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莉
所有的路都通向你。可是路,山攔水阻。
曲曲彎彎纏繞我,包括我之口舌,使我不能言。
我對你的執著伴生疑問。我的疑問愈多,我的執著愈沉。
愈沉,愈不能說出口。我擔心我一說出口,你就消失。
但我的心門如何能關閉呢?它遵其自性,接收你的氣流,我雖不得見,仍被充盈。
空虛之滿,鼓蕩于我。像風,隨時而動;像翅膀,隨念而飛。
是故,你是非常之存在,你是永恒之存在。
你若為天,我便為地。此為假設。
愛,沒有發生之時,你我皆混沌。
其實,你早已被愛所包含,我亦然。
只是我們都沒有沖破那隔膜,我們無法認識自己,更不認識我們。我們需要撞破那包裹,然后相遇,我們需要通過彼此的眼睛認出彼此。
如是,你將為我命名,我將為你命名,于是,我們將存在。
然而,我們不可焦急,先讓我們互相凝望吧。
你不屬于我;我亦不歸于你。
你我皆孔,在此世間如此微渺。
但是,我發現了你,你也發現了我,這多么值得慶幸。
然而,看見未必真實。我試圖鉆入你,研判你,你是否也做如此之想呢?
哦,不。我不能把握你。索性不把握了。
我且看你之容,你之形,你之癖好,你之居所,你之行途,你觀之大千。此一切雖在你之外圍,實則在你之孔內——
幽秘深遠,如一根看不見卻能感應的絲線,導引我。
我愛者,必高于我。他的眼里有我,卻超我。因其高遠,方值我探看。但,并不追隨,因追隨亦造俗囿。
然而,其人其行止,或有其宗。
而我不樂在規則里,更不會為其劃定規則。
設若他是一個圈,我并不想被圈住,當然也不想套圈。
設若他是一所房子,我并不想占據。至于署名,更不必。
彰顯于天下,天下將去矣。
愛本高潔,一旦墮入低俗,瑣屑即現,光華即暗。
你吻我以深沉之心,我贈你以天高云淡。遠望:你向我走來。
坐于昏暗室內,忽一束光從窗外照進來——
驚喜還未展開,卻驚訝地發現,光束里,飛轉著無數灰塵。
光如鏡,卻非普通的人間之鏡,它有透視之能,更有微妙之意。
愛迷離,并非至善至純至圣。愛,更像一個箭頭。
順著箭頭,我想找到你,你也想找到我。
或許,我就是另外的你,而你就是別處的我。
當我想你時,我踮起腳仰望高遠處;當你想我時,你看到了生活周遭的俗陋。我們是一樣的,既是彼此的光,亦是自我的塵。
那么,請照耀我吧,讓我之俗世有輕盈的可能。
這上升使我顯形于你,卻也無憂無懼。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與你相合,光與塵同現。
寂寞是一種聲音,催促的聲音。
而四周靜虛,耳膜處轟響著愈來愈緊張的壓力。
像裝卸工要卸下滿身鐵條,我的舌頭沖撞著牙齒。我想,卸去苔痕。潮濕捧出,被風吹。過往如病灶,你我皆舊人。
燈下水流可一飲而盡,我卻并無新鮮的世界呈與你。
何況時間模糊了時間。
空曠由堅硬變得柔軟,漸成覆身之膜,仿佛格外的保護。
樹梢顫動,雨滴落。鳥鳴在琴音里穿梭,自由品咂著憂傷時刻。
輕言不可,唯余緘默。
“愛情的美麗就在于它最終都會失敗。”
敗,故而歌無數。最好的歌,關乎懷念。
懷念純粹之美。純粹必循自然,必加尊崇,不會妄為。
河流緩緩,陽光撒無數碎鉆,微笑衍生幻象;
浪花堆卷,藍裙的白邊蕩于腳踝,瞬間清涼。
手上掛著細沙線,執與不執都是失,不過是降落的速度不一。
錯落參差,相遇相織,孤獨被壓制,亦扭曲。
你愛的,無須反手,就綁了你。
沖天的傲慢不如一地溫柔的錦繡。
是的,繡上去的,可觸,卻并不真實。
所謂愛,只是愛的形象;因之不存在,而恒有。
現實卻無常,今天玉般的月光,明天結為銀霜。
“因為一直保持,前進的姿態,我們最終失去了聯系。”
這是必然的。那我何須繼續將你尋找?
觀念中的你,愛意中的你,并不會消失。你在我身旁,恰似你走遠。反之亦然。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熱戀的香氣,縈繞在源頭,升為廟宇——它供奉的并不是某個人,而是某個人曾帶給我們的期待、失落、深痛、歡喜。所以,不要雙手合十,舉著嘆息;而要揮手離去,鐫刻無名。
足尖上的細雨被厚土收存、斂息,輕風隨了衣袂。
山河漠然,不訴經歷。星子偶爾敲擊巖壁,那愛的形象依稀。
也許,我對自己撒了謊。
這寫下,這編織,借了先賢的天地,天地的無謂春秋和悲喜。
“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