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
作者有話說:第一次過稿十分激動,這是一個屬于夏天的薄荷色的故事,也是一個追逐夢想的故事。當你仰望夏夜星空時,別忘了每個人都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希望讀到這篇文章的你也能收獲自己的友誼和愛情,希望大家喜歡。
整個世界都沉睡了,只有他們的歌聲依然鮮活雋永。
(一)
風吹過樹梢,會泛著薄荷色。
當溫知夏把花瓶放在架子上時,突然想起這句話。四季是有顏色的,夏天是清爽的薄荷綠,像檸檬茶一樣冒著香氣。午后的陽光叮叮咚咚地在花架上跳躍,溫知夏取出一枝葵花,手指小心地撫摸著花瓣,玻璃門上的風鈴突然清脆地響了起來。
店主有事離開了,門前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溫知夏回過頭,門前站著一個少年,穿著附近高中的制服,有一雙海藍色的眼睛,皮膚是混血兒特有的白皙。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什么花?”
“一束粉色的康乃馨?!?/p>
“是送給媽媽的吧?!睖刂慕o花束系上綢帶,“需要代寫卡片嗎?本店提供送花上門服務?!?/p>
“不用,我自己拿過去就行了。”
溫知夏注意到他和自己同校,正想詢問,店主卻回來了。當溫知夏回過頭時,少年已經不見蹤影了。溫知夏很快忘了這段相遇,但在大學的開學典禮上,她再次見到了少年。他穿著正裝站在講臺上,作為新生代表向全校師生發言,聲音清澈嘹亮。
“這人是誰?”溫知夏有高度近視,這天早上不巧把眼鏡弄掉了,室友杜若冰鄙視著她:“今年以第一名考進臨床醫學院的邱澈,你居然不認識?”
“他長得帥嗎?”溫知夏努力睜大了眼睛,“我覺得一般啊?!?/p>
“小夏,你還有正常女生的審美眼光嗎?”
溫知夏終于找到了眼鏡,當她戴上眼鏡時,少年已經鞠了一躬,從講臺上下來了。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杜若冰說:“那個網友又發信息了?你最好提高警惕,網上的騙子多著呢?!?/p>
“沒事啦。”
溫知夏打開手機,收到了一條新微信:
“湊齊九只,可以召喚神龍。”
配圖是八只流浪貓的照片,溫知夏不禁笑出聲來。她從小喜歡唱歌,卻因家里的強烈反對不得不放棄讀藝校。不甘心的溫知夏錄下了唱歌的視頻發到網站上,有一個叫瑪納的網友主動給她評論,并一直鼓勵她的創作,閑暇時還給她寫歌詞。如今溫知夏已經擁有數十萬粉絲,瑪納成了她的密友,溫知夏有事經常會和他商量。
“我今天在開學典禮上看到一個帥哥,”她給瑪納發微信,“不僅是高中校友,還在我打工的花店買過花,不過這種校園男神肯定很多人追啦?!?/p>
后來溫知夏又陸續見過邱澈幾次,多半是和朋友在一起。邱澈多才多藝,所以有什么活動,前輩們總是要拉上他。雖然兩人同在學生會,但隔院如隔山,溫知夏每次見到他都行色匆匆。直到學生會籌備迎新晚會,打算組織一場舞會,讓男女生按身高分組。
“阿澈,你太瘦了。”副會長調侃道,“就你這副竹竿身材,當心拉不動舞伴。學妹,你過來?!?/p>
因為身材嬌小,溫知夏莫名其妙地被塞給了邱澈。國標舞老師是從外校請來的,帶了一盤錄像帶:“大家按順序站好,我來指導你們的動作。”
邱澈往外踏出一步,手搭在了溫知夏的腰上。他還是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仿佛摟著一根柱子。老師說:“男生們先進左腳,女生后退右腳,男生再以左腳為軸,女生以右腳為軸,旋轉180度?!?/p>
邱澈剛踏出一步,就被溫知夏踩到了。溫知夏訕訕地聳了聳肩,她是運動白癡,軍訓時因為同手同腳被教官訓斥了無數次,舞步像一只笨拙的小鴨子跳舞,其他的舞伴已經走上了正軌,邱澈還在不斷被她踩。
“教了三次,你怎么這么笨???”女生部的部長是個急性子,直接沖溫知夏嚷嚷道。溫知夏小聲道:“我在學嘛?!?/p>
“你動作這么不協調,放在第一排簡直丟人現眼,到最后一排去。”
溫知夏耷拉著腦袋,老老實實地走到一個小個子男生身邊,像一只做錯了事的貓。部長親自點了一個瘦高的女生去當邱澈的舞伴,跳起舞來動作果然沒這么亂了。但這個部長好像看溫知夏不順眼,中途訓斥了她無數次。
下了場后,學生會成員都去吃晚飯了,溫知夏正在收拾東西,杜若冰過來了:“小夏,你真是夠倒霉的?!?/p>
“沒事,本身就是我自己沒跳好?!?/p>
“小夏,要不你退出國標吧,我記得你從小到大都不喜歡跳舞。”
“這是集體活動吧,我一個人退出怎么像話?”溫知夏通情達理地說,“你周末有空的話,要不陪我練練舞?”
“沒問題?!?/p>
(二)
但到了周末,杜若冰卻放了溫知夏鴿子。杜若冰是班里的團支書,臨時被輔導員叫去干活,溫知夏只得一個人來到舞蹈教室。她在柜子里找到了錄像帶,剛打開電視,舞蹈教室的燈突然開了。她猛地回過頭,邱澈站在門口,正驚訝地望著她:“你在做什么?”
“我……”溫知夏的舌頭一時打了結,“我忘了東西,過來拿。”
“我也忘了開會要用的文件?!鼻癯鹤哌^去,看到了錄像帶,“你放這個做什么?”
溫知夏漲紅了臉,邱澈立刻明白了:“你上次被部長罵了,所以偷著跑來練舞?”
“對啊,你有意見嗎?”
“我沒意見。”邱澈點了點頭,“不過,沒有舞伴,你打算怎么練?”
溫知夏氣勢洶洶地瞪著他,邱澈打開錄像帶,室內立刻響起悠揚的音樂:“正好我今天下午沒事,可以陪你練練,免得你去禍害旁人。”
邱澈一句話堵回了溫知夏的感謝,他眼里閃過一抹笑意,朝溫知夏伸出手,溫知夏別扭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中,邱澈輕輕攬住她的腰。
“跟著我的節奏,先出左腳,再前進右腳,這是第一拍。”
邱澈離得很近,溫知夏從小到大就沒和男生貼近過,但現在兩人離得很近,她甚至能嗅到邱澈身上的清香,仿佛夏天的青草地,這讓她臉紅得根本不敢抬頭。邱澈是個很好的舞伴,盡管被溫知夏踩了好幾腳,卻帶著她漸漸跟上了節奏。
“一,二,一……”
在如水的樂聲中,她跟著邱澈的腳步翩翩起舞,裙裾散開又合攏。他的臂彎非常溫暖,她仿佛身處衣香鬢影的晚宴上,西裝革履的紳士們擁著穿著晚禮服的女人翩翩起舞。
舞曲停了,邱澈放開了她,溫知夏仍然有些悵然所失。
“我下午還有個會,先走了。”邱澈說,溫知夏緊張地叫道:“那個——”
“我叫邱澈?!?/p>
“我知道,謝謝你。”她真誠地說道。邱澈說:“一個月后就要演出,如果你有空的話,我下了晚自習還可以教你一會兒。”
“當然有空了?!?/p>
從這天開始,邱澈每天都會準時來到舞蹈教室,教她跳半個小時國標,然后把她送回宿舍。兩人熟絡起來后,溫知夏才發現他并沒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淡,雖然偶爾會有點毒舌。溫知夏剛上大學,很多課程都跟不上,盡管期中考試期間兩人暫停了舞蹈課,但溫知夏最擔心的高數果然掛了。
“四十五分?”邱澈難以置信地問道,“連總分的一半都沒有,你是怎么考出來的?”
“總分是一百五十分,”溫知夏誠實地說,“所以不是一半都不到,而是三分之一都不到?!?/p>
“成績單拿給我?!鼻癯旱芍?。溫知夏拿出成績單,邱澈一邊看一邊擰著眉毛,表情千變萬化,“你會被留級的。”
溫知夏慘叫一聲,險些從墻垛上掉下來:“那怎么辦?”
邱澈臉色陰郁,最終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來教你。”
“真的嗎?”溫知夏雙目發亮,“只要有專業第一當榜樣,我肯定沒有問題!”
“那可說不準,師父引進門,修行靠個人。要是你太不爭氣,我也救不了你?!?/p>
天氣晴朗,溫知夏坐在墻垛上晃著腿,仰頭就可以看到陽光像金箔一樣閃閃發亮。她悄悄瞥了一眼坐在一邊的邱澈,他正專心翻書。邱澈是混血兒,五官輪廓深邃,眼睛生得極漂亮。他一眨眼睛,陽光仿佛蝴蝶停在濃密的睫毛上,輕輕一棲又飛走了。
邱澈合上了書:“看夠了嗎?”
“你是混血兒吧?”溫知夏托著腮問道。邱澈說:“對,我爸爸是歐洲人,爸媽離婚后,我就跟著他在國外生活。”
“其實我最開始以為你有病,我在動畫里看到過,是一種人際溝通障礙,具體表現在面癱和說話只說一個字。”
“……揍你哦?!鼻癯河X得自己的度量真是太好了,在溫知夏如此坦然地說出“你有病”三個字時他居然一點也不生氣,一定是已經被她磨得沒脾氣了。
“我剛轉學時語言不通,咬字時口音很重,老被人嘲笑。”邱澈解釋道,“小孩子對外界很敏感,一旦知道自己說話會被嘲笑,漸漸地就不怎么開口了?!?/p>
溫知夏點點頭:“那面癱呢?天生的?”
邱澈冷冷地剜了她一眼:“沒有面癱,只是不想笑而已?!?/p>
“我以為高考結束了就解脫了,沒想到才是開始。為什么世上會有高數這種東西?這些符號跟甲骨文一樣,怎么都看不懂啊?!?/p>
“你不用管它是怎么回事,只要對號入座地記住就行了?!????溫知夏無精打采地應承著,突然說道:“我昨天打瞌睡時做了一個夢,夢到那些數學符號從書里跳出來,然后纏住了我的脖子。”
“小夏——”
她做了一個被扼住喉嚨的姿勢,睜大眼睛,呼吸艱難:“我怎么掙都掙不開,快斷氣的時候就醒了?!?/p>
她說完好像虛脫了一樣,趴著一動也不動了。邱澈嘆了口氣:“世上有些事是你不喜歡也不得不去做的,就像高數一樣?!?/p>
“你好像我爸,說話老氣橫秋的?!?/p>
邱澈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她的腦門,風吹過籬笆,滿園的爬山虎掀起了綠色的漣漪。溫知夏躺在屋頂上,瞇起眼睛:“你知道嗎?有人對我說過,夏天是薄荷色的。”
“誰?”
“小時候住在隔壁的大姐姐,我經常去畫室里找她玩。聽說她年紀已經不小了,但外貌很年輕,我都管她叫姐姐?!?/p>
邱澈目光微動,猶豫了片刻,卻不敢貿然詢問。溫知夏卻陷入了回憶,她八歲時跑出去玩迷了路,蹲在街頭大哭時被一個女人撿了回來。女人叫景寧,靠給孩子們教授畫畫為生,自己在隔壁租了一間畫室,溫知夏父母忙于工作,經常把她寄在景寧家里。景寧照顧了溫知夏好幾年,溫知夏非常喜歡她,把心事和夢想都告訴了她。景寧總會溫柔地鼓勵她,但偶爾也會望著她,目光遙遠,好像透過她看著另一個人。
溫知夏初三那年,一所著名的藝校舉辦了自主招生考試。溫知夏知道父母堅決反對自己走音樂之路,便瞞著父母悄悄去報了名,卻在路上被父母截住了。父母強行將她帶回了家,溫知夏因此錯過了考試。她報名的事只告訴了景寧一個人,溫知夏以為是景寧告的密,憤怒地跑去畫室質問景寧,景寧沒有辯解。
“小夏,”她有些艱難地說,“藝術之路不好走,能在藝術領域攀上高峰的人本就寥寥無幾?!?/p>
那時的溫知夏還不能理解這句話背后的隱痛,生氣的她和景寧吵了一架。直到中考結束后,她的父母帶她去海邊旅游,溫知夏才從父母口中得知景寧并沒有告密,是母親發現了她的報名表,也是溫知夏的父母找到了景寧,希望景寧能勸勸固執的女兒。
景寧開始不同意,但她自己就是中央美院畢業的,卻只能以教孩子畫畫為生,她的畫根本賣不出去,經濟情況也不穩定,因此離婚后失去了兒子的撫養權。
“媽媽并不是反對你唱歌?!蹦赣H最后說,“但媽媽不希望你走上景寧的老路,她也正是明白了這一點,才會對此事保持沉默。”
溫知夏終于知道了真相,但當她找到畫室想跟景寧道歉時,畫室已經人去樓空了。她多方打聽景寧的去處,但她此后再也沒有見過景寧。
這天夜里,溫知夏做了一個夢——陽光搖曳著,滿地光影交錯,景寧低頭作畫,房間里靜得出奇,只能聽見畫筆沙沙的聲響。她在畫一幅向日葵花田,大面積的青綠和金黃交織在一起,隔著畫都能嗅到蓬勃的生命力。
夕陽緩緩墜落,林子里的聲音大了起來,像在下雨,又像潮水從遠方涌來。景寧突然豎起食指貼在唇邊,神秘地朝她眨眨眼睛。
“小夏,你聽——”她說,“樹木在唱歌呢?!?/p>
第二天一大早,溫知夏就被邱澈的電話吵醒,她趿拉著拖鞋跑到樓下,邱澈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外賣袋子。
“小籠包!”溫知夏驚喜地叫道。她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家包子,只給邱澈提過一次,沒想到他卻記在了心上。溫知夏啃得滿嘴流油:“你怎么來了?”
“給你拿筆記?!?/p>
溫知夏終于啃完了包子,突然想起忘了給邱澈留一個。她扭捏地攥著裙角,神情罕見地有點愧疚。
“你才起來?”邱澈說,“刷牙沒有?”
溫知夏立刻捂住嘴。邱澈嘆了口氣,他從另一只手拎著的紙袋里拿出一個牛皮筆記本。
溫知夏隨手翻了翻筆記本,發現與錯題有關的每個知識點都被圈了出來。溫知夏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邱澈,他掛著兩個超大的黑眼圈,溫知夏心里暗暗感動。
“你要是補考還不過,我就要收給你補課的費用?!鼻癯赫f,“一小時三百?!?/p>
不知是學霸筆記還是邱澈的威脅發揮了作用,補考結束后,溫知夏順利過關,送給了邱澈一張入場券。
“這是給你的禮物?!睖刂聂尤灰恍?,“為了報答你給我補了這么多天的課。”
這那是一張草坪音樂會的入場券,背后還畫了一只可愛的卡通兔子。晚上邱澈來到了學校的草坪上,光華樓前面有一大片草坪,此時已經站著三三兩兩的學生,周圍插滿了熒光棒,就像星星落在了海里,幾個女生正忙碌地搭建舞臺。
邱澈看了看表,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整。忽然之間,草坪周圍的燈光都滅了,接著一束雪亮的燈光打在了舞臺上。溫知夏站在舞臺上,雙手握著話筒,歌聲仿佛鳥兒凌空而起。一面架子鼓、幾把吉他、幾臺電子琴,這些簡單的樂器卻奏出了少年的明媚、憂傷、彷徨以及曖昧的心事。樂手們隨意地坐在校園的草地上,彈彈唱唱,慢慢地很多人聚攏過來。大家和著拍子,輕輕跟著音樂搖擺、歌唱。
那些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夜已闌珊,直到有人在草坪上燃起蠟燭,星星點點。
整個世界都沉睡了,只有他們的歌聲依然鮮活雋永。漫天的星斗煙花般散開,墜落在那些因為年輕而特別清亮的瞳仁里,盛開一季。
邱澈站在草坪上,唇角慢慢揚起了一個微笑。只要給她合適的舞臺,她就能綻放出最絢爛的光彩。
(三)
暑假很快到來了,溫知夏依然在朋友的花店打工。當她把校園音樂會的視頻發到了博客上后,點贊量很快飆升到了上百萬。她非常開心,整個假期都忙著寫歌和錄視頻。
“你看到我上次發的新視頻了嗎?”溫知夏興致勃勃地給瑪納發消息,“我打算參加校園十佳歌手大賽?!?/p>
“嗯,我會給你加油的?!?/p>
溫知夏愣了片刻:“你也在我們學校嗎?”
“在網上給你應援啦,加油哦,大大。”
溫知夏開心地在床上打了個滾,腦海中卻浮現出邱澈的臉。放暑假以來,她就沒有見到邱澈了。溫知夏每次想起他的時候,心里就會像小火煲著的湯,微微翻滾著泡泡。
“小夏,你是不是戀愛了?”店主一邊插花一邊問道,“整天魂不守舍的,就對著街上的風景發呆?!?/p>
“好像是?!睖刂狞c點頭,隨即耷拉著腦袋,“但是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邱澈是醫學生,因為成績優秀被導師看重,暑假都在實驗室做實驗。陰沉沉的天空飄著小雨,溫知夏沒精打采地嘆了口氣,撥弄著玫瑰花瓣,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是學生會的部長打來的。
溫知夏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她按下接聽鍵,對面傳來焦急的聲音:“小夏,你快過來一趟吧!阿澈出事了!”
溫知夏的心臟頓時漏跳了一拍,她火速趕到學校,部長匆忙跑過來,滿頭大汗:“你是阿澈的女朋友吧?實驗室里發生了事故,阿澈傷到了眼睛?!?/p>
溫知夏自動忽略了前一句,她焦急地問道:“他人呢?”
“還在醫院里。”
溫知夏從來不知道去醫院的路有這么長,好像過了一個世紀,手術室的門才打開。邱澈坐在手術室里,眼睛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溫知夏的心尖銳地痛了一下。
“阿澈,你沒事吧?”部長連忙問道。邱澈搖了搖頭:“我沒事,別擔心。”
“運氣很好,眼睛受傷不是特別嚴重?!贬t生溫和地說,“傷愈后也不會影響視力,放心吧?!?/p>
“阿澈,你眼睛疼嗎?”部長問道。邱澈笑著搖了搖頭:“別擔心,打了麻藥,一點也不疼?!?/p>
溫知夏默默地望著他。邱澈的人緣不錯,陸續有人來探病,溫知夏只好先行離開了。她站在門外,望著邱澈冷靜禮貌地應付著訪客,心疼得很厲害。
傍晚時分,探病的人差不多都回去了,溫知夏又來醫院看他,她悄悄走進病房。邱澈正靠著柜子,一點一點摸索著,試圖記住病床的位置。他走得很慢,溫知夏發現他正在墻走去,連忙出聲阻止:“小心前面!”
她話音未落,邱澈一下子撞了上去。他有些慌亂,手在床頭柜上亂拍,頭撞到墻,發出一聲巨響,桌上的東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他茫然地跪在雜物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手無力地蜷曲起來。溫知夏心里堵得厲害,她走過去,伸手握住了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
“小夏?”他猶豫著喚道。
“我在?!?/p>
溫知夏跪下來,輕輕握住他的手:“疼嗎?”
“很疼,真的?!鼻癯簜冗^身,把臉埋進枕頭里,掩蓋了神情,“玻璃扎進眼睛里,錐心的疼。我很害怕,害怕再也看不見了。”
一股熱潮涌上心口,溫知夏幾乎落淚,扶著他回到床上。他的臉色格外蒼白。
“小夏,你能陪陪我嗎?”他問道,“我小時候生病時,我媽媽就會陪在我身邊給我講故事。”
“你媽媽是中國人嗎?”
“對,我八歲時她就和我爸離婚了,我爸帶著我去了國外。他工作忙,我一直念的寄宿學校?!?/p>
“這么多年,你一直是一個人?”
“是的?!?/p>
溫知夏的心突然柔軟下來,胸口隱隱酸楚。雨聲時而如注,時而綿密似針,是一切都往下沉的音符,萬物掉在其中,多出一份泠泠的回音。
邱澈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挨了挨她的手,才把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溫知夏的心仿佛被水鳥的翅膀拂過,吹皺了平靜的湖面。
(四)
溫知夏給邱澈送了一個月的飯,杜若冰曾掐著脖子逼問她是不是和邱澈在交往,卻被她一臉正氣地否決了。
“我們沒有交往?!彼f,“但我確實喜歡他,決定等他眼傷好后就表白?,F在我不能乘人之危嘛?!?/p>
杜若冰差點昏厥過去,酸溜溜地表示要是她告白成功,一定要請吃海鮮燒烤。溫知夏也把自己要告白的事告訴了瑪納,但最近瑪納一直不在線,遲遲沒有回復消息。
邱澈出院那天,她特意換上了最喜歡的連衣裙,提著花籃來到病房門口,屋里卻空無一人。
“阿澈在嗎?”溫知夏問道。
“邱澈有事離開了,馬上就回來,你先等等吧。”
溫知夏深吸了一口氣,興奮地給瑪納發消息:“我馬上要告白了,快鼓勵我一下——”
丁零零。
溫知夏僵硬地回過頭,聽到了邱澈的手機在響。她在收件人一欄找到瑪納的名字,發送了一條空白短信。
“小夏,你怎么來得這么早?”邱澈正好回來,溫知夏漲紅了臉,把花籃往他懷里一塞,憤怒地叫道:“你把我當作傻瓜嗎!”
邱澈愕然地望著她,溫知夏氣得跑出了醫院,發誓不再搭理他。邱澈很快弄清楚前因后果,但在學校里幾次想截住溫知夏都失敗了。
“小夏!”這天下課后,邱澈在教室外攔住了她,焦急地說,“我承認瞞著你是我不對,
但你也得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吧?!?/p>
“你要解釋什么?”
邱澈深吸了一口氣,好像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你想知道景寧的事嗎?”
溫知夏愣住了,她猛然抓住邱澈的衣襟,語無倫次地問道:“你,你認識景寧?她現在在哪里?”
邱澈神色復雜地望著她:“明天你有空嗎?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溫知夏來到約定的地點時,邱澈早就到了,他的目光落在溫知夏的高跟鞋上,愣了愣:“穿成這樣怎么爬山?”
“你自己不說清楚?!睖刂臍鈵赖囟宥迥_,“你怎么會知道景寧這個名字?”
“上山我再告訴你。”
邱澈拿著一根木棍小心地撥開擋在面前的枝葉,每到崎嶇的地方就會伸手拉她,到最后溫知夏自己也沒舍得放開,就這么由他拉著到了山腰。天漸漸黑了,估摸著今天是到不了山頂了,邱澈說:“找個地方歇歇。”
溫知夏默默地點頭。她已經看見了邱澈指著的建筑。那是一棟三層的小木樓,建在一塊平緩的地上,原來是一家小旅店。
深夜風雨大作,仿佛驚濤駭浪拍打著脆弱的玻璃窗。邱澈睡得并不安穩,他看了一眼睡在另一張床上的溫知夏,她摟著枕頭睡得人事不省。他走過去插上窗閂,又把桌子搬過去擋在窗前,書桌重量不輕,他折騰出一身汗,好在終于把風雨隔在外面了。
溫知夏是被鳥兒的歌唱吵醒的。她翻身坐起,旁邊已經空無一人。她正在出神,邱澈從外面走進來。邱澈坐到她身邊,揉了揉她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
“快點換衣服,我帶你去個地方?!?/p>
下了一夜的雨,地上泥濘不堪。溫知夏踮著腳跳過一處處水洼,清晨的薄霧彌漫在林間,太陽升起了一半,橘紅的光芒淡淡的,像顏料被水暈染開。一路走到了山頂,邱澈找了一棵高大的香樟樹:“爬上去。”
“???”溫知夏傻掉了。眼前的樹起碼有十來米高,摔下去不死也得半殘,她縮縮脖子,“我還是算了——”
邱澈瞥了她一眼,溫知夏立刻鼓起臉,擼起袖子爬上樹,冷不防被樹干上縱橫交錯鋒利的藤條割到,刺痛之下險些松開手。邱澈跟著她爬上來,他看上去倒是很輕松,溫知夏朝旁邊挪了個位置讓他坐下:“拖了這么久,你到底想干什么???”
邱澈沒有回答,溫知夏正在疑惑,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際。邱澈湊到她耳邊,把下巴輕輕擱在她的肩膀上。
“小夏,你聽——”他說,“樹木在唱歌呢。”
溫知夏猛地抬起頭,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驅散了林間的霧氣,從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腳下此起彼伏的林海。溫知夏從未聽過這樣的歌聲,像是潮水從天邊涌來,一時間周遭的鳥聲、人聲都淡了,被埋葬在恢弘的歌聲里。溫知夏屏住了呼吸,聽見邱澈在她耳邊輕聲說:“景寧是我媽媽。”
溫知夏愣住了。邱澈凝視著她的眼睛:“我告訴過你,我媽媽是中國人,她很年輕就生下了我,但是因兩人性格不合,我很小時他們就分開了。她每年來歐洲看我一次,那是我最高興的時候,我就是從她口中聽說了你?!?/p>
“媽媽,這個女孩是誰?”
景寧偏著頭,她的面前放著一張畫板,寥寥幾筆,是個女孩的輪廓。
“我以前遇到過一個小姑娘,”景寧說,她低頭撫摸著畫中人臉頰的梨渦,神氣柔和極了,“比你小一歲,是個非??蓯鄣呐?。她住在一個很小的鎮子里,群山環繞,風吹過樹林的聲音大得就像海潮。”
“媽媽很喜歡她嗎?”
“是的,在我心里,她就像我女兒一樣?!本皩庉p聲說,“但那年她想走音樂之路,她的父母來找到我,希望我能勸勸她,我答應了。但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這個孩子很有天賦,她的未來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我卻因為自己追求夢想失敗了,強迫她也向現實妥協。我一直很想向她好好道歉。”
“瑪納是我原來的名字?!鼻癯赫f,“邱澈這個名字是跟父親入中國籍后才改的。我在網上遇到你時,你用的是媽媽的畫當作頭像,因此我一眼就認出來了?!?/p>
“你說景寧是你的媽媽?”溫知夏睜大了眼睛,“你也會畫畫嗎?”
“是?!鼻癯盒α诵?,“不過畫得不好,根本無法和媽媽相提并論?!?/p>
“那你為什么一直瞞著我?”
“因為媽媽覺得很對不起你,她以為你還在記恨她,我不敢貿然告訴你,她就是你一直要找的人?!鼻癯狠p聲道,“她年輕時也和你一樣,滿懷熱情地追求夢想,卻不得不向現實妥協。媽媽的心情其實很矛盾,一方面想支持你,另一方面又擔心你走上她的老路。”
“我沒有怨過她,”溫知夏低聲道,“我爸媽告訴了我真相,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阿寧姐姐現在在哪里?”
“她早就因病去世了?!?/p>
“但你每次都到店里買花——”
“我在花店遇到你的那天,是我媽媽的忌日,我每年都會買花去看她?!?/p>
溫知夏眼里噙滿了淚水,邱澈用袖子擦擦她哭花的臉,但是淚水越來越多,止都止不住。他最終嘆了口氣,默默把手絹遞給她。云開雨霽,一道綺麗的彩虹掛在天邊,世界已經完全蘇醒過來了。溫知夏揉揉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爸x謝?!彼f。
此時此刻,來自遠古洪荒的歌聲撞擊著她的心扉,它包容了他們的悲傷,就像千百年來為所有世間生靈所做的一樣。
你現在在哪里呢?溫知夏想著,和風撫摸著她的臉頰,仿佛景寧溫柔的目光。她突然感到一雙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上。邱澈望著她,臉頰透出薄紅,手心微微潮濕,他望著溫知夏,一字一句地問道:“現在,可以向我告白了嗎?”
編輯/代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