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蔣珂 李家堂 王躍招 巫嘉偉

青年劉承釗,剛獲得博士學位

釗琴湍蛙
國際著名動物學研究期刊《Zoological Research(動物學研究)》刊登了由中國科學院李家堂研究員團隊和專委會秘書處等共同發表的中國西部湍蛙屬一個新物種,命名為釗琴湍蛙Amolops chaochin Jiang,Ren,Lyu,and Li,2021。
“湍蛙”,顧名思義,是一類擅長生活在湍急流水環境里的蛙類。而“釗琴”二字,則取自中國著名兩棲爬行動物學家——劉承釗和胡淑琴的姓名最后一字。為何要用兩位的名字合并命名?源自背后浪漫的故事。
87年前,也就是1934年。青年動物學家劉承釗先生剛從美國康乃爾大學榮獲博士學位,就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時局動蕩中的祖國,為國家的科學事業發展做貢獻。
很快,劉先生回到中國,并進入蘇州東吳大學生物系任教。劉先生對兩棲爬行動物由衷喜愛,教學之余,他就在住地附近觀察兩棲爬行動物,并進行了詳細的記錄和研究。
就在那幾年,他認識了在東吳大學讀書的胡淑琴同學。胡同學十分仰慕先生學識,同樣也關注兩棲爬行動物學研究。畢業后,胡同學選擇了留校任教,并與劉先生喜結連理。從此,世界上有了這么一對共同追求動物學研究事業的模范伴侶。
1937年7月,全面抗日戰爭爆發。隨著日軍入侵上海,相距不遠的東吳大學被迫由蘇州遷往浙江湖州。

▲1935年9月,劉承釗在東吳大學任教期間,觀察烏龜產卵和孵化的記錄

▲1937年,劉承釗等遷至浙江湖州時,在碧浪湖畔采集標本。后排左一為劉承釗,后排右二為胡淑琴

▲華西醫學院內劉承釗的銅像,位于圖書館旁

▲華西醫學院內劉承釗和胡淑琴的故居
1個月后,日軍再度逼近,學校被迫關閉。在劉承釗先生的帶領下,生物系18位學生和包括胡淑琴在內的4位教師于當年11月15日,星夜啟程西遷。他們途徑蕪湖、漢口、重慶等地,用盡一切辦法,嘗盡各種艱辛,歷時2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后,終于在1938年1月27日抵達成都。隨后,劉先生一行在成都主城區華西壩的華西協和大學(也就是現今的四川大學華西校區)復課。
復課半年后,劉承釗先生開始籌備野外考察工作。僅新中國成立之前,他們的野外考察就有13次之多。這些工作在交通便利、社會穩定的今天看來,似乎并不難,但在當年,實屬不易。那時,中國西南山地區域的交通條件還欠發達,野外工作非常艱苦。然而,劉先生卻認為自己是幸運的,他實現了自己多年來的夢想——能在中國西部山區研究兩棲爬行動物,特別是在自然環境下研究其生活史。
當時研究經費極為缺乏,劉先生常用自己省吃儉用下來的工資,充當野外考察經費。作為妻子的胡淑琴教授,一方面要照顧家庭并兼顧大學教學任務,另一方面還作為劉先生的助手參與野外考察和研究工作。
感恩于妻子無私地付出,劉先生于1950年在《華西兩棲類》一書中,用夫人的名字命名一個新物種,脛腺蛙Rana shuchinae,種加詞“shuchin”正是胡淑琴的英文名,“ae”是以女性人名的語法后綴。在科學界看來,用一個人名字來命名一個新物種,是對這個人最崇高的敬意。劉先生在文章中寫道“我以我妻子的名字來命名這個蛙類物種,以紀念她對我研究工作一如既往的幫助(I name this frog after my wife in recollection of her faithful aid throughout my studies)”。

▲1940年劉承釗等在峨眉山采集的釗琴湍蛙雌雄抱對標本,歷時80年,如今仍完好地保存于中國科學院成都生物研究所兩棲爬行動物標本館

▲1973年,劉承釗在查閱蛙類標本

▲劉承釗(左二)和胡淑琴(居中)及子女,攝于1960年左右

▲劉承釗與胡淑琴位于青城山的墓地
劉承釗教授于1955年當選為首批中國科學院院士(學部委員),并在2021年榮獲“四川省百年百杰科學家”稱號。這些榮譽的背后,離不開胡淑琴教授的辛勤付出。
到青藏高原考察,是劉先生的畢生心愿。1973年,受國家委托,他負責組織了青藏高原綜合科考兩棲爬行動物分隊,由于年事已高,他未能如愿參與野外考察。
3年以后,先生帶著這份遺憾離開人世。14年后,胡淑琴教授主持出版了中國著名的兩棲爬行動物學專著——《西藏兩棲爬行動物》,以此告慰劉承釗先生的在天之靈。
1992年,胡淑琴教授離世。為紀念兩位科學家,其骨灰一部分撒在他們1938年到達成都后,第一次開展野外科考的目的地——峨眉山;剩下的則合葬青城山,供后人瞻仰。
說回湍蛙。中國西南山地環境中最不缺的,就是星羅棋布的溪流,這些地方正是湍蛙生存和演化的理想棲息地。1938年8月,劉承釗先生在峨眉山采到一種湍蛙,這些蛙類個體和劉先生的朋友、美國著名動物學家C. H. Pope在1929年,依據福建武夷山的標本命名的崇安湍蛙如出一轍。沒想到,在遙遠的四川峨眉山被再次發現。
隨后,劉先生在峨眉山開展了大量的實地研究,于1941年發表了關于峨眉山崇安湍蛙的生活史研究論文。此后數十年里,除了福建和四川,崇安湍蛙在我國安徽、重慶、甘肅、廣東、廣西、貴州、湖南、江西、陜西、云南和浙江等多省被記錄到。
近些年來,隨著分子系統學研究的發展,不同科研團隊發現我們所認知的“崇安湍蛙”,存在明顯的遺傳分化,是包含著多個隱存物種的復合種。
自2019年以來,隨著成都市兩棲爬行動物多樣性調查的不斷深入,調查團隊在成都市西側的崇州、大邑等地采到了疑似崇安湍蛙的標本,通過與中山大學合作,進一步獲得了可供比對的武夷山地模標本,也就是可以拿真正的崇安湍蛙和成都的標本進行對比,確定兩者是否是同一個物種。
結合分子系統學和形態學數據研究成果,我們驚喜地發現,劉先生當年所觀察過的“崇安湍蛙”,包括四川成都市(崇州、大邑等)、樂山(峨眉)、雅安(天全)、綿陽(安縣)以及甘肅(文縣)、貴州(畢節)等地分布的種群,其實是一個未被人類描述的新物種!

▲湍蛙屬部分物種的分子系統樹,其中紅色豎線標注的為新種釗琴湍蛙所在支系

▲1965年中國科學院成都生物研究所兩棲爬行動物研究室和標本館成立后,由胡淑琴擔任首任主任,指導學生們開展研究,隊伍逐漸壯大并延續至今
基于劉承釗先生對“崇安湍蛙”長達2年的持續研究,結合他的野外筆記和相關論文,感動于他和胡淑琴教授攜手追求科學事業的崇高精神。我們決定,用兩位科學家的名字,命名這個新種,并取他們英文名字Ch'eng-Chao Liu和Shu-Chin Hu的最后一個詞“chao”和“chin”,合并為釗琴湍蛙Amolops chaochin。以這樣科學表達方式,讓二位再次攜手同框。
迄今為止,中國記錄有515種兩棲動物,成都就有33種。釗琴湍蛙的科學命名,也提示我們,一些被認為廣泛分布的物種,特別是遷移擴散能力較弱的兩棲類動物,很可能有地理隔離造成的遺傳分化,并存在隱存種,值得我們進一步去發現和研究。
今天,劉承釗和胡淑琴兩位前輩所建立的研究團隊依然活躍在國內外學術界,他們冒著生命危險所采集的科學標本,仍完好保存在中國科學院成都生物研究所兩棲爬行動物標本館,與這些標本一起貢獻于科學研究的館藏標本數量已接近12萬號??梢哉f,兩位先輩付出終生的中國兩棲爬行動物學,隨著國家的發展強盛和科學家們的持續努力,正在發揚光大!
作為釗琴湍蛙的模式產地,中國的超大城市——成都,是一個生物多樣性很高的區域,這里不僅有著潛在的未知物種等待我們探索研究,還仍然維系著數量眾多的已知物種的良好生存發展。我們用近幾年的調查監測數據結果,對比上世紀40年代,也就是80年來的研究記錄來看,以成都作為模式產地的釗琴湍蛙種群數量維持著相對穩定的狀態。
即便是在喧鬧繁華的主城區,公園城市內的多個濕地公園,甚至規模更小的社區濕地仍能讓兩棲動物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較好地繁衍生息。譬如,我們在錦城湖公園里,就發現了至少5種成都本土的兩棲動物,包括澤陸蛙Fejervarya multistriata、黑斑蛙Pelophylax nigromaculatus、中華蟾蜍Bufo gargarizans、飾紋姬蛙Microhyla fissipes和四川狹口蛙Kaloula rugifera。有些地方,夏天的日子里,依舊是“聽取蛙聲一片”。
希望兩棲動物多樣性能成為成都立足中國生物多樣性之林的一張王牌,更成為城市幸福美好的一張綠色名片。
(圖片來源:蔣珂、任金龍、陳廣磊供圖,部分圖片引自文獻)

▲成都市崇州雞冠山的釗琴湍蛙生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