，無論是工黨科爾賓時期的“中間路線”還是保守黨卡梅倫時期的“軟脫歐”都不受民眾的“待見”，反而在政治光譜中極左和極右的帶有民粹主義色彩的蘇格蘭民族黨和脫歐黨得到人民支持。脫歐使國家行政治理職能嚴重下滑，加劇了國家黨派、地區、族群和階層之間的矛盾分歧。

(二)地方民族主義增強

英國脫歐釋放出強大的地方分離情緒，英聯盟危機在脫歐的變數下“一觸即燃”，2020年1月，輿觀(You Gov)民調顯示，蘇格蘭民眾支持獨立的比例上升到51%，已經超過半數。強硬派約翰遜政府否決了蘇格蘭再次公投的動議，雖然脫歐已告一段落，但蘇格蘭民族黨與日俱增的執政影響力不能小覷，蘇格蘭地區民族分離主義暗流涌動，成為英國政黨權力下放之后自食其果的“心頭之患”。北愛爾蘭在歐盟結構基金的援助下受益頗深，在脫歐談判中強烈要求留在歐盟統一關稅市場內，北愛爾蘭留歐的比例是56%，僅次與蘇格蘭，北愛爾蘭新芬黨因不滿脫歐結局也勢必效仿蘇格蘭進行公投借此提出與愛爾蘭統一的口號。

北愛爾蘭的分離主義政策目標不同于蘇格蘭和平漸進的方式，在歷史上發生過暴力沖突，北愛爾蘭最大的問題是新芬黨和北愛民主統一黨(DUP)能達成執政共識確保北愛政府正常運行。同時脫歐對歐洲一體化的也帶來一定的負面效應，諸如加拿大的魁北克，西班牙的加泰羅尼亞，法國的科西嘉和布列塔尼等地區的民族分離主義運動因蘇格蘭公投事件都蠢蠢欲動，英國脫歐后，給歐洲的政治格局也帶來了很大的變數。

(三)民粹主義興起加劇社會對立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歐洲政黨政治受到民粹主義的沖擊，出現主流政黨民粹化傾向，并對傳統政黨政治帶來嚴峻挑戰。英國“脫歐”通常被視為民粹主義標志型事件，凸顯了不同黨派，不同階層，不同地區之間的尖銳對立。“脫歐”成為英國國內各政治勢力利益角逐的競技場，英國民眾與精英階層達成的“寬容共識”出現斷裂，內部兩端極化，政治光譜中的中間地帶出現“真空”，最后訴諸于全民公投解決國內重大問題，導致“人民主權”和“議會主權”之爭，造成英聯邦民主危機的困境。地區型和“議題”型政黨利用民粹主義話語煽動民意走向，使脫歐不得不決，精英階層主導的主流政黨政治陷入困境，引發自身合法性危機。

在這次脫歐亂局中，政黨之間的意識形態差距也達到了空前的水平，在脫歐這一議題上幾乎沒有中間路線調和的可能性。疑歐主義在英國主要政黨和普通民眾之間迅速激化，二者結成了同質化的“人民”并訴諸于“脫歐公投”的直接民主方式挑戰英國議會主權。

(四)“懸浮議會”對英國兩黨制的鉗制

2017年大選后，英國下議院出現了“懸浮議會”(在英國兩黨制中，當執政黨未獲議會多數席位出現執政黨與其他政黨聯合組閣的情況)，英國保守黨與北愛爾蘭民主統一黨組成聯合政府，出現此情況最重要原因就是政黨無法聚合社會分歧，政治效率低下的情況下，在意識形態中無法整合選民共識而產生的議會現象構成了對行政權和立法權協同機制的破壞。在懸浮議會狀態下，不同政治實體可以參與到某個懸而未決的政治議題，同時內閣成員為不同政黨協商提供場地和幫助，在國內政治議題不斷變化的情況下，參與者呈現出的不同的利益取舍，必將會產生所有參與者都無法控制的“黑箱效應”。

政黨體制嵌入國家制度是西方政黨政治運行的普遍規律，在英國，政黨需占議會多數席位才能確保其執政地位。但在懸浮議會的狀態下，執政黨的票數未過半需和其他政策立場相投的黨派聯合組閣執政，這就意味著執政黨主導行政、立法的政治效率降低，反饋在選舉過程中，則會遭到其他黨派的掣肘和鉗制最終導致選舉失敗失去執政地位。這樣執政黨為了能確保在議會立法中的主動，在關鍵議題上諸如脫歐訴諸于全民公投的直接民主方式贏得選民為政黨決策尋求合法性渠道，同時這種方式對英國議會立法權形成了制衡，引發了議會主權和人民主權之爭。

英國脫歐公投總投票率為72.5%，脫歐者占51.89%，留歐者占48.11%。從這組數據中不難看出，脫歐和留歐的比例不相上下，甚至保守黨內部對脫歐和留歐的比例都是針鋒相對。脫歐進程中出現的黨派林立、懸浮議會、民粹的激化等眾多因素在脫歐事件這個平臺上相互拉扯和角逐，無論是保守黨卡梅倫和還是特蕾莎·梅執政時期都是身心俱疲，國內黨派間無法形成共識。

結語

第三黨力量和“議題”型政黨因傳統政黨在脫歐議題上執政效能的低下導致的政策“真空”崛起更多的相關性政黨和議會黨團政治行為體進入政治決策過程，政黨體制超負荷運轉，政黨間差異難以彌合。每個否決者對于該政策的判斷都基于其自身的偏好和價值判斷選擇最優方案，凝聚政策共識難度增強，否決整個體系的行動力的可能性加大，最終造成“否決制(Vetocracy)”的政黨體制。導致主流政黨凝聚選民共識的政治能力下降，政府組建過程的政治合法性降低，英國政府權威受到削弱，無論是第三黨力量的普遍上升還是新興政黨和跨黨派聯盟的出現都對英國政黨政治格局及英國政府的運作效率起到了一定的掣肘和鉗制作用，給英國未來政治走向增添了變數和不確定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