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一客戶端暨重慶市委黨建全媒體記者 馮驛馭 唐余方 冉開梅

謝蘭(中)在邢家橋社區老舊小區整治現場指揮工作
謝蘭的故事得從一個院壩說起。
那是重慶市兩江新區人和街道邢家橋社區“農轉非”安置小區的院壩。院壩正中有一棵黃葛樹,高大舒展、枝繁葉茂。
1992 年,當時的人和鄉實施開發建設,謝蘭和鄉親們一起搬進了“農轉非”安置小區。這個院壩成了大家談天說地的地方。
不過,經歷30 年風風雨雨,“農轉非”安置小區變得老舊不堪,這塊院壩也無人打理,終日冷清。
這些變化,謝蘭看在眼里、痛在心里。2013 年,當上邢家橋社區黨委書記、居委會主任后,謝蘭最大的心愿就是改善群眾的生活品質。
然而,老化破舊的房屋橫亙在美好生活前面,謝蘭夾在老舊小區整治和群眾之間,那些質疑、抵觸以及數不清的訴求,變成了一道道冰冷堅硬的門。
走進千家萬戶、說盡千言萬語、歷盡千難萬苦、想盡千方百計,謝蘭用一片真心,跨過千重門,為邢家橋社區換來一棟棟嶄新的房屋、一塊塊重生的院壩,而她,也走進了社區萬千群眾的心。
作為重慶首批“農轉非”安置小區,邢家橋社區的房屋老化破舊,群眾的居住環境惡劣。
2018 年底,邢家橋社區獲得政策支持,開展老舊小區整治工程,不只是整治外部環境,還可以整治屋內廚房、廁所等。
這本是一件好事,卻遭到群眾的強烈反對。
當謝蘭和同事們躊躇滿志地開始征集意見時,“轟隆”一聲,一袋又一袋垃圾被扔在居委會辦公樓門前。伴隨著垃圾污水,還有此起彼伏、鋪天蓋地的謾罵聲。
前來扔垃圾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他們都是社區居民。
領頭者名叫黃庭濤,他帶領眾人喊:“你們說什么改造,不過是想借機撈錢!我們不要改造,只要拆遷!”
原來,邢家橋社區從農村變為城市之初,也曾繁華熱鬧。然而,幾十年過去,房屋老化問題日益突出,居民生活遭遇極大不便:有的房屋天花板、外墻漆大面積剝落,居民不得不用塑料薄膜把床、柜子、餐桌等家具遮蓋得嚴嚴實實;有的樓棟漏水嚴重,許多居民在家上廁所都要打傘,以免被突如其來的漏水搞得狼狽不堪……
然而,比起惡劣的居住環境,早期城市化帶來的諸多問題更是困擾著居民。一些居民認為:房子繼續這么爛下去,就可以拆了,到時候補償會更多。
可按照政策規定,邢家橋社區絕大多數房屋并不符合拆遷標準。
各種各樣的質疑,給整治工作帶來巨大阻力。但對謝蘭來說,沒有退路,當務之急就是挨家挨戶宣傳政策,解開群眾心結,贏得群眾理解。
黃庭濤家住一樓,家門是一扇灰撲撲的卷簾門。
在一夜的委屈之后,謝蘭重新收拾好心情,敲開了這扇卷簾門。
“我就是不同意改,你們怎么說都沒用!”黃庭濤的態度依舊很強硬。
一次次拒絕,一次次謾罵,一次次漫長而無效的溝通……群眾對謝蘭關上了家門,也關上了心門。
邢家橋社區居委會的大門,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黑色鐵柵門。
群眾到門前扔垃圾時,謝蘭在門后哭了。
由于不支持整治,大家都把怨氣撒在謝蘭身上,有上門來罵她的,還有把大糞挑到居委會門口來示威的。盡管如此,社區居委會的大門,始終為群眾敞開著。
堅持敞開居委會大門和自己的心門,是因為謝蘭深知這里的老百姓過得很不容易,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里存在的各種復雜問題。
“居民們經歷了從最初搬進新居的喜悅到如今居住環境破舊的心理落差,時間一長,大家失望的情緒越來越嚴重。”謝蘭說。
謝蘭是土生土長的邢家橋人。小時候,她家受到過鄉親們的許多幫助。幾十年的情誼,讓她了解這里的許多人。
20世紀80年代,15歲的謝蘭開始打工補貼家用。從皮鞋廠學工做起,由于踏實肯干、手腳麻利,她很快被招錄為正式工。后來,她又同好姐妹一起開辦皮鞋廠,既當老板,也當原材料搬運工,白天打理工廠生意,晚上還要運條石到城里售賣……這些經歷練就了她堅韌、樂觀的性格。
生活的艱難、創業的艱辛、成功的喜悅,不僅讓謝蘭感悟到什么才是美好生活,也促使她想為群眾做點實事。
2002 年,經時任邢家橋社區黨支部書記鄧美清推薦,謝蘭進入社區工作,她當過計生專干、婦女主任,一直深受群眾喜愛。
在2013年的村(社區)“兩委”換屆選舉中,謝蘭當選為邢家橋社區黨委書記、居委會主任。
這些年,謝蘭目睹了邢家橋社區的變化。走進社區居委會那扇黑色鐵柵門,對她來說既是回家,又是新的開始——一個為老百姓爭取美好生活的新開始。
因此,當面對群眾的質疑、抵觸甚至是謾罵時,謝蘭理解大家,也愿意敞開心門接納這些情緒。
整治工程涉及很多政策問題,需要做大量的思想工作。為了取得群眾的支持,謝蘭和同事們只有挨家挨戶做動員,日復一日進行宣傳解釋,對群眾提出的訴求,也盡可能在政策允許的范圍內幫助解決。
2018 年12 月底的一天清晨,謝蘭又敲響了黃庭濤的家門。此前,她已被黃庭濤多次拒之門外。
這次,謝蘭還帶來了鄧美清。
鄧美清是黃庭濤的恩人。在黃庭濤很小的時候,鄧美清就經常照顧他家,黃庭濤非常敬重這位長輩。
又一次講解政策、分析利弊……在謝蘭的苦口婆心之下,黃庭濤終于勉強同意整治。
黃庭濤的變化,帶動了其他居民態度的轉變。雖然許多人仍因各種原因不同意整治,但他們至少同意謝蘭進他們的家門,愿意和社區干部對話了。
在磕磕絆絆之間,整治工程終于啟動,工人開始進場施工,舊房敷上了墨綠色的“面膜”,等待蛻變新生。
但就在一切有了起色之時,謝蘭卻生病了。
整治工程困難重重,都沒把謝蘭難倒。唯一讓她感到無能為力的時刻,便是住進重癥監護室(ICU)的那幾天。因為ICU那扇重重的門,阻斷了她與群眾的聯系。
2019 年3 月28 日,謝蘭來到陸軍軍醫大學西南醫院,找到醫生,淡定地說:“醫生,我還是來把它切了吧。”
謝蘭說的是肺癌手術。2018 年10 月,謝蘭被確診為早期肺癌。那時,邢家橋社區的整治工作正處于最艱難的起步階段,她放心不下,將手術時間一推再推,等到樣板房做完、第一期整治工程稍有起色后,才選擇來醫院做手術。
“打算什么時候做?”醫生問。
“清明節。”謝蘭回答。
這個時間是謝蘭精心計算過的。
謝蘭以前做過膽囊結石手術,術后3 天便出院了。她以為肺癌手術和膽囊結石手術差不多,術后歇幾天,清明節假期一過就能回去上班。
4月4日早上是手術時間。進手術室前,謝蘭既輕松又好奇,問醫生:“我可不可以自己走去手術室?”
早上7 點20 分,謝蘭還是躺在病床上被推進了手術室。轉過一個彎,再過一個彎,就到了手術室。8點16分,手術開始了。
當天下午2點多,醫生才做完謝蘭的手術。迷迷糊糊中,謝蘭被推進了ICU。
在ICU 的日子格外煎熬。謝蘭躺在病床上動不了,左手邊插了很多管子,只有右手能稍微活動一下。
沒有手機,又見不到同事,謝蘭不知道整治工作推進到哪一步了。病床對面的墻上有一面時鐘,她盯著表針,盼望它們能轉快一些;病房斜對面是進出ICU 的門,這扇門開了關,關了開,她多么渴望下次開門就能讓自己出去。

夜晚,謝蘭(右)偶遇社區群眾,群眾問候她的身體狀況
4 月7 日,謝蘭從ICU 轉到普通病房。她很高興,跨出ICU 那道門,就離群眾更近了。她第一時間就拿起手機處理工作,打給同事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整治情況怎么樣了?”
同事反映,那段時間,部分樓棟居民為了增加空間,趁整治時違規破窗開門甚至打掉承重墻。有一個單元樓共7 戶居民,有5 戶居民破壞了承重墻。磚混結構的老房子經不起這樣折騰,會造成重大安全隱患。謝蘭憂心的正是這件事。
要說服居民恢復拆掉的墻很難。那幾棟樓的居民大多是謝蘭幼時的鄰居,很多老人是看著她長大的,思想工作還得她去做。
在醫院時,謝蘭就打電話對居民進行勸導,一次不行就兩次、三次……她勸不動,就想辦法動員各方力量一起勸。
聽說破窗開門和打掉承重墻的戶數增加到了14 戶,謝蘭等不及傷口慢慢愈合,就匆匆出院了。
回家后,謝蘭沒有好好休養,而是迫不及待往施工現場趕。當她走到路口時,卻發現志愿者們站成了一堵“人墻”,不準她去現場。
“大家都讓我回去,說施工現場灰塵大。”謝蘭說,“可我不放心,要到現場看了才踏實。于是到了下午,我又換了一個路口,轉了幾圈才溜進施工現場。”
由于傷口沒有完全愈合,盡管4月的重慶并不熱,但汗水加上灰塵,謝蘭的傷口還是化膿感染了。
因為傷口化膿感染,謝蘭生病的事才在社區慢慢傳開。看著謝蘭仍帶病奔波在社區各個工地和角落,許多人都被感動了。
在謝蘭傷口愈合的過程中,邢家橋社區也在悄悄發生變化。
參與志愿服務的居民多了起來。
看著家里因整治從破舊變得嶄新,黃庭濤在心滿意足之余,決定以他的方式表達感謝和歉意。
“整治期間,社區車來車往的有點亂,社區干部忙不過來,我就來幫忙了。”黃庭濤來到社區居委會,當起了群眾志愿者。
黃庭濤每次都早早到崗,甚至發動自己的父親也來當志愿者。車輛管理本是一件麻煩事,卻被他管得井井有條。
后來,每每見到黃庭濤,謝蘭總會聽到他“抱怨”:“社區忙不過來,書記怎么不喊我幫忙呢?”
和黃庭濤一樣,原本不支持整治的居民任樹英戴上了“治安巡邏”的紅色袖標,成為義務巡邏隊的一員;原本打掉承重墻且拒不恢復的黃爺爺,也來到整治現場當起了志愿者……
對謝蘭噓寒問暖的居民多了起來。
“小蘭,這段時間見你微信步數都在兩萬步以上,要注意保護膝蓋喲!”謝蘭時不時會收到這樣的微信消息。
消息發送者名叫謝高云,今年84歲,謝蘭稱呼他為“謝叔叔”。
謝高云的妻子在20 世紀90 年代末因病癱瘓在床。在此后照顧妻子的20 多年里,謝高云承受著極大的精神壓力。
謝蘭經常關心這對老夫妻,每逢有公益項目、幫扶政策,也首先想到謝高云一家。
久而久之,謝蘭的關心與陪伴讓謝高云打開心扉,心態也漸漸平和。得知謝蘭生病后,謝高云常常給她發消息,讓她注意身體,不要過度勞累,有時還一時興起寫首小詩,送給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
帶著各種“禮物”來表達感謝的居民多了起來。
在謝蘭辦公室的柜子旁,放著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袋子,袋子里裝的都是居民們四處尋來的中草藥。
劉錦榮就是送中草藥的居民之一。劉錦榮本是人和街道萬年路社區居民,靠賣報紙為生,后來家庭遇上變故,謀生困難。后來,她偶遇謝蘭,想在邢家橋社區的農貿市場申請一個攤位,沒想到謝蘭二話不說就答應幫忙協調,還表示“攤位要多寬有多寬”。
劉錦榮牢牢記下了這份情。在得知謝蘭生病后,她便一頭扎進江津老家的偏遠林子里,四處挖中草藥去了。帶著一背簍中草藥回來,她對謝蘭說:“我其他事情也不懂,幫不上忙,給你找了點清熱的中草藥。”
“他們不僅四處為我找中草藥,甚至還熬好端到我手里。”謝蘭說,“現在我認識好多中草藥,都快成‘專家’了。”
從帶頭抗議的黃庭濤積極投身志愿服務工作,從負重活著的謝高云走出陰霾把謝蘭當親人,從送到謝蘭手中的那一包包中草藥、一碗碗中藥湯,無數扇門打開了——那是群眾的心門。
打開心門后,幸福時刻如約而至。
2019 年中秋節,邢家橋社區一期整治工程基本完成,搬進新家的居民樂壞了,紛紛向謝蘭提議,要在小區擺“百家宴”。
“最開始我也準備組織,但那幾天確實沒時間。”謝蘭說,“但他們讓我不要操心,只管去‘坐席’”。
趙阿姨切菜,張大哥炒菜,劉師傅準備桌椅……“百家宴”就這樣在安置小區的長廊里熱鬧開席。人們一邊拉著家常,一邊品嘗著新生活的香甜。
群眾打開心門后,還紛紛走出家門,主動參與到社區自治中來。
記者剛到邢家橋社區居委會采訪時,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位志愿者因協調群眾住房問題犯了難,跑到辦公室找謝蘭。
后來,記者在街邊又碰到了這位志愿者,原來他是一位賣豆腐的攤主。
去邢家橋社區跑的次數多了,我們才發現,這里到處都是志愿者。他們有的是農貿市場賣白糕的攤販,有的是路邊茶攤的老板,有的是退休工人……所有人,都是邢家橋社區的普通居民。
今年59歲的劉道富是土生土長的邢家橋人,現在是邢家橋社區的交通志愿者。周一到周五,劉道富在社區一紅綠燈處維持交通秩序;周末,他則在農貿市場維持經營秩序;有時,他還參與社區疫情防控工作……
不僅如此,劉道富還和其他志愿者一起,主動牽頭協調他所居住的單元樓的電梯安裝工作。
電梯安裝也會面臨各種矛盾糾紛。這項工作啟動以來,面對群眾的不理解,劉道富沒有灰心喪氣,也沒有去麻煩謝蘭,而是通過從謝蘭身上學到的方法,積極解決問題。

社區群眾將熬好的中藥湯送給謝蘭(左)
鄧美清也成了推動二期整治工程的一名志愿者。
今年9 月7 日,鄧美清退休了。但看到謝蘭這么辛苦,想到即將啟動的二期整治工程,她又毫不猶豫地回來了。
“我當志愿者就是為了回來幫忙。當年是我把謝蘭請到社區來工作的,這輩子我都欠她。”鄧美清說。
謝蘭永遠不會忘記,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后,邢家橋社區以封閉主要路口和設立卡點的形式實行小區封閉管理,要封閉社區64 個出口,保留14 個卡口出入,至少需要84名工作人員。
社區工作人員遠遠不夠,謝蘭嘗試在居民群里發布“招募令”。沒想到短短幾個小時,就有100 多人報名,組成了一支防疫“突擊隊”。
這支“突擊隊”里,年齡最小的23 歲,最大的81 歲。疫情防控形勢最嚴峻的時候,他們不顧危險、不計報酬,堅守一線,共同守護社區的安全。
這幾年,謝蘭深深感受到:以前推動各項整治工作時,處處都是阻礙,處處都是緊閉的門;現在,社區的任何工作都能暢通無阻地推進,沒有一扇阻礙的門。
這兩年,社區的志愿者隊伍已經超過了200 人。他們分布在社區各個角落,習慣把問題消滅在萌芽狀態,能不麻煩謝蘭就盡量不麻煩她。
置身于變化之中,謝蘭才體會到那句“共產黨人是魚,人民群眾是水”的深刻含義。她總說:“沒有人民群眾的支持,我什么工作也干不成。”
如今的邢家橋社區,每棟樓的外墻都堅實干凈,每一戶的廚房廁所都明亮通暢,1422 位居民圓了“安居夢”。而謝蘭也先后獲得2019 年度“感動重慶十大人物”“重慶市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先進個人”“重慶市優秀共產黨員”“全國優秀共產黨員”等榮譽,被同行和干部群眾譽為“社區書記楷模”。
從“一團亂”到“一條心”,從“幾個人”到“一群人”……跨越千重門,謝蘭和邢家橋社區的群眾正在一起奔向新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