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瑞
教育的發展與社會的進步休戚相關。對于面臨日寇侵略的中國而言,無論是繼續抗戰,還是勝利后建設國家,大批量的人才供應迫在眉睫。因而,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下,全國高校開始了大規模的“內遷”,通過教育資源大轉移的方式保障高等教育的發展,實踐證明,戰時中國的高等教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取得了一定程度的發展。目前,學界關于戰時高等教育的研究,已比較成熟。就個案研究而言,主要集中于西南聯大等國立名校,且研究內容較為豐富,而對于戰時新建的大學研究則相對薄弱。筆者嘗試從三個方面對戰時“新生”的浙江省立英士大學建立的原因進行初步的考察,進而探討戰時國民政府高等教育政策的變化帶給地區的影響及當地政府的應對。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日本對中國進行了瘋狂的軍事進攻。與此同時,“敵人認定教育文化為我國民族復興事業命脈之所寄讬,破壞我國教育文化機關即所以斷此復興之命脈,使我永無復興之機會及能力。”為了徹底打垮中華民族,摧毀我國復興的機會和能力,日本對我國高等院校進行了大規模的轟炸。全面抗戰爆發前,“中國計有專科以上學校一〇八所,計大學四十二所,獨立學院三十四,專科學校三十二。”主要布局在東部發達地區及北京、上海等主要大城市,西部地區則鳳毛麟角。戰火拉開帷幕之后,這種布局缺陷便暴露無遺,各大高校在短時間內首當其沖受到了日軍炮火的集中攻擊。從北到南,北大、清華、南開、同濟、復旦等校無一幸免。敵人的炮火給高等教育的發展帶來了重大的災難,我國高等教育在戰火中經歷著一場浩劫。
面對日益加重的民族危機,國民政府在軍事抗戰的同時,不得不調整教育政策。誠然,教育部關于高校內遷的決定,直到1937年9月29日頒布的《戰事發生前后教育部對各級學校之措置總說明》中才有明確的規定,“平津專科以上學校教職員學生為數極眾,勢非借讀辦法所可完全救濟。本部為使優良教授得以繼續服務,并使學生完成學業,且隱為內地高等教育擴大規模起見,業經呈奉蔣(夢麟)院長核準,先在長沙、西安等處設立臨時大學各一所,近已分別成立籌備委員會,派員分赴長沙、西安積極籌備,期能早日開學。”對于上海方面專科以上學校,教育部認為上海已成為戰區,各校在租界內開課有不少困難。因而“令準國立同濟大學遷往浙江金華,業已覓定校舍,不久即可開課;令準私立復旦、大夏兩大學聯合遷往內地,在江西及貴州設立校舍。”這表明隨著戰事范圍的不斷擴大和戰局的緊張,國民政府對于高校的內遷,已經有了具體的布置,尤其是平津及上海地區專科以上的學校。事實證明這些策略在戰時情況下對于保存高等教育資源及保障高等教育的發展,起了重要作用。
全面抗戰爆發后,炮火蔓延東南各地,上海、南京、杭州相繼淪陷。隨著浙江戰事逼緊,浙江省的高校像戰火中的其他高校一樣,也進行了程度不同的遷移,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艱辛與考驗。抗戰全面爆發前,浙江省內已立案的高等學校有4所:國立浙江大學、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省立醫藥專科學校和私立之江文理學院,見表1。

表1 1936年浙江省高等學校一覽[3]
對于全面抗戰爆發前的浙江省來說,因“交通亦甚便利,學生求學不感困難。”然而,戰事發生后,4所學校紛紛開始遷移,在炮火中輾轉遷移,流離失所,廣大師生經歷著生與死的考驗。戰時的浙江大學先后進行了4次遷移:“初遷浙西天目山、建德;繼遷江西吉安和泰和;再遷廣西宜山;終遷貴州遵義、湄潭、永興,直到抗戰勝利。”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先后由杭州遷諸暨、江西貴溪、湖南沅陵、云南昆明、四川壁山、重慶沙坪壩等多地,直至抗戰后回杭州。之江文理學院則在杭州戰事告急之后遷上海租界,后又輾轉福建、貴州、重慶等地。與其他3所高校相繼遷出浙江省不同,省立醫藥專科學校先后遷往浙江省淳安、臨海、縉云鎮等地,是4所學校中唯一一所在浙江省內遷移的高校。
概言之,在國民政府教育政策調整后高校“內遷”的形勢下,浙江省地方政府響應國家政策,4所高校中有3所紛紛因戰事遷出浙江省,雖然一定程度上搶救和保存了寶貴的高等教育資源,但對浙江省來說,戰爭年代,交通不便,高等教育資源流向外省,并非所有的學生都能一起遷走,因而一部分學生滯留戰區,成為失學青年。省內如果沒有新的高校建立,浙江省將面臨青年求學困難、失學增加的現實危機。
浙江省中等教育,在全面抗戰爆發前“尚稱發達”。以1936年為例,浙江省立中等學校有114所,其中中學83所、師范11所、職業學校20所,學生數為30845人,“就全省人口20669950計約669人中,有中學生1人。以校數言,有114校,就全省75縣計,約2縣有中等學校3所。其中分配情行,因不如統計數目字所數表現之均勻,但就大體言之,可為發達。”
從中等學校分布來看,很多偏僻的縣,甚至出現沒有學校分布的情況。以1934年為例,浙江省“75縣市中,有一縣6校者,8校者,11校者,1市32校者,其未設中等學校者,則計35縣。杭州一市之校數,占全省中等學校總校數27.1%,而未設中等學校之縣分則占全省縣份46.4%”。直到抗戰后期,經過戰時調整,這種布局嚴重不平衡程度才得以緩解。由于地理分布的局限,待戰爭拉開帷幕,集中布局在城市的浙江省中等學校在敵人的炮火中遭受了嚴重的破壞。廣大師生紛紛開始避難,輾轉遷移,在敵人的炮火中艱難生存,甚至淪為失學失業青年,部分學校被迫停止開學或遷入省內其他安全地區。與高校遷移方向不同,這時中等學校的遷校主要在省內,只有少部分遷到省外或者上海租界。
全面抗戰以后,浙江省政府為收容和救濟來自戰區的失學學生,進一步爭取廣大青年,對戰區學生采取的辦法是“盡量收容”。1937年8月7日,浙江省教育廳頒布了《浙江省中等以上學校實施戰時教育辦法》,其中明確規定“各學校對于戰區失學學生,應憑相當證件,盡量收容,準予借讀,或暫準戰區學校附設或并級,并為收容失學學生起見,對于校舍之擴充及支配,應預為計劃”。然而,“因戰事初起,人心不定,實際入學學生人數,極為有限。”但隨著大批中學和廣大師生陸續遷入浙江省內后方安全區域,以及一批新的中學的相繼創辦,浙江省中等教育情況逐漸有了好轉。1936年,浙江省有中學(包括中學、師范、職業)114所,學生30845人,到1937年中學數減少為74所,學生數減至17087人。與1936年相比,受戰事影響較為嚴重的1937年學校數減少了35%,學生數減少44%。然而,隨著抗戰大勢日趨穩定,教育廳乃更對各級教育,作恢復整理改進擴展之工作。到1938年中學數為85所,學生為29446人,中等教育逐步恢復,1939年中學為88所,學生為35444人,數量超過全面抗戰前,見表2。

表2 1936年至1939年浙江省中學教育事業發展概況[8]
浙江省中等教育事業的順利進行,一方面在提高了國民的文化素質,保證了高等教育的后備入學資源的充足,另一方面也大大減少了淪陷區青年淪為日偽奴化教育犧牲品的風險。誠然,中學教育的恢復和發展,能為高等教育的發展提供更多的學生資源,是高等教育發展的一種“動力”,而對于此時的浙江省來說,卻是一種“壓力”。戰前,浙江省內不但有4所高校,且離高校集中的上海、南京較近,交通便利,因而對于升入高校的部分中學生來說,選擇較多。隨著浙江戰事吃緊,浙江省4所高校3所相繼外遷,浙江省內僅存的省立醫藥專科學校一所高校,高等教育資源的匱乏,根本無法滿足中學生繼續教育的需要。再加上杭嘉湖地區相繼淪為戰區以后,交通不便遠去他省或地區上學的費用加劇,不是一般家庭所能負擔得起的。據相關資料記載,“戰前在大城市讀書,年須數百元,非富有之家,無力送子入學,以至高等教育過于貴族化,不合平民主義的原則。”到了戰時,遠去其他省份求學的學生更不是一般家庭能負擔得起的。另外,并非所有的大學生都能隨校外遷,部分由于戰事以及家庭等種種原因而無法內遷的學生即將面臨失學的危險。因而,改善浙江高等教育的狀況,安置求學及失學青年對于浙江省來說,迫在眉睫。
由于戰事影響,高校“內遷”所帶來的高等教育資源“抽空”,給浙江省教育發展帶來了很大的“壓力”,而中學教育的恢復和發展,無形中推動著高等教育狀況的改善,給浙江省的教育發展帶來了一定的“動力”。對此,浙江省政府主席黃紹竑認為:“省境內沒有一個大學,省內每年畢業的高中學生就沒有升學的機會。這樣浙江人才的培養,就要受到極大的影響,雖然那時還可到大后方的各大學去升學,但是戰時交通的困難,匯兌的不便,用費的浩大,又有多少學生可以到大后方去讀書呢?”基于這種認識,黃紹竑提議創辦一個大學,發展高等教育事業,滿足學生升學的需要,保證戰時人才的培養。此外,他對抗戰形勢及辦大學的必要性都有了一定的認識:“戰事決不能遍及全境,只要尚有一塊比較安全的地方,就可以而且應該辦理……抗戰的時期,一定很長,能在戰時艱苦的環境中掙扎出來、鍛煉起來的學生,一定有很大的成就”。與此同時,浙江省教育廳廳長許紹棣也認為:“自國立浙江大學遷出杭州以后,本省境內高等教育機關僅剩存省立醫藥專科學校一所,本省高中畢業學生,如欲前往省外大學就學,事實上至為困難。若任命失學曠業,影響青年前途至鋸,殊非國家作育人才之意。”1938年11月,浙江省政府委員會第一〇二五次會議便通過創設一所大學的決議,隨后經省政府委員會第一〇二七次會議通過學校名稱為浙江省立浙江戰時大學。
然而,浙江省籌辦新大學一事并不順利。起初受到了來自國民政府的阻力,未能得到教育部的認可。竺可楨曾在1939年3月的日記中就記述了教育部對于浙江省建立戰時大學的態度,“得教部電,不準浙省設戰時大學”,且教育部部長陳立夫也曾表示“不贊同浙江省之戰時大學”。此后,教育部又提出學校“名稱不妥”,不準“備案設立”。鑒于此,許紹棣曾密電陳布雷并轉陳果夫、朱家驊、邵力子三人,稱“擬以本黨先烈英士先生之名命名大學改稱為英士大學”。對于更名的做法,竺可楨不以為然,認為“此全系一種投機辦法,因教育部部長陳立夫系陳英士之侄也。”最終,陳立夫贊同“改去戰時二字籍此以紀念英士先生”。誠然,這一轉變與蔣介石也密切相關,早年蔣介石曾跟隨陳英士一起革命,“蔣介石之所以能夠得到孫中山的賞識與重用,也首先是由于陳英士的著力引薦”,可見他與陳英士之間淵源深厚。黃紹竑曾指出“奉蔣先生的意旨,命名為英士大學,是紀念浙江革命先烈陳英士先生的意思”。許紹棣在英士大學始業式上講話中提到“遵教育部指示為紀念革命先烈陳英士先生,以符總裁于1930年即擬設立英大之意旨,遂將戰時大學改為英士大學”此外,浙江省政府委員兼民政廳廳長阮毅成也提到“教育部奉總統指示,命名為英士大學,以紀念革命先烈陳英士先生”。由此觀之,學校名稱確定的過程中蔣介石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1939年5月20日,經浙江省府委員會第一〇七一次會議決議,改名為浙江省立英士大學,實行校務委員會制,校務委員總共九人,校務委員會時期的成員分別為:許紹棣(中國國民黨浙江省黨部執行委員浙江省政府委員兼教育廳廳長),谷正綱(中國國民黨浙江省黨部主任委員),阮毅成(浙江省政府委員兼民政廳廳長),黃祖培(浙江省政府委員兼財政廳廳長),伍廷颺(浙江省政府委員兼建設廳廳長),趙曾鈺(浙江省電話局局長兼浙東電力廠廠長),莫定森(浙江省農業改進所所長),王佶(浙江省立醫藥專科學校校長),黃祝民(浙江省鐵工廠廠長),由校務主任委員主持一切。
可見,英士大學雖然在籌備初期受到了上層的阻力,后來還是沖破阻力創辦成功。在高校紛紛內遷,教育資源匱乏的“壓力”下,在中等教育發展,升學需求加劇推動下,在國民政府與“地方”博弈中,英士大學最終得以建成。
抗戰結束后,中國高等教育事業不但沒有被“文化劊子手”日本打垮,反而取得了一定的進步,創造了教育史上的一個奇跡。以高校內遷政策為例,“保證了中華民族在中日雙方爭奪文教戰線制高點上的主動權,由此保證了同日本帝國主義斗爭到最后勝利的人才資本”。然而,國民政府教育政策的大調整在保存抗戰教育資源的同時,也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例如,作為“地方”的浙江省面臨的教育危機,到1938年,浙江省內在國民政府號召高校“內遷”的浪潮之后,僅剩一所高校,浙江省高等教育事業“壓力”重重。如何在鄰近戰區的最前線爭取廣大青年,不至于教育資源流失,尤其流向日偽一方?如何解決伴隨著中等教育的恢復和發展,需要升學的高中生數量逐漸增加的問題?這一“壓力”極大地刺激了“地方”浙江省政府創辦新大學的需求,進而成為一種“動力”;再加上浙江省政府的積極籌備,雖初期遇到來自各個層面的“阻力”,最終還是在敵人的炮火中誕生了一所大學。簡言之,“英士大學是應當地的需要而設置的。因為舊校的維持和新校的創設,所以在抗戰期內,大學教育非但沒有萎縮,還有大量的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