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梅
在九嶺山高處喊一聲,聲音會翻過一座山坳又一座山坳。等到群山回應,整條山脈就都會動起來。
那些趕路的過客,行走在舉目無親的山寒水瘦中。哪怕喊出一聲孤鳴,群山也從不嫌棄。回應翻過一座山坳又一座山坳,跟整座山脈就好像有了關系。
在遠山上,只要喊一聲,就不孤單。
站在山脈上喊也行,站在風聲中喊也行,在天遠地偏處喊也行。沒有誰管你的位置,也沒有誰在意你喊的什么。在九嶺山腹地,喊得越響,回聲就越遠。
唱歌也行,歌聲在山脈上飄蕩,把村落搖蕩,把鳥語搖蕩,把炊煙搖蕩,把時間搖蕩。如果有緣,還會搖蕩一些驛動的心。
把村落引到山水深處,山徑就放下俗事,溜入柳暗花明中,跟野花蝴蝶調皮搗蛋去了。
找不到小徑,娘有些著急,站在村口召喚,把狗趕進綠林,把小徑咬出來。
這些路賤,一到娘腳下,就老實了。馱著娘去采桑,去浣衣,去稻花香里說豐年。
平常的日子,娘和山里的人都寵著它們,隨它們東奔西走,南腔北調,仿佛孩子已經長大,不再需要用手來牽。
寵得久了,山中歲月都嬗變了好多遍,這些調皮搗蛋的山徑,一直都長不大。
一只鳥在樹上歇息,正是黃昏,山風在鳥的背后搖動枝丫。
一個孩子在樹下逗鳥,比劃笨拙的手勢,教鳥說人話。鳥,冷眼觀看幼稚的手舞足蹈,不作回應。
鳥怕。
鳥小心翼翼。在俗世,鳥經過很多的風雨和世面,很多的千古恨,都是因小小的失足鑄成。
哪怕一個孩子,鳥也不敢大意,時刻準備著,往空中飛。
到了空中就不怕人了,再厲害的人也奈何不了天空。
雨就要來了。
發現那兩只生蛋的母雞沒有回窩,大聲呼喚,也聽不見回應。娘便走出門來。
角落里,兩只雞紅臉相對,仿佛比誰生的蛋大,不把雨當雨。
而雨就要來了,遠處的池塘有了雨點。娘對生蛋的雞沒有辦法,趕緊撒兩把米,白花花的米,泄了雞的斗志,跑到娘的腳邊啄米來了。
雨大起來了。
好玩的雨,在芭蕉葉上打出了響聲,還有風,笑著。
在池塘的水上吹起了漣漪。
一到黃昏,外婆就在坡上趕鳥,搖響破竹竿,喊著誰的乳名。那乳名都是野的,放誰頭上都行。
沒有人回應,鳥也不回應。鳥嘰嘰喳喳,裝作慌亂,其實一點也不慌亂,只是逗著外婆玩罷了。
外婆的喊聲翻過幾座山坳,很遠之后才有回應。很卑微的聲音,耳背的外婆也聽不大清。
村子很小,除了鳥,平日里就沒有人來。要到黃昏之后,夜才來。夜每次來,都會歇一宿。
趕路林中的時候,一只鳥在我頭上喊了一聲。暮色從遠山上緩緩下來,面對鳥的招呼,我不敢回應。
世事太過無常,我不相信一只陌生的鳥與我的緣分。
在我之外,也許還有更多的來歷不明。
鳥只怕是感覺到了,它的叫喚,有可能是為自己壯膽,也有可能是在向誰警示。
在世上,很多的人物都把山水作為戲臺,到歷史的胸部上寫下一筆。那些想入非非的欲望,甚至還想掀起歷史的前襟。
我不敢跟一只鳥談論歷史。
鳥,是慈悲心腸。
我祈禱它們飛的姿勢可以長久,可以有很多的樹枝停歇,哪怕疲憊,卻也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