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壞營商環境“多宗罪”

│文 本刊全媒體記者 許然

“在17年里，他主要通過招投標代理機構幫助一些不法商人承攬工程項目，先后72次收受35家單位及個人財物，共計收受5263萬余元。對營商環境造成惡劣影響，在當地形成了‘不送辦不成事兒，不送拿不到項目’的不良導向。”日前，黑龍江省雞西市政協原黨組書記、主席李洪祥案更多細節曝光。

事實上，除李洪祥外，各地近年陸續曝光了多起破壞營商環境的典型案件。從通報的內容看來，有的在招投標、項目承攬方面為他人提供幫助，有的違規從事營利活動，有的在行政審批、監督執法中亂作為，有的“新官不理舊賬”、坑商騙商……

對此，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表示，這些案例暴露出少數領導干部還存在服務意識不強、工作作風不實、政商交往不清、紀法觀念淡薄等問題，當前應優化市場機制，讓公權力回歸公共服務；加強外部監督，讓企業家、社會公眾參與到對政府的監督中。

劣幣驅逐良幣：在招投標、項目承攬上以權謀私

記者梳理發現，在破壞營商環境的現象中，在招投標、項目承攬方面為他人提供幫助，以權謀私的行為較為多見。從歷年來查處的案件來看，這些行為主要集中在國資國企、民生項目中，包括招商引資過程中，且涉及金額較大。

在幫助商人取得招投標項目的代理權中，大興安嶺地區政務服務中心原副主任張樹桐甚至為相關企業“量身定制”招標文件。在籌建政務信息平臺項目中，張樹桐擅自要求招標代理機構按照已內定企業的相關參數和預算金額制發招標文件。該行為導致項目結算金額超出市場評估價100余萬元，既破壞公平有序的市場競爭環境，也給國家造成經濟損失。

此外，個別領導干部利用職權幫助他人承攬項目的行為，也成了困擾市場主體、制約地區發展的突出問題。

在國資國企領域，海口市城市建設投資有限公司原董事長梅一鳴，利用職務便利幫一眾老板承攬工程，非法收受賄款2684萬元。根據梅一鳴自述，當時他想在海口買房，妻子想買豪車，都離不開錢。

恰好此時，三亞月川村棚戶區改造安置區建設項目全面啟動。“有不少人托關系找我攬工程，但已經有建筑單位中標這個項目。假如給你們公司分包一些工程，你會怎樣做？”梅一鳴向找上門來的工程分包商曾某說。曾某心領神會。事成之后，曾某提取了500萬元現金，裝入10個白色泡沫箱，安排其司機唐某將這10個泡沫箱送到梅一鳴家中。

在涉農民生項目中，普洱市人大法制委員會原主任委員巖甾在擔任該市農業局“一把手”期間，更是把涉農項目當作“自留地”。比如，當時市農業局招引了鄭某的咖啡公司進行合作。該局以技術、場地入股，并對鄭某公司投入了2300余萬元資金。作為交換，商人鄭某在昆明為巖甾購置了一套156萬余元的房產。但鄭某收到項目資金后，便將大部分資金轉移，僅保留小部分資金應用于農業項目。

相關專家表示，少數領導干部利用職權，幫助一些投機商人甚至是無施工資質企業承攬工程項目的行為，不僅破壞市場秩序，還容易導致工程項目的爛尾、經營性項目的虧損，造成國家資金的大量流失。久之，一些地方便會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

“新官不理舊賬”：不作為、亂作為，坑企騙企

部分地方政府“新官不理舊賬”，在招商引資、工程建設等方面，“畫餅”問題突出。為吸引企業投資，有的地方往往大包大攬作出承諾，一些核心承諾卻因為相關負責人調離崗位等原因，拖延兌現或不兌現。合同中的相關約定也成了地方政府吸引投資的“誘餌”，甚至有些合同本身就不合法。

比如，2021 年，在內蒙古呼倫貝爾市新巴爾虎左旗（簡稱“新左旗”）投資建設供熱公司的義龍建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簡稱“義龍公司”）就遭遇了政府承諾不兌現的難題。據介紹，幾年前，新左旗與義龍公司簽訂了供熱項目建設協議書，約定由后者負責投資建設供熱工程。

由于供熱工程投入大、回報低，還有可能虧損，當地為吸引企業投資承諾為該公司無償配置一塊1 億噸的煤田，作為公司供熱投資運營虧損的補償，還約定義龍公司負責建設部分供熱管網。然而供熱工程完成后，配置煤田一事卻沒有兌現。

在當地政府領導班子換屆后，一系列矛盾愈演愈烈，以至雙方“爭搶”管網。義龍公司負責人趙忠義無奈道：“以后這個地方招商引資，就是說得再天花亂墜，我也不敢信了。”

不兌現承諾、難以兌現，讓一些企業難以為繼。為挽回企業損失，有的企業負責人不惜與地方政府撕破臉，但由于“新官不理舊賬”的現狀，企業問題很難得到解決。

“我離開開發區已經一年零八個月了，不好再說那個事了。”2018 年2 月，在山東臨沂市金鳳凰置業有限公司負責人張方成網絡舉報該市經濟開發區管委會原主任徐福田玩忽職守致使企業1.6 億元的土地補償款10 年未撥付后，徐福田在該開發區發出的一則通告中回應。

有的地方在此前的招商中涉嫌將項目“一女多嫁”，而現任部門領導卻以“集體決策”等借口來推脫，讓本就欠發展的地方產業更加停滯不前。

“合同不是哪一個部門簽的，是政府簽的，你去找政府就行。”甘肅省迭部縣招商局原局長武周巖對甘肅欣民畜牧產品技術開發有限公司負責人何明說。作為該縣招商引資的項目，何明和該縣簽訂項目合同書，包括租用108 畝國有農用地作為蕨麻豬養殖加工場地。事后，何明卻發現農牧局將土地同時租給了3 家公司。更讓人意外的是，租給3家企業的那塊土地，未經當地國土部門批準。

在地方招商引資中，甚至有個別干部打著招引項目的幌子，騙商坑商。比如，黑龍江省鐵力市招商引資服務中心原黨組書記、主任王玉，在幫助某招引企業選址時，故意向企業隱瞞其意向地塊的權屬信息。之后，王玉又與人串通，出資302萬元拍得包含該企業意向地塊在內的土地，將其中的8000平方米土地以460萬元出售給該企業，獲利157 萬余元。2021 年12 月，王玉受到黨內嚴重警告、政務撤職處分。

“攔路虎”和“絆腳石”：違規經商、放貸，破壞生產經營秩序

在近年來查處的損害營商環境的腐敗問題中，少數干部違規從事營利性活動，違規借款、放貸收息，破壞生產經營秩序成為另一個典型特征。

這種違規從事的營利性活動普遍與管轄對象、管轄領域密切相關。其中，有些領導干部在管理服務對象的企業、項目建設中投資入股，坐收漁翁之利，還有個別領導干部或其親屬直接參與到與管轄行業相關的營利活動中。

內蒙古電力（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原黨委副書記、總經理張福生就曾從事與管轄行業相關的營利活動。他通過入股成立北京中聯恒信保險經紀有限公司、北京斯頓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等多家公司，違規獲取報酬，嚴重破壞了自治區風電行業營商環境。

不僅如此，有的領導干部在前臺辦事，親屬就在后臺撈錢。比如，在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原常委、呼和浩特市委原書記云光中和中國華電集團公司原黨組副書記、總經理云公民的涉煤腐敗案件中，云光中的兒子云磊和云公民的兒子云凱晨曾合伙做煤炭“生意”。

云磊和云凱晨所開的空殼公司，只需走個流程，就能拿到一家內蒙古煤炭私企以低價“批發”給他們的煤炭。他們再將煤炭高價賣出去，坐收一筆筆倒煤差價款。

個別干部除了違規從事營利性活動外，還違規放貸獲利損害市場環境。湖南婁底市漣源市公安局原黨委委員、副局長廖向陽曾利用職務便利，為一些商人所經營的煤礦、投資的公司提供關照。他不僅在管理服務對象的企業、項目建設中投資入股，還先后向部分商人出借資金，獲取了412萬元的高額利息。

一些紀檢監察干部指出，部分單位在優化營商環境工作中走過場、破壞生產經營秩序的做法，成為一個地方優化營商環境工作中的“攔路虎”和“絆腳石”。

麻煩制造者：隨意執法，吃拿卡要、敲詐勒索

在營商環境有關腐敗案件中，一些公職人員利用手中的公權力，在行政審批、監督執法中吃拿卡要、隨意執法的行徑更是讓部分企業有口難言。

比如在濫用審批權中，有些公職人員甚至不給好處就不審批、不認證、不驗收。黑龍江省佳木斯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原副科級干部侯雨霏在藥店GSP 認證、執法檢查、藥師監管等方面“揩油”，不給好處不審批、不認證，共收受87家藥店賄賂近48萬元。由于掌握著房地產建設工程檢查驗收權，浙江省溫州市鹿城區工程質量監督站原工作人員陳州便公然違規向轄區內企業推薦自己入股的某工程檢測有限公司業務，賺得分紅350萬余元。

本應做好轄區內的服務工作，但部分公職人員卻帶頭破壞營商環境，對管理服務對象進行多番敲詐勒索，甚至導致項目方退出、撤資。

今年5月，西安市灞橋區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一起阻擋施工單位施工，向其索取財物、強攬工程，破壞營商環境的案件。2009年，在華南城項目進駐港務區后，時任蘭家村村干部的劉某田和趙某，騷擾在該村施工的多家單位，組織村民圍堵村里的工程項目，先后敲詐勒索21萬元。

哈爾濱市電業局原副局長李偉、哈爾濱電力實業集團公司原總經理李桐等李氏兄弟則更甚。由于掌控著驗收送電的環節，想要在當地承包電力工程的商人就必須過李氏兄弟這一關，否則用電單位和企業就會遭到敲詐勒索和暴力威脅。

哈爾濱市公安局辦案民警王鐵鑫介紹，依靠這種方式，李氏兄弟分包的配套費工程總價達31.6 億余元，用非法手段壟斷了當地電力系統77%的份額，嚴重損害企業利益，嚴重破壞當地的經濟發展環境。

“行政審批權力的部門越多，自由裁量權越大，公權力尋租的空間也越大。特別是個別公職人員，利用手中的監管權力給企業設置障礙，其本身就成了政商關系的麻煩制造者。”莊德水表示，一方面要簡政放權，從源頭上遏制腐敗，另一方面要對擾亂市場經濟秩序、破壞公平競爭環境的行為進行嚴肅查處，讓企業放心投資、專心經營、安心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