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心歡喜的不是花

◎ 曹化君

老家到處都是樹。河岸、路旁自不必說，操場邊，胡同口，房前，屋后，院落……走路稍有分神，就會和樹撞個滿懷。

樹，不僅是村莊的容妝，更是小孩子的樂園，黏知了，掏鳥窩，打紅棗石榴，夠楝花絨花……

于我而言，樹就是詩和遠方。站在高高的枝丫上，望田野堤壩，望天涯海角，累了，就坐在樹杈上，聽小鳥唱歌，聽云朵和風說悄悄話，或揪一片綠葉，放在嘴邊學著樣兒地吹口哨，兩條腿耷拉著，一擺一擺，多么愜意、自在。

而且，會爬樹了，就不用拉著母親去夠扔到樹上的沙包或書包了。于是我下定決心學爬樹。

一天，課間，我跑到教室后面的一棵大樹下，伸出兩只胳臂，緊緊抱住樹干，然后提起兩條腿，盤在樹干上，然后就一動不動地黏在樹干上了。

用腿夾住樹干，然后騰出一只手來，向上攀爬。后桌男生指點我說。

我得了秘籍似的興奮不已，可是，手一松開樹干，就滑了下來。怕后桌男生笑我笨，我找個借口跑掉了。

放學后，我一口氣跑到我家西面的小樹林里的一棵大樹下接著練，一連爬了七八十次，都是一松手就滑下來。我一點兒不泄氣，心想，爬到第一百次的時候，就不會滑下來了——我常常這樣勸說自己，跳繩累了，就對自己說，再跳一百下就停下來。想賴床了，就對自己說，數到一百就起……

我開始算一筆賬，每天爬二十次，五天就學會了。每天爬三十次、四十次、五十次……我決定每天爬一百次，當天就學會了。

可是，爬到第十五次的時候，天就漆黑了，而且我也沒了力氣。第二天，胳膊疼得厲害，還有手心，皮都磨破了，一想起粗糲的樹干，心里就打怵。然而，想要學會爬樹的決心趕走了心里的“怕”，我用小手絹把手纏起來，接著練。

我接著上回爬的次數往下數，十六次、十七次、十八次……第二十三次的時候，我松開的那只手竟然向上攀住了樹干，我下意識騰出另一只手，向上攀，再騰出另一只手，再騰出另一只……

我會爬樹啦！我蹦著高兒對大樹喊，對小鳥喊，對風喊……

忽然看見后桌男生，我大聲朝他喊，我會爬樹啦！他斜我一眼，不以為然地說，會爬樹有什么好高興的？

仿佛一盆冷水澆到頭上，把我的高興勁兒給澆滅了，但很快，快樂的火苗兒又躥上來，在心里一跳一跳。

我奇怪，會爬樹是一件多么令人快樂的事情呀，后桌男生怎么說有什么好高興的呢？

幾天后，數學考試成績發下來了，后桌男生終于及格了，老師表揚了他，并說放寒假時把進步獎的獎狀發給他。他高興得手舞足蹈，說話的聲音也比平時高了好幾個分貝，放學回家的路上，追著我說，我得到獎狀啦！

回到家，眼前仍然浮現著后桌男生激動的樣子，我不解，他為什么那么高興？母親說，他一定是下了苦功才取得這樣的成績從而得到這張獎狀的，就像你學會爬樹一樣，不也高興得追著這個說追著那個說嗎，雞都被你追得飛到墻頭上去了。我似懂非懂。

多年后，當我走進姹紫嫣紅的花圃只是展顏一笑，而看著自己在花盆里種下的幾粒花生破土，發芽，長葉，散枝，開花而驚喜了數個季節，驚喜出一頁頁文字的時候，我懂了，讓心歡喜的不是花，是奔向花兒的路途中，美好的期待在汗水中一點點長大的樣子，是汗珠忽而盛開的驚詫和欣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