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蔚 呂 超
(海軍航空大學 山東 煙臺 264001)
合肥,地處江淮丘陵,位于長江淮河之間,連接了中原與江南地區,具有承東啟西,貫通南北的重要地區優勢,地理上的重要作用使得合肥成為歷來兵家必爭之地。歷史記載,孫權曾不止一次出兵攻打合肥,逍遙津之戰便是其中的重要一次。對于曹魏,合肥是其在江淮地帶十分重要的戰略要地,《讀史方輿紀要》第二十六卷中評論合肥:“中原得合肥,則扼江南之吭而拊其背矣。”逍遙津戰役中守城一方張遼僅用八百精兵就攻破孫權用十萬大軍布設的包圍圈,成功守住了合肥城,破解了孫權北進的攻勢。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正月,曹操曾率兵攻打吳國濡須口,與東吳軍隊相拒數月,“嘆其齊肅,乃退”,感嘆對手孫權的部隊軍容嚴整、軍威浩蕩。回都后,曹操擔心江淮百姓被日后攻來的吳軍搶掠(古時作戰運輸能力有限,遠距離作戰的后勤補給多靠搶掠沿途百姓來補充),為了阻斷可能來襲的孫權部隊的補給,曹操提早將長江以北民眾遷移至中原,制造了一片“千里無人區”。在合肥以南只留下了一座皖城,并未布設曹軍主力部隊。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五月,孫權抓住曹軍江淮地區力量空虛這個機會,親征皖城,曹軍主力向皖城馳援不及,皖城失守。戰后,曹操為了防止位于皖城北部的合肥城重蹈皖城的覆轍,率領曹軍迅速在城南建起堅固堡壘作為合肥前哨。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吳蜀兩國因荊州歸屬問題對峙湘江,戰事吃緊。曹操抓住時機,部署軍隊遷至漢中,直逼蜀國境地。唇亡齒寒,一旦曹軍占領蜀地,形成實力上的絕對優勢,那么東吳的生存也會受到極大威脅,因此實力相對單薄的吳蜀兩國立即結盟,冰釋前嫌一致抗擊曹軍。
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八月,曹軍遠在漢中征戰,吳蜀兩國又剛剛結盟,東吳可謂沒有后顧之憂,因此孫權集結了能調動的最多兵力,想要以絕對優勢圍困曹軍,一舉攻下合肥城,以防曹魏在江淮地區形成“一家獨大”之勢。曹軍方面,主力部隊遠在漢中,江淮地區只留張遼七千守軍固守合肥。而經皖城一役,張遼深知若發生戰事,等待馳援的方案不可行,遠在漢中的曹操主力無法及時增援。為防止合肥失守,張遼率部將早在戰前就做好了各項準備,操練精兵、安排后勤事項,并且開鑿了藏舟浦,用來隱蔽曹軍的舟船,鞏固合肥城防。
建安二十年(215年)八月 ,孫權率領著東吳大軍乘舟船經濡須水—巢湖—施水一路北上,直抵張遼把守的合肥城下,向曹宣戰。當晚,面對實力對比數量懸殊的敵人,曹守軍沒有束手就擒。張遼從七千精兵中挑選出八百人馬,計劃第二日凌晨對剛剛經過長途跋涉的東吳部隊實行突襲。
第二日凌晨,張遼率領八百人的“敢死隊”沖向吳軍,“平旦,遼披甲執戟,先登陷陳,殺數十人”,孫權未料到城中守軍有勇氣出城迎戰,于是剛剛到達合肥城下的先頭部隊并未進行任何部署和展開。在一片混亂中,張遼身披銳甲,率領部將沖鋒陷陣,將毫無準備的吳軍先頭部隊打了個措手不及。但由于吳軍數目龐大,張遼部隊突擊進入敵人內部后僅有幾十人突圍成功,其他幾百人迅速被吳軍包圍。于是張遼又率突圍成功的幾十人復入包圍圈,成功突圍,吳軍士兵皆為張遼部將以一當十的氣勢折服。
戰斗從凌晨一直持續到中午,吳軍士氣盡失,不敢再抵擋張遼。張遼首戰初捷,凱旋回城。由于合肥城本就城防堅固,城內防御設施完備,張遼首戰大勝之后,更是有力地穩定住了城內軍心。孫權大軍還在陸續抵達合肥城,前期戰敗的先頭部隊與后續部隊會合之后,繼續圍在合肥城外,雙方僵持十余日并未交鋒。孫權想通過圍城方式切斷合肥城的糧草補給,但由于城外孫權龐大的軍隊遠離國土,并且還處于曹操制造的“千里無人區”中,無法就地獲得補給。十天內之后,孫權大軍攜帶的糧草先于曹軍消耗殆盡,而軍中又持續發生疫病,士氣低迷,奪城無望,孫權只能下令班師回營。《三國志·吳主篇》:“合肥未下,撤軍還。”在城墻上瞭望的張遼發現吳軍開始向南撤軍,并且主力部隊先行撤退,只有包括孫權在內的先鋒部隊留在逍遙津北面。當時,部隊通過逍遙津時必走橋梁,張遼便抓住機會,分出部分兵力去摧毀橋梁,分割吳國主力部隊和剩余部隊,打算活捉孫權,此時已撤離的部隊再折返回來救援孫權已經來不及。曹軍與吳軍還未撤退的先鋒部隊發生激烈交鋒,吳國大將凌統率三百護衛與張遼、李典部隊展開血戰,以掩護孫權與甘寧撤離。
交戰中,由于張遼等人不知道孫權長相,錯失了活捉孫權的良機。凌統在確保孫權已經安全撤退之后,繼續與曹軍交戰。最后身負重傷,以潛泳的方式通過已經被曹軍摧毀了橋梁的逍遙津,返回東吳的大船。東吳十萬大軍以攻城失敗告終,草草收場,損失慘重。
兵力規模方面。從整體上來看,孫權軍隊在數量上完全優于張遼。據史料記載,孫權一方約有十萬人,而張遼守軍僅有七千人,且在戰前動員之后,張遼僅僅挑選了八百死士參與首次突圍戰斗。三國志《張遼傳》“太祖既征孫權還,使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余人屯合肥”“于是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牛饗將士,明日大戰。”
兵力結構方面。孫權的優勢兵力為水師,但此次出征為攻城之戰,主戰場在陸地,城外近距離內也并無湖泊河流供水軍施展。在這種情況下,孫權攻城階段只能使用步兵和騎兵部隊。此戰中,孫權的騎兵部隊經過長途跋涉,人困馬乏,在作戰能力上并不占優勢。據史料記載,東吳兵制分為宮廷禁衛部隊、精銳沖鋒隊等多種編制類型,此次東吳十萬大軍雖然數量占優,但編制復雜,戰法戰力較難統一。張遼守軍則是曹操部署在合肥的七千精兵,以步兵為主,輔之以少量騎兵,是曹操的精銳部隊。
兵力部署方面。作戰前期,東吳因輕敵并未采取陣型,孫權大部隊其實并不是同時抵達城下的,部隊是分批到達;當時合肥城城池規模有限,即便十萬大軍同時抵達也無法展開,可以說東吳兵力在一定程度上是分散的。而曹軍方面則經過前期籌劃和戰前部署,制造“千里無人區”切斷孫權補給保障;建造城防前哨、操練精兵、開辟藏舟浦加強守城實力;將合肥城北的壽春作為后方的糧草補給基地,相比孫權,作戰準備十分充分。
從這三方面分析,這場戰役雙方的軍事力量對比并不是數字上七千對十萬這樣懸殊。相比于孫權龐大冗雜的軍隊,張遼部隊雖然數量較少,但訓練有素又視死如歸;且在兵力結構和兵力部署上,孫權的十萬大軍也并不占明顯優勢。
此戰過后,張遼一戰成名,“太祖大壯遼,拜征大將軍”,不僅獲得曹操賞識,加官進爵,還在民間有了“江東小兒啼,怖之曰‘遼來遼來’無不止者”的典故。此役中,張遼面對數倍于己的敵人,親自提出的“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的作戰策略,為后來作戰中面對強大敵人時提供了一套極具借鑒意義的戰法。經過此次戰役,曹魏穩住了兵力尚且空虛的江淮地區,進而在中原站住了腳跟;而孫權的大意輕敵使戰爭失利,其導致急劇的形勢變化也促使東吳改變了當時的政治和軍事策略。
《孫子兵法》中“五事七計”明確指出,將帥的五德“智、信、仁、勇、嚴”及“將孰有能”對戰爭的勝負有著重要影響,謀攻篇提到“知勝有五”,其中“將能而君不御者勝”,也再次強調了將帥才能的重要作用。從全局來看,遠在漢中的曹操是整場戰役的主帥,曹操杰出的軍事才能是作戰獲勝的前提和先決條件。戰前,曹操經過考察后預測日后孫權會攻打合肥,便提早鞏固合肥城防,防止主力馳援不及。由于當時曹軍數量有限,出于全局考慮,將主力部隊部署在漢中,以便擴張勢力。合肥城又占據重要樞紐位置,故而挑選出七千精兵駐守合肥。曹操僅派七千人一方面是軍隊人數限制,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減少保障消耗的目的,方便補給;孫權大軍剛圍攻合肥城時,曹操對作戰做出了準確研判,千里之外的曹操派人快馬加鞭給守將一個匣子,上面寫道:“賊至乃發”,匣內是曹操預想的迎戰方案。曹操在選將用兵時也有他的精妙考量:選用武將勇猛而不魯莽,謹慎而不怯懦,讓平日素有不和的張遼、李典出城迎敵,樂進守城,其用意在于防止張遼、李典二人因舊仇誤事(戰爭中常有守城者因個人恩怨以消極態度對待城外迎戰的盟友)。同時,逍遙津之戰的直接將領——張遼,其個人軍事才能也十分突出。張遼,字文遠,是三國時期的著名將領。曾先后追隨丁原、何進、董卓、呂布,立下赫赫戰功。張遼歷來驍勇善戰,武力膽識均遠超于常人,常親率精兵陷陣殺敵,沖鋒在前,作戰能力首屈一指。呂布死后,張遼歸屬曹操,并跟隨曹操南征北戰,是曹操麾下名將,進軍江淮后長期鎮守合肥。作為主帥,張遼的作戰才能和優秀品德是其先后三次御守合肥成功的必勝法寶,做到了優秀將領應該具備的“智、信、仁、勇、嚴”。逍遙津戰役中,張遼嚴謹處事,嚴格遵照曹操“賊至乃發”的指令用兵,此乃嚴;做事以大局為重,大敵當前,張遼與李典放下之前的個人恩怨,積極備戰迎敵,此乃信;面對強敵毫無畏懼,得知孫權大軍圍城的當晚便召集精兵商量對策,此乃勇;合肥交鋒中沖出包圍圈之后又冒死復入包圍圈,救出幾百將士,此乃仁;用兵如神,出其不意,抓住孫權撤軍時機分兵毀橋,此乃智。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意思是,凡用兵作戰的一般規律是動用輕型戰車千輛,重型戰車千輛,軍隊十萬,還要越境千里,遠途運送軍糧,那么前方后方的經費,外交使節的開支,作戰物資的供應、車輛兵甲的保養補充,每天都要耗資千金,然后十萬大軍才能出動,也即后勤對于戰爭勝利十分重要。在歷次作戰中,曹操對后勤歷來重視,不僅提前籌劃完善好自己的后勤保障,還在關鍵環節給敵軍的后勤保障制造困難。曹操預留七千守軍駐守合肥時便已經安排好城內的補給問題,將合肥城北的壽春作為淮南的糧食后援地,解決了己方的糧草問題。古代作戰保障能力有限,沒有先進的運輸設施,糧草補給除了開始攜帶的一部分之外,大部分是就地補給。如前所述,早在曹操攻打濡須口后,就曾感嘆孫權部隊軍容嚴整,而且為了防止孫權出兵攻打自己實力空虛的江淮地區,曹操早早把沿途百姓遷走,制造了一個“千里無人區”,為孫權北上制造困難。孫權沒有提前做好計劃和調查,其進軍路線北上所經之地正是曹操設置好的“千里無人區”,于是十萬大軍的口糧便成了一個難題。因此,孫權的十萬大軍在戰前就已經在一定程度上陷入了被動。
孫子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陽,利糧道,以戰則利。”己方可以去,敵方可以來的地域叫作“通”。在這種“通”形地域上,應先占領視線眼界開闊的高地,溝通并保護糧道,這樣作戰就有利。合肥連接中原與江南地區,位于四通八達的交通要道,屬于孫子所說的“通”形地域。而合肥城這塊兵家必爭之地在揚州刺史劉馥的積極建設下城防完備堅固,且張遼在建安十九年時便為合肥建立了前哨,也有城北的壽春為自己提供充足糧草。這為張遼守軍駐守合肥提供了極大優勢,可以說是張遼做到了“先居高陽,利糧道,以戰則利”。
《孫子兵法》軍爭篇中提到“以近侍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意思是,用己方接近戰場的部隊迎擊長途勞頓的敵人;用己方休整得精神飽滿、士氣高昂的部隊迎擊疲于奔命的敵人;用糧草充足的部隊迎擊缺糧饑餓的敵人,這是懂得運用軍隊戰斗力的方法。虛實篇中也寫到“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地而趨敵者勞”。縱觀逍遙津之戰,張遼作為守城一方明顯占據了孫子所說的三點優勢:首先,張遼作為合肥守將,對于城內城外地理地勢環境十分熟悉,“先處戰地”,相比孫權長途跋涉的部隊更具有主場優勢,此乃以近代遠;其次,張遼通過首戰的勝利穩固了軍心,使城內守軍士氣高漲、精神飽滿,在城內積極修筑城防工事,此乃以佚待勞;第三,在孫權大軍圍城的十多天里,吳軍不僅糧草告急,軍中盛行的疫病也使士兵士氣全無。與此同時,城中張遼部隊糧草充足,只需等待城外龐大部隊耗盡糧草和精力,然后一舉擊破,此乃以飽待饑。
《孫子兵法》軍爭篇中提到“故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意思是對于敵人的軍隊,可以使其士氣衰竭;對于敵人的將領,可以使其決心動搖。奪氣、奪心的一個重要途徑便是首戰獲勝,通過首戰的勝利穩固軍心,鼓舞士氣。在守城作戰中,先取得一次勝利穩固守城一方的軍心是十分重要的。如唐朝歷史上著名的守城戰役——睢陽保衛戰,面對數十倍于己的敵軍部隊,守城將領張巡并沒有死守城門,而是沉著組織出城迎戰,并力求與敵方前幾次交手中取得勝利,一來震懾敵方,二來可以穩固己方軍心,為支援軍隊的趕來爭取時間。張遼的戰法與唐朝將領張巡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張遼當晚便招募愿意征戰的士卒,拉起一支八百人的“敢死隊”,且不給孫權反應和準備的時間。第二天破曉便迅速出征,殺了孫權部隊一個措手不及,可以說是小范圍的“大獲全勝”。張遼首戰中直擊孫權麾下,初戰告捷,讓孫權圍城大軍士氣萎靡,可謂“奪氣、奪心”。結果也正如張遼所料,孫權軍隊剛開打就吃了敗仗,軍心低迷,而合肥城內的曹軍卻從上到下軍心大振,本來對曹操出戰命令有質疑的將帥也打消了疑慮,全軍上下十分團結,一致對外,為后來出戰的勝利奠定了基礎。
在逍遙津之戰中,張遼守軍戰前部署周密合理,構筑堅固的防御工事,完善己方的后勤保障體系;戰時面對強敵沉著冷靜,突襲敵人出其不意,充分運用戰法化被動為主動;利用首戰穩固軍心,抓住戰機時機,利用對方弱點和己方優點先敵制勝。此役勝利,張遼名震江東,曹操戰后也加強合肥守備,防止孫權再次攻城。此次戰役為曹魏鞏固在江淮的軍事實力奠定了基礎。孫權兵敗返還,重新調整計劃和部署,東吳霸業停滯不前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