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破案

葉敬之

清乾隆年間，廣西興安縣有一個人叫謝世音，二十多歲來到此地經商，至今已有十多年。

興安縣還有一個人叫肖川，祖上做過官，到他祖父這輩沒落，只剩下幾十畝薄田，聊以糊口罷了。

謝世音結識肖川后，兩個人走得很近，還結為異姓兄弟。謝世音為兄，肖川為弟。

謝世音樂善好施，但凡有人遇到困難，有求于他，他從沒讓人空手離開的。對肖川，謝世音更是有求必應。夫人看不過去，有一回忍不住勸道：“我聽說這個肖川做人不厚道。你給他的錢財，他從沒拿回去補貼家用，而是大吃大喝敗光了。他還去賭場呢！”

無風不起浪，謝世音聽了夫人的話，陷入了沉思。他叫來一個小伙計，讓他到城里的賭場、酒樓打探一下，并叮囑道：“不要直接問，你就說，你是替肖川還賭債、結飯賬的。”接著，謝世音又叫來一個老伙計，讓他去肖川家看看。

小伙計去了一個多時辰，回來后，他悄悄對謝世音說：“城內幾家像樣的賭場、酒樓，我都去過了。肖川常去的酒樓是清和園，常去的賭場是寶善局。”

老伙計去了大半天，回來以后對謝世音說：“肖川老婆說，他從未補貼過家里……”

謝世音揮揮手，讓伙計離開，心里燃起了一股無名火。

過了幾天，肖川又來找謝世音借錢。謝世音不動聲色，皺著眉頭說：“不巧，眼下我手頭有點緊。前些日子去廣東進了一批貨，至今沒脫手。等手頭活絡一點，我親自給你送去。”

肖川到謝世音這求助，從沒遭到過拒絕。回去的路上，肖川左思右想，覺得另有隱情。他心里一動，就到他常去的清和園、寶善局問了一下，知道前幾天有人來過，說是替他還債，可最后也沒還。他一下子全明白了，不由得怒從心頭起。

肖川家有個門客，叫田敬才，祖上做過雍正朝的吏部尚書。虎死余威在，當地大小官員，對田敬才都客客氣氣。肖川找到田敬才，說請他吃飯。酒過三巡，肖川借著酒氣，把他對謝世音的怨氣發泄了一番。他謊稱謝世音看中了自己老家的風水，勾結府里官員，妄圖霸占他老家的宅子，他忍不下這口氣。

肖川說：“要治治他不難，我主意想好了，但要你來配合。”接著，肖川把計劃和盤托出。

田敬才一聽，不由得躊躇起來：這分明是誣陷！

肖川仿佛猜到了田敬才的心思，他從身上掏出一把刀，往桌子上一放，眼里透出兇光，說：“如你今天不答應，我就殺了你，還要殺你全家。”

田敬才沉默了一會兒，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三個月后，興安縣縣衙收到肖川呈上的一份訴狀。訴狀稱，謝世音系湖南清泉縣人，其祖父名叫謝升，三十年前做過田敬才曾祖父田尚書的貼身仆人。田尚書去世后某天，謝升忽然失蹤，蹤跡全無。同時丟失的，還有一些金銀珠寶，價值萬兩。因為不知謝升去向，當年此事不了了之。最近，田敬才偶然得知，謝升已偷偷回到老家，正在老家安享晚年。他請求官府將謝升押回興安審問，追回當年被他竊取的金銀珠寶，并追究謝世音知情不報之罪。

知縣收到訴狀，傳肖川到堂詢問，問：“你為何替田家申冤？口說無憑，你有什么證據來證明？”

肖川呈上厚厚一沓簿冊，說：“田敬才乃我家門客，聽他說了祖上的事，我憤憤不平，愿為他家出頭，這些簿冊即是憑證。”

那些是田敬才家當年的簿冊，上面有田尚書全家姓名、仆人姓名、佃戶姓名，家人月錢幾何……其中一冊上，赫然寫著謝升的名字，還有謝世音父親和叔叔的姓名。此外，有幾頁紙張，是當年田家仆人、佃戶的證言和指印。

知縣看完，說道：“謝升所犯之事確鑿無疑。你先回去，我這就草擬公文，轉呈上司，發公文到湖南撫臺，羈押人犯。”

狀告的是謝升，衙門沒有傳喚謝世音，他對發生的事兒毫不知情。但是前頭說過，謝世音扶困濟貧，人脈通達，很快，就有熱心人把其祖父被狀告的事告訴了他。

謝世音憂心忡忡，急忙把興安縣的生意交代一下，帶上兩個伙計，急匆匆地趕回湖南老家。

此時，家中已收到案卷的抄件。謝世音帶上抄件，去拜訪幾個本地有名的訟師。大家看后個個搖頭，勸他說：“訴狀鐵證如山，無論如何推翻不得。現在，最要緊的是想辦法準備罰金。罰金一付，取得田家人諒解，尊祖父才能免去牢獄之災。”

奔波一番，毫無結果。謝世音回到家，陪家人以淚洗面。

一家人正傷心，忽然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是一位陌生老者。

謝世音禮貌地說道：“老先生請進，不知有何見教？”

老者進門，坐下后含笑說道：“我是本縣西鄉人，叫吳訥齋。尊祖父蒙冤一事，全縣都傳開了。可否將案卷抄件給我看看？”

謝世音看了老者一眼，從臥室里把案卷拿出來，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老者隨即翻看起來，看著抄件，老者忽然拍了一下桌子，說道：“這個案卷看上去證據確鑿，實則有一處破綻。如果指出，你們必將反敗為勝。”

謝世音大喜過望，說：“請老先生明示。”

老者說道：“一句話的事，說出來，就一文不值了。請你們先拿一百兩銀子來。”

謝世音呆住了，他想，莫不是遇到騙子了？其他人也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老者又說：“如果說得不對，你們贏不了官司，我原數奉還。”

謝世音立馬取出百兩銀子，放在老者面前。老者指出破綻，謝世音恍然大悟，跪下就給老者磕頭。

第二天，謝世音修改了自己的訴狀，呈給清泉縣衙，高聲說道：“肖川說，我祖父是雍正年間賣身的，賣身契所書祖父的籍貫是衡州府清泉縣。可雍正年間并沒有清泉縣，直到乾隆二十二年，才有清泉縣。難道清泉縣之名，提前三十多年就用上了？其他簿冊所書縣名，也都如此。造假誣陷，由此可知！”

知縣大驚，把所有案卷翻了一遍，果真不假。

后來，肖川以誣陷罪被判杖刑，流放千里之外。

原來，田敬才不愿參與陷害，又怕肖川報復，不敢拒絕，便在假造材料時，有意把“清泉縣”的縣名提前三十年用上了，他希冀官府發現漏洞，予以駁回，可惜官府并未察覺。

后來，田敬才遠赴三百多里外的清泉縣，找到世交吳訥齋老人，請他出面，去謝世音家指出破綻。

至于吳訥齋老人所要的一百兩銀子嘛，是對謝世音誤交損友的警示，后來，如數還給了謝世音。

（發稿編輯：陶云韞）

（題圖、插圖：劉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