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哲
在巴赫的創作生涯中,僅有少量的鍵盤作品是由他親自出版發表的,其中《鋼琴練習曲》是他親自出版的內容最全面的作品,而《法國組曲》恰是該套作品的第二部分,同時也是巴赫在教學中大量使用的作品之一。受17、18世紀歐洲室內樂的流行趨勢影響,由于在當時的西方宮廷盛行舞蹈,且當時的王公貴族也多喜用舞蹈進行聯誼,因而、擔任宮廷樂師的作曲家和演奏家們為此創作了大量舞蹈音樂,“組曲”形式既是在這一時期得到發展,并在舞曲的基礎上進一步繁盛起來,巴赫的這套《法國組曲》既是在一背景下應運而生,且均由舞曲組成。雖然他的作品向來以嚴謹的復調樂曲聞名遐邇,但在《法國組曲》中,我們不僅仍能看到具有賦格特點的嚴肅復雜的織體對位,同時也能在其中感受到巴赫熱情風趣的一面。究其原因,1717年之前、18世紀初,巴赫多在教堂擔任管風琴師,所寫作的大量樂曲皆是為了宗教的文化、禮儀而服務,音樂具有宗教性,也多為嚴肅音樂。而1717年后、巴赫在科藤宮廷擔任樂隊指揮使,由于科藤的利奧波德親王喜愛世俗性的音樂,所以在此時期,巴赫的寫作手法有了不同的創新,“組曲”這一體裁在這一時期受到巴赫的青睞,作品中也閃爍著生活氣息。
《法國組曲》中的每一套樂曲均精致優美,包含不同風格的舞曲體裁,除最后一套外,前六套作品均是獻給他年輕的妻子安娜·瑪格達琳娜,這些音樂均是來自巴赫的第二創作時期,即他重要的創作成長階段——科藤時期(1717—1723)。有意思的是這首BWV816下的吉格舞曲卻是直到1724年全家從柯滕移居到萊比錫后才完成,通常情況下“作為終曲的吉格舞曲都是運用賦格曲式構建整體結構”,而賦格又常被認為是音樂領域中最高級的創作形式,因此我們雖不知道這首Gigue(吉格舞曲)有沒有帶來其他意義,可是賦格體裁以及它關鍵的終曲位置,都宣告了它的重要性。筆者也希望在研究這一樂曲時,不僅了解它的音樂結構,同時也探究分析巴洛克時期,吉格舞曲中包含的舞蹈性元素在賦格作品里應如何演繹,而非照本宣科的彈奏,同時也可以舉一反三地用到與此相關的作品中。
通常意義上講,吉格舞曲起源于英國或愛爾蘭,是一種快速的、復合二拍子或三拍子作品,到17世紀時,吉格分為兩種,分別是——法國Gigue和意大利Giga。“法國琉特琴家雅克·戈蒂埃(Jacques Gautier)在倫敦宮廷工作三十年后回國,引進了一些英國吉格(Jig),它們在法國得以變化發展,拍號大多為3/8、6/8或6/4,”因此出現了法國Gigue,其音樂活潑歡快,節奏上也多連續使用附點節奏,并常以三拍子的節拍特點作為全曲的節奏常規,帶有更明確的舞蹈性質。與法國吉格相似的是最早的意大利吉格也源自英國吉格,并且同樣保留了英國吉格原有的活潑風格,但更多是以流暢跑動的八分音符和十六分音符為主,且從目前的樂譜來看,其常用節拍多為3/4、6/4、3/8、6/8、9/8、12/8、12/16等,而且由于意大利吉格的形式不一,在節拍的使用上更加靈活,節奏上也會出現法國吉格中常用的附點八分節奏,因此,我們需要對樂曲具體分析。

在上述文章中提到,一般作為終曲的吉格舞曲都是使用賦格曲式設計樂曲結構,雖然“賦格一向被認為是音樂領域中最高級的、難以企及的復調音樂形式,而巴赫運用這種高深的音樂技巧卻創作出了大眾化、鮮活的舞蹈音樂?!苯Y合巴赫當時的創作時期的背景,以及音樂中透露的世俗意義,首先從音樂結構上探索理解樂曲的音樂情感主題。正如巴赫所有的賦格作品一樣,在這首吉格舞曲中,模仿與對位頻繁的交替流淌在三個聲部中,但主題在第二部分發生了變形,與第一部分呈示部中的主題遙相呼應,隨后展開,并結束在主調上,音樂情緒也在這些技法的寫作中柳暗花明。
該首作品為G大調古二部曲式,拍號為12/16,分A、B兩部分組成。全曲以附點八分與快速的十六分音符為主,整體曲風活潑愉悅,受樂曲結構的變化,巴赫在每一段落或樂句上都做了不同的處理要求。從A部開始,音樂由一串生動活潑的十六分音符形成的旋律引入,1-9小節為樂曲的呈式部,生動活潑的依次展現了三個聲部層次;第9小節開始,主題與答題相結合,將樂曲推向了第一個高點。由于巴赫的音樂強弱多以樂句為單位進行變化,因此當兩個對題開始交替變化至匯合時,音樂情緒在這里發生轉折,彈奏力度隨著層層疊疊向上推進的樂句開始逐漸增強。10小節至13小節,一個簡短的連接部將旋律音高向下引入,這里的音樂情緒隨之減弱,直到14小節轉向D大調,情緒稍稍平穩,并且節奏上也連續使用附點八分節奏,增加音樂的跳躍性,直至20小節時音樂再次被推向高潮,兩個對題交替進行隨后結束在24小節的屬調上。這一樂段的音樂起起伏伏,在賦格的結構中體現了舞曲的熱情,整個第一部分的音樂色彩都是歡悅明亮的,但由于結束位置在屬調上,音樂并未有一個完整的解決,賦格結構尚不完整、由此展開進入B部分。
同A部分相反,B部音樂自25小節開始、主題從低聲部開始進入,隨后一個新的主題出現與之相合,但旋律方向持續下行,仿佛角色的低聲呢喃,又似乎預示著舞曲即將中止或是休息,緊接著從33小節開始音樂由兩個對題再次展開,附點八分構成的主題相互作答,轉入e小調后音高開始回升,隨著音高的變化以及出現的活力的附點八分節奏,情感也逐漸激烈起來,像在不停地尋求著肯定又像兩位舞者之間的較量,之后音樂以五度轉調的方式向下進行,49小節開始主題再現,并再次回到主調G大調,音樂明亮并且逐漸平穩起來,最后尾聲做簡短的延伸,而后結束在主調上,完滿終止。在調性上,A樂段較之B樂段的調性關系更加簡單明朗,同時多建立在主——屬關系的大調體系上,更多的渲染了舞曲的熱烈情緒表現。但是B段的情感變化更加多樣和復雜,且兩個對題之間的交流與融合體現了答與問的同時,隨著音樂回蕩起伏的展開與再現,仿佛還原了當時處于次音樂中的舞者的行為,充斥著淡淡的人情味,樂句的表現也更加生動,也更有舞蹈性。如果說A部是首舞曲那么B部則更多地表現了巴赫作品中的世俗性,二者共同完成了賦格精致的完整結構,同時也體現了巴赫作品中的人文精神。
即使“組曲”這一套曲中的體裁均是舞曲構成,且開始注重表現世俗情感,但是受巴洛克時期的音樂影響,除曲式結構外,節拍節奏仍然是非常重視的,何況巴赫本人也十分擅長在組曲中使用節奏來融合各類舞蹈的特點。根據上述分析,我們看到了吉格舞曲中各對位主題的發展變化和完整的創作方式,明確了全曲的情感特征、以及與樂句之間的關系。又根據吉格舞曲本身歷史性、和意大利吉格舞曲彈奏速度的快慢特點,如何設置合理的音色成為描繪該曲性格的關鍵,而音色的觸鍵方式又與節奏情感的表現有著密切的聯系。

參照這些特點,在彈奏該樂曲時,為了更加貼合吉格舞曲的體裁風格,我嘗試使用了兩種彈奏方式,一種是完全的斷奏,另一種則是借鑒了武際芳對巴赫吉格舞曲研究中所提到的“運用不同的連、斷奏法來表現舞曲歡快愉悅的特點?!蓖瑫r也反復聆聽了多位鋼琴家的彈奏版本,在這里尤其印象深刻的是Andras Schiff的吉格演奏,他在彈奏中也使用了“斷、連”兩種方式,且運用的玄妙入神,既沒有破壞賦格本身的結構,也讓人如身處于舞曲中。

吉格舞曲雖然只是巴赫《法國組曲》中的一個組成部分,卻往往被巴赫作為組曲中的壓軸作品,并使用賦格體裁進行創作,可見其重要性。而通過對這首作品的研究,我們可以從他的創作中看到微妙的創新,這種創作方式打破了巴赫原賦格作品中的嚴肅性,并從彈奏手法上表現了舞曲的特點,涌現出含有世俗性質的風趣熱情。“運用賦格寫作技法與舞曲表現形式相結合,打破了對賦格的敬畏感,讓我們意識到富有哲理的賦格能夠與富有情感的大眾音樂糅為一體。”因此,在演繹巴赫作品時,我們應更加多元化探究樂曲背后的深意,從而避免對巴赫或對復調作品的刻板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