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非季節限定

◎ 叢曼西

三月的某天，在和朋友聊天的過程中，遠在南京出差的她發過來一張樹的照片。那張照片未拍及樹的全貌，而是將整個畫面的焦點對準了其中一處層層壓壓的枝葉，只見那葉片青翠欲滴，熱烈又恣意地生長著，茂密得如同浪潮一般，洶涌地擠入了眼眸，不覺中，一股蓬勃的春意就從屏幕中涌出了。

待我點開圖片細看，那葉片的形狀更是分外靈動。

縱向看，酷似蝦尾的形狀，橫向看，又宛若蝴蝶單側的翅膀。腦海中不由得勾勒出這樣一幅景象：靜默地站在樹下，一陣風吹過，整棵樹的葉片必定是如群蝦遨游般，一彈一躍，讓人覺得無垠的海洋才是它們的歸宿。若是換種角度，又一如蝶舞般翩然了，讓人不禁感嘆，樹上本無花，葉卻如蝶般搖曳生姿，這是在追尋著什么呢？花的異香與繽紛的色彩是單薄的葉片所遠遠無法超越的，但它卻以蓬勃的姿態、明媚的翠艷，引人遐想成蝶，幻化入海，所以才會產生如此驚異的美啊！而這種美正是凝結了超脫、純粹、素雅的真味，才會如此宜于想象！

正當我沉浸在這種思考中不能自拔時，恍然間才意識到，這其實是一棵銀杏樹。

銀杏樹我從未親眼見過，由于從小到大生活在東北，所以對它的了解，也只是從書本上、網絡中淺顯地掃過幾眼，那也不過是在它枯黃凋零的時節。只是沒想到，如今借朋友的這張照片，窺見了銀杏葉的昂揚之態，竟不輸于金秋的燦爛華美！我想，也許是初生的野蠻生長，更富有無畏且向上的希望吧！

朋友見我許久未回話，便發過來一段語音：“可惜葉子還未變黃，現在還不是銀杏葉最美的時候呢。”我聽完瞬間啞言了。

世人推崇于銀杏葉的美，從古至今，無不是囿于秋日里。既有“又見金風繡錦杉，一生炫彩最開顏。雖惜遲暮才圓夢，終把輝煌戴桂冠”的豁然開朗，又有“手中翠竹輕輕搖，銀杏樹下遍地金”的生動燦然，惹人憐愛。而“滿地翻黃銀杏葉，忽驚天地告成功”更是道盡成功的底色，豐收的喜悅，也是需要這滿地金黃去綴飾的。

不可否認，這種落幕的美，也是別有一番風情。滿樹的明黃，在碧空下閃耀著金光，隨著秋風的洗禮，緩緩飄揚一地，流淌出一地的粲然與絢麗。那葉片仿佛鍍了金身般，一下子在蕭瑟的景象中超拔出來，任是無情也增添了動人情分。

誠然，葉落如花謝，是一種再常見不過的自然規律，但銀杏葉這種凋零卻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衰敗，而是人們在思想上賦予它的盛放與重生，四季風韻也就此被凝為一季，人們也只有這時才會駐留于樹下，深切而不舍地注視它一陣，享受這限定般的美感。我想，這也許源于對瀕死之美的一種留戀吧！

但若是從銀杏葉的一生來看，這樣的美是否過于淺薄呢？

因為不管是出生還是死亡，茂綠還是明黃，盛放抑或是凋零，都是自然的造化而已。一棵銀杏樹，生來就知道抽芽、展葉，葉有葉的使命，只有不斷維持光合作用，才能夜以繼日地生長。

但如果我們只關注于銀杏葉的落幕之美，把其看成它一生最富有華光的時刻，難道就要在春風夏日里哀怨著，遺憾著，甚至還要對著蒼勁的它說，請快快變黃吧，快快落下吧！這對蓬勃著的生命來講，是否太不公平了？這世上，沒有一片葉子，生來就期盼凋零。若是秉承著衰敗的哀意，也就無法抵抗狂風暴雨、灼灼烈日，無法在年歲中不斷豐滿長存了。

因此，待我們靜心細看那初生的綠意，那生機下涌動的美，是否會得出不一樣的答案？對于一個沒見過銀杏葉枯黃的人來說，也許此刻就已是美的巔峰了，但對于一個看遍銀杏葉一生的人，初生蓬勃的美，依舊最閃耀奪目，芳采翩翩呢！

想到這，我頓悟，人們對美的定義不應局限于某一季節，因為美是無法被束縛的，也不是一時一刻就能涵容的。

初生與成長的一切，不該淪為枯黃凋零的陪襯。葉落殆盡，人影疏離，短暫的美，只會如焰火般轟然墜落，流失在記憶里。其實對于一片銀杏葉來說，春夏秋冬皆有美的存在，青翠時有昂揚的美，枯黃時有盛放的美，而這些美，都是無法被磨滅的，如果我們只是在春天里期盼秋至，卻不停下腳步欣賞眼前的美，那么它就會如流沙般在指縫間消逝，無法追回了。

葉，其實無時無刻不起舞。因此也一定會有人，只為它停下腳步，望著那純然勁綠的翩翩羽葉，發出由衷的贊嘆：“這葉長得真好啊！”至于何時才最美，那也只是人心的偏好而已，因為美，從來都是實時，而非限定的存在。

這種感悟若是拿到人生中來看，便更好理解了。少年有稚幼的美，青年有無畏的美，中年有成熟的美，暮年有淡泊的美。時間不會為誰定格，它始終會不動聲色地在所有人的身上留下痕跡。

只有18歲的年齡才絢爛嗎？只有無瑕的面容、纖細的身姿才受人追捧嗎？如果能以一種從容的心態去看歲月的侵襲，那也是一種沉淀和財富了。不論時間如何改變，只要有一顆無懼無畏的心，把握好每一個當下，就能引領自己在美的境界中穿行，等回首間，才不會感慨年華易逝，流失了那些奪目光彩啊。

請務必牢記，季節與年齡從不是限定美存在的條件，無論是一片葉、一朵花，還是我們自己。美在當下，此刻才是美的巔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