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輝

我的父親王世明是一位1935年參加革命并經歷了長征的羌族老紅軍。在他的戰友里,何雨農是他最親密的一位。說來也許是巧合,何雨農與我父親都是四川籍,二人同為羌族,同是1920年生人,同一年參加紅軍,抗戰時期又同在八路軍第一二九師戰斗生活。在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他二人結下了深厚的戰友情誼。在紀念紅軍長征勝利86周年之際,我想起了何雨農,一位有著許多傳奇故事的羌族老紅軍。
1935年4月,紅四方面軍解放了我的家鄉四川北川;5月,紅軍進入了何雨農的家鄉四川茂縣,我父親與何雨農先后參加了紅軍。當時,他二人分別被編入了紅三十一軍第九十三師的第二七一團和第二七二團。長征途中,他們歷盡千辛萬苦,翻越了夾金山,走過了松潘水草地。憑著對革命堅定的理想信念,在經歷了九死一生的考驗后,頑強地活了下來,堅持走完了萬里長征。
1936年1月,何雨農被選送進紅軍大學特科測繪班,在特科班學習期間,紅軍總司令朱德和洪水(新中國開國將軍中唯一的外籍將軍)等人曾為何雨農等學員授課。經過在紅軍大學的刻苦學習,何雨農的軍政素養有了很大的提升。1937年4月,何雨農由共青團員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七七事變后,紅軍被改編為八路軍和新四軍,紅三十一軍被改編為八路軍第一二九師。1939年夏天,第一二九師劉伯承師長、鄧小平政委和李達參謀長指示擔任師司令部作戰科地圖股股長的何雨農(當時只有19歲),要把晉冀豫三省尚未連接完的五萬分之一的地圖連接完整,把兵要地志調查清楚,并說這是第一二九師“安身立命之需”。接受了這項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何雨農帶領測繪小分隊用了近一年的時間爬遍太行山,完成這項任務,為第一二九師立足太行山根據地提供有力支持。劉伯承師長稱贊何雨農“不愧是‘紅大’的畢業生”,并在師直機關黨代會上授予他“優秀共產黨員”稱號。
我父親與何雨農相識于1939年。當時我父親在第一二九師政治部民運部任干事,后擔任師司令部招待所的指導員,何雨農時任師司令部通信隊隊長,他們二人可謂朝夕相處。1942年5月19日,日寇集結兩萬余人對我太行山根據地進行大“掃蕩”,企圖將第一二九師師部消滅于清漳河與濁漳河的夾角地帶。面對嚴峻的形勢,師參謀長李達判斷分析敵情后,決定避其鋒芒,命令何雨農與管理科科長周健挑選精干的警衛人員,由何雨農帶路,避開地圖上標出的路線,趁著夜幕秘密護送劉師長沖出日寇合圍,與我外線接應部隊會合。這是我軍戰史上的“一次巧妙的突圍”。劉師長脫險后,黨中央通令嘉獎了何雨農等人。
就是在這一年,我的父親母親在抗日烽火中相識了。那時我的母親徐樹英是八路軍太行軍區第四分區醫院的衛生員。1943年春,當得知我的父親母親即將結為伴侶的消息后,何雨農將自己積攢的兩塊銀圓送給我父親,我父親用這兩塊銀圓置辦了點東西,和我母親辦了喜事。
1947年,解放戰爭如火如荼。這年7月,何雨農被任命為二野第十縱隊第二十八旅第八十三團團長。9月,何雨農所部奉命開赴桐柏地區組建桐柏軍區,路上遇到了二野司令員劉伯承和政委鄧小平,何雨農向他們敬禮。劉伯承問何雨農:“你在干啥子?”何回答:“我在當團長。”劉伯承拍著何雨農的肩膀說了句:“了不起!”1948年,桐柏軍區在河南確山成立二分區,何雨農被任命為分區參謀長。7月,他率部參加襄樊戰役。此役,我軍殲滅國民黨軍隊2萬余人,活捉敵第十五綏靖區司令、特務頭子康澤和副司令郭勛祺。當時野戰軍司令部交給何雨農一個“特殊任務”,命令他率騎兵排護送郭勛祺到禹州。何雨農在向我們談起這段往事時說,當時他一行將郭勛祺安全送到野戰軍司令部后,劉伯承與陳毅等人接待了郭勛祺。隨后,我軍釋放了郭勛祺,讓他回四川做國民黨上層人士的工作。郭勛祺回到四川后大力宣傳我黨我軍的政策,為后來我軍解放四川起了積極作用。

1939年,何雨農任第一二九師地圖股股長時的留影
1949年12月,毛澤東在出訪蘇聯途中給中央并西南局寫信,明確指出“進軍西藏宜早不宜遲”。1950年年初,根據毛澤東和黨中央的指示,二野決定由第五兵團所屬第十八軍執行進軍西藏這一光榮而艱巨的任務。為配合第十八軍進藏,二野緊急組建了“支援進軍西藏司令部”(以下簡稱“支司”),時任二野軍政處副處長的何雨農被任命為“支司”參謀長(這段史料被編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軍戰史),從此,何雨農開始了10年的西藏戰斗生活。那時的西藏沒有公路,我軍要想完成進軍西藏、建設西藏的任務,修建一條公路是當務之急。1950年4月,第十八軍啟動了康藏公路(西康—西藏)工程。當時,要在窮山惡水的西藏高原修建公路,困難程度超出人們的想象。就是在這樣極其艱苦的條件下,為保障筑路部隊和進藏人員的給養和開展筑路工作,何雨農等“支司”人員做了大量艱苦細致的工作,他們在筑路沿途設立兵站和辦事處,組建醫院等后勤機構,為修建公路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當年12月,根據西南軍區指示,西藏工委為統一指揮,將原“支司”所屬的兵站、辦事處、醫院等一并與第十八軍后方機關合并,組成第十八軍“后方部隊司令部”(以下簡稱“后司”),何雨農擔任第十八軍副參謀長兼“后司”參謀長。何雨農在回憶錄中寫道:“當時,合并后的‘后司’統管著工兵、運輸團、醫院、辦事處等后勤支援部隊,加上地方上組織的民工和工程技術人員,共計有10萬人之多……保障工作千頭萬緒,容不得一點差錯?!苯涍^筑路大軍的日夜奮戰,1954年12月25日,全長2255公里的康藏公路全線建成通車。康藏公路的建成,結束了西藏沒有公路的歷史,為西藏發展經濟和改善人民生活創造了必要條件。
從1950年到1960年,何雨農在西藏戰斗生活了10年。這期間,他擔任過西藏軍區后勤部部長和軍區副參謀長,為建設西藏,鞏固邊防立下了功勛。
1979年2月17日,我軍進行西南邊境自衛反擊戰。地處祖國西南的成都軍區也奉命派出部隊參加戰斗。何雨農時任軍區后勤部第一副部長,負責軍械、油料等物資的支前工作。戰前,他不僅親赴云南前線組織協調后勤保障工作,還寫信給隨部隊即將開赴前線參戰的兒子,鼓勵他在戰斗中不怕犧牲,堅決完成任務。當時,這封信極大地鼓舞了其子所在部隊的士氣。后來,其子在戰斗中表現英勇,負了重傷,榮立二等功。何雨農的這封信隨后被戰地記者收集,戰后先陳列于軍事博物館,后記者了解到何雨農是羌族,又將信陳列在北京民族文化宮。
經歷了戰火的洗禮,我父親與何雨農親如兄弟。1961年,何雨農進入解放軍高等軍事學院學習,畢業后留校,被任命為學院院務部副部長;此時我父親在總后勤部工作。
1971年,何雨農調任成都軍區后勤部第一副部長,我父親此時已調至西安總后某單位工作。雖然兩家相距遙遠,但常年書信不斷,何雨農兒時上過私塾,加之聰明好學,多年來又一直研習書法,他的一手毛筆字非常漂亮。
1975年7月,我在部隊服役的二哥在隨部隊執行任務時不幸犧牲,當時他只有24歲。消息傳來,我們全家人陷入無比悲痛之中。我母親隨即帶著我們兄妹4人趕往二哥所在部隊。當時,何雨農得知我二哥犧牲和我們去云南二哥所在部隊的消息后,讓我們返回西安時一定來成都一下。我們到成都那天,何雨農與老伴陳阿姨一起來到機場迎接我們。當我們下飛機隨母親剛走進候機大廳,何伯伯便迎了過來,他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我母親的手,在二哥所在部隊料理后事時都不曾在二哥戰友面前落淚的母親,此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哽咽著對何雨農說:“老何,我的兒子犧牲了……”說完,母親就失聲痛哭起來。此情此景,讓在場的人無不動容。此時,感同身受的何伯伯握住我母親的手說道:“樹英,不要難過,建中不愧是紅軍的后代,他沒有給黨、沒有給我們這些老戰士丟臉!作為一名老戰士,我為他感到驕傲……”多年后,我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才理解了何伯伯那幾句發自肺腑而樸實話語的含義。我覺得,何伯伯和我的父母作為戰爭年代結識的親密戰友,一起經歷過生離死別的考驗,他們為了黨和人民的事業,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做好了獻出自己一切的準備。
如今,雖然何雨農夫婦與我的父母都離開了我們,但是無論是在戰爭年代還是和平時期,他們那種為黨和人民的事業不怕犧牲、無私奉獻與忘我工作的精神,永遠值得我們學習和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