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潘海生
(天津大學 教育學院,天津 300354)
自1965年獨立建國后,新加坡在沒有強大工業歷史和職業教育發展背景下,大力投資職業教育,21世紀初已擁有6所高質量職業學校[1],在短期內構建了世界一流職業教育體系,推動制造業和工業迅速發展,成為各國職業教育改革的重要風向標和效仿典范。
作為一個自然資源有限的國家,新加坡長期以來積極投資勞動力以推動經濟發展,人力資本是其最重要的資源之一[2]。人口結構的變化及勞動力短缺會影響勞動力低端和高端市場,包括確保低技能勞動力就業以及為高端產業留住頂尖人才。因此,新加坡政府重點強調加強和重組商業環境,以支持創新勞動力培訓[3]。2014年新加坡勞動力發展署成立終身學習委員會,更加重視繼續教育和培訓總體規劃并增加雇主參與度。同年,新加坡未來技能委員會設立未來技能計劃,旨在提升勞動力技能,并支持特定產業的數字工作場所計劃。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迅速蔓延,為遏制經濟混亂,新加坡精深技能發展局啟動“新心相連”就業與技能配套下的技能提升計劃,為求職者提供可認證的課程、每月培訓津貼和職業咨詢等支持項目。2022年4月,新加坡推出新的“技能創前程”職業轉換計劃取代技能提升計劃,為中途轉業者持續提供技能培訓和職業配對。新加坡從宏觀頂層設計到微觀課程建設都充分保障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為世界各國職業教育樹立高質量發展標桿。改革開放40余年,我國已建成世界規模最大的職業教育體系,職業教育沿著規模與內涵兩個維度實現歷史性跨越,在規模不斷擴大的同時,職業教育質量還遠未得到社會廣泛認可。2021年10月12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強調“切實增強職業教育適應性,加快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技能型社會”。2022年2月,教育部職成司強調,2022年是職業教育提質培優、改革攻堅的關鍵年,第一大任務就是提高質量。因此,本文基于知識生態視角,試圖構建一套科學合理的分析框架,從新加坡6所職業學校深度刻畫新加坡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驅動邏輯,以期為我國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提供有益借鑒。
本文采用多案例研究法探討新加坡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驅動邏輯。首先,新加坡職業教育是一個動態的發展過程,從建立初期到發展壯大歷經時代變革,案例研究可深入職業學校,對新加坡職業教育發展進行細致解讀。其次,在知識生態的視角下如何呈現新加坡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驅動邏輯”屬于“如何”的范疇問題,案例研究能真實反映和追蹤新加坡職業教育最新發展動態,以案例現象解構背后的本質邏輯。最后,多案例研究基于復制邏輯,在排除其他解釋方面具有更好的說服力,能夠得出比單案例研究更具有普適性和可驗證性的論點。
在案例選擇邏輯上,需綜合考慮代表新加坡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典型案例、職業學校的代表性及相關信息的可獲得性等因素,之所以選擇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南洋理工學院、義安理工學院、共和理工學院、新加坡理工學院和淡馬錫理工學院6所職業院校,主要基于兩方面考慮。一方面,新加坡職業教育被認為是各國職業教育改革的重要風向標和效仿典范,包括其高質量職業教育體系,目前新加坡職業教育體系主要分為三個層次:一是中等??茖哟蔚穆殬I教育,由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實施,主要培養服務社會的初中級技術技能人才,相當于我國的中等職業學校;二是高等??菩再|的職業教育,由南洋理工學院、義安理工學院、共和理工學院、新加坡理工學院和淡馬錫理工學院5所理工學院實施,培養社會所需的中高級技術人才,相當于我國的高等職業學校;三是本科及研究生性質的職業教育,由新加坡國立大學及南洋理工大學實施,培養具有國際水準的高端人才,相當于我國的職業技術大學及應用型大學。然而在工藝教育學院、理工學院、大學之間,學生皆可通過申請進修來獲取深造機會,真正實現縱向貫通、橫向融通的職業教育體系。另一方面,從6所職業學校發展實力看,這幾所學校被新加坡政府授予新加坡杰出工程成就獎、公共服務特等獎、哈佛大學—IBM 政府轉型創新獎、全球卓越績效獎等多項榮譽,他們擁有來自世界各國的資深教師,著重培養復合型人才,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的海內外學生慕名前往這幾所學校求學,其畢業生歷來受各大中型企業歡迎,在各領域身居要職,為新加坡經濟繁榮與社會發展做出卓越貢獻。
在資料收集方面,將新加坡各組織及案例學校官網發布的相關信息及二手文獻中的相關內容進行全面整理,并將有關數字信息轉換成文本資料。在資料分析方面,主要采用歸納的方式,根據歸納提煉出的不同維度進行具體分析。由于不同論者對同一問題可能具有不同觀點,因此本文將通過多種資料的三角驗證,以保證研究內容的準確性和有效性。
“知識生態”概念最早源于對生態學理論的理解,近年來逐步拓展研究視野,為研究知識系統的運行機制、關系結構等提供理論視角和分析框架。德國生物學家Hackel根據希臘語“Oixos”(住所)和“logos”(理性)提出“生態學”(ecology)概念,他認為生態學是一門“生物與其生存環境之間相互關系的科學”,用以解釋生態族群的互動關系及生存環境變化如何影響生態系統[4]?;谧匀簧鷳B學的理解,知識生態學先驅Pór將生態學理念引進知識管理領域,創建“知識生態學”,他認為知識生態學是一門能創造、整合、共享和使用知識的關系、工具和方法的交叉學科,一個知識生態系統是由人、信息、靈感、洞察力和組織能力構成的自組織系統[5]。Pór強調知識存在于生態系統中,信息、思想和靈感在這個系統里融合且相互吸收營養。他基于不同視角理解知識生態學,從雙維視角看,知識生態是一個交互網絡和知識庫。從三維視角看,知識生態系統是由人際交流網絡、知識網絡、技術網絡構建的復雜適應系統,個體和組織共處相同空間,為創造、整合、共享和使用知識而培養關系,開發工具和實踐[6]。Brown指出一個組織就是一個知識生態系統,它是動態的且通過多樣性獲得良性發展[7]。Thomson 認為知識生態系統是由人、制度、知識組織、技術服務以及知識流程組成的復雜多面系統[8]。因此,認識論多元主義是知識生態概念的核心,主要揭示知識生態系統內部及系統之間的知識互動行為,強調各種知識和知識模式、知識實踐和知識實踐者之間復雜、多向、動態、進化和適應性的互動。
結合研究主體新加坡職業教育,本文將知識生態理解成一個異質的、動態的、開放的職業教育生態系統,能融合不同知識體系、政策環境、政治主體,并找到其發展定位,經由知識整合、知識進化后形成適應性的職業教育發展模式,并以彼此互助、競爭、協作、交換共同生成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爸R生態”意味著這個系統是由不同參與者組成的群體,每個參與者都能在知識系統中找到自己位置。本文基于認識論的多樣性,借鑒知識生態學的隱喻類比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將知識生態分析框架應用于新加坡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驅動邏輯,進一步明晰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的適應性和復雜性。其一,生物因素轉化為參與知識生態系統的不同形式的知識者和知識多樣性,體現職業教育多元化課程體系。其二,非生物因素所指非生物生態系統成分(水、溫度、氣體、營養物)的等價物是有利于某些知識和知識者的政治經濟因素,凸顯職業教育政策環境。其三,生物和非生物因素的相互作用探討在特定的政治經濟背景下,對研究資源的不同訪問如何限制和促成不同認識者和生態系統知識之間的相互作用,體現職業教育發展中多主體的互動與協同。其四,內部和外部系統邊界,考慮專業或特殊知識之間的邊界,注重在知識生態系統內以及與其他生態系統之間運行的跨邊界流動,在職業教育發展中體現產教融合運行機制。其五,生物進化在知識生態系統中產生新的知識或改變知識生態的因素,導致知識生態系統的演變。在當前時代背景下,主要體現為職業教育數字化變革。
在一個復雜多變的世界中,新加坡職業教育課程體系構建越來越關注課程知識的社會性和政治性,包括在課程構建上采取需求管理干預措施。新加坡職業教育課程體系的適應性及其規模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勞動力需求,其需求由國家人力委員會、教育部、貿易和工業部、公共服務委員會和經濟發展委員會等技術官僚共同決定[9],他們是知識領域的主要知識者,對勞動力需求管理領域的干預更多是通過拓展技術官僚邏輯和市場發展邏輯,而不是通過政治學、社會學、教育學方面的專家建立知識基礎,所以其生態系統在宏觀層面趨于穩定。Fischer認為技術官僚的方法是基于“基本的實證主義原則,要求事實和價值觀的嚴格分離”,并傾向于認為“技術解決方案適用于大多數社會和文化情況”。通過避免價值觀和尋求客觀、事實和基于證據的描述,技術官僚們的目標是“將盡可能多的政治和社會決策轉移到行政決策領域,這樣它們就可以被重新定義和使用技術話語處理具體的事項[10]。例如,在微觀層面,新加坡教育部對職業學校學習計劃、課程和教學法尤其重視其變化和發展,以確保課程體系技術話語的多元性和市場話語的相關性。
從技術官僚的觀點來看,新加坡職業教育課程體系可以通過技術官僚縱向設計和學校自身發展來調整改變。新加坡職業教育課程體系呈現多元化結構,包含生活技能課、專業核心課、多專業模塊課以及6至12個月的企業實習。一般來說,生活技能課(所有學生共享)可能占課程時間的20%~25%;專業核心課占課程的60%~75%;自由選擇的多專業模塊課占課程的5%~10%。另一種模式是在所有專業中有一個自由選擇學期,學生可廣泛接觸并自由選擇不同專業,這將減輕課程過度專業化風險,確保學生職業生涯具有深造的可能[11]。目前為止,理工學院提供近150個專業文憑課程,從2022年開始,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將提供應用和健康科學、商業服務、設計和媒體、電子和信息通信技術、工程和酒店六大領域的新課程。當然,新加坡職業教育課程體系知識生態呈現一個顯著特征,即知識類型之間的不平衡以及各種知識實踐者的沖突,他們有可能對職業教育課程體系變化的意義和動態發展提供最敏銳的見解。例如,新加坡各理工學院內部和理工學院之間經常爭論課程體系的標準或權重,他們認為每個理工學院提供的所有文憑都沒有標準權重,每一張文憑都解決技術知識和專業技能的問題以及以不同方式為畢業生終身學習做好準備。有些學校教師可能會將溝通和解決問題等生活技能嵌入到專業核心課模塊中,也有教師可能會專門開設生活技能課。因此,基于產業需求的知識和市場需要的就業能力是技術官僚推動的主要驅動因素,新加坡各職業學校課程體系旨在通過構建特色項目化課程提高學生協作解決問題以及獨立學習的能力。
當然,新加坡職業教育課程體系也是多元文化集合的小型生態系統,每個學校課程體系都在自己文化和社會世界中,能夠生成和表達不同意義,可以相互學習借鑒,但每所學校并不會保持統一融合。這體現在新加坡各理工學院不斷嘗試創新課程教學方法,例如,淡馬錫理工學院在20世紀90年代末開創基于問題的學習模式(PBL)。2002年,共和理工學院也將基于問題的學習模式作為核心教學方法。新加坡理工學院采用設計思維構建學院特色化發展戰略。與此同時,南洋理工學院以教學工廠的教學模式而聞名世界,其企業項目解決方案由學生和企業人員共同設計和構建。另外,2014年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實施基于職業集群的課程框架,將從“單一職業”培訓轉變為基于共同技能和知識“集群”或相關職業行業分組培訓。職業集群成為該校組織、規劃和設計課程的基本前提,每個職業集群都有相應的課程路徑,并使用特征分析的比較模型,利用定量數據來評估職業集群課程[12]。
氣候、地貌、陽光等非生物因素決定生命可以在一個特定的生態系統中生存或繁榮。知識生態系統的非生物因素包括政策設置、發展戰略、用于不同類型知識生產的資源環境等。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營造了良好的政策環境,為其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提供充分的政策保障。自2008年以來,新加坡政府制訂了一系列全面組合型政策來支撐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這些政策包括繼續教育和培訓總體規劃、新加坡未來技能計劃和“智慧國家2025”計劃三項關鍵政策措施。繼續教育和培訓總體規劃于2008年啟動,2014年更新,它旨在通過增加雇主參與度和增強對技能發展的投資,在新加坡勞動力中建立更深層次的專業知識面。關鍵舉措包括滿足新加坡特定產業發展的勞動力需求、改進職業教育培訓和職業指導,以及開發具有高質量學習機會的繼續教育和培訓生態系統[13]。2014年,新加坡勞動力發展局成立終身學習委員會,以鼓勵更多新加坡公民將學習視為一生中持續不斷的旅程。同年,新加坡未來技能委員會設立未來基金,提出未來技能在職培訓、未來技能培訓補助等未來技能計劃。該計劃是一項不論新加坡公民的學歷起點如何,均能為他們提供終身發展機會的技能提升計劃[14]。它包括一系列針對全民全生命周期的培訓計劃,并培養他們終身學習的理念,該計劃資助或批準課程包括在線課程、新加坡教育部資助理工學院開設課程和選定公共機構開設的課程。2018年,新加坡制訂“智慧國家2025”計劃,旨在通過加強數字化協作和創新,將新加坡轉變為數字經濟,重點加強勞動力、政府機構和社會的數字能力[15]。這些政策轉變反映了新加坡國家話語轉向提升勞動力就業能力,旨在構建終身學習生態系統。
2020年7月,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導致新加坡裁員人數幾乎翻了一番,為此新加坡政府加快與企業合作,啟動技能提升計劃,積極為新加坡勞動力維持和創造就業機會[16]。例如,新加坡友邦保險集團(AIA Singapore)提供500多個新的職業機會,為應屆畢業生和職業中期過渡群體提供技能培訓和經濟支持,讓勞動者實現從非技術角色轉換到技術角色或調任工作部門[17]。這些政策幫助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的新加坡公民迅速脫離危機并得到工作機會。2022年4月,新加坡推行“技能創前程”職業轉換計劃,這將取代技能提升計劃和轉業人士見習—公司培訓計劃,提供包括職業學校和高等學府共同參與的“技能創前程”新興技能系列課程、培訓中心與私人培訓機構提供的行業相關課程,以及漸進式薪金模式范圍內面向低薪員工的課程。這些政策為新加坡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提供全生命周期終身學習的知識生產生態系統,彌補現有政策的不足,旨在為新加坡公民營造一個強大的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當然,隨著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的拓展和深化,一個需要考慮和避免的問題是各類技能證書含金量的問題,勞動者開始不斷積累職業培訓證書以提高他們在就業市場的就業能力和競爭力,但證書的標準和質量還有待考證,容易形成新加坡精英教育管理模式下的“證書主義”文化[18]。換句話說,證書主義可能造成技能認證結果與產業需求無關的失序狀態,不會轉化為勞動者的切實利益,或者工作所需的證書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更加膨脹和貶值,從而有可能會削弱職業教育生態系統助推勞動力技能提升的實質意圖。
在知識生態系統視域下,所有專業知識都具有平等地位、價值和效力,知識生態系統可以看到知識主體多樣性,但也容易忽略它們之間的資源差異[19]。職業教育多元主體是一種知識資源,相當于一個“非生物”元素——它不完全是知識,卻是生態系統存在的必需要素,職業教育多主體互動與協同是新加坡職業教育知識生態系統的另一個顯著特征。新加坡政府、工商業部門、培訓機構及人力資源規劃部門的聯系相對緊密,因為教育發展很大程度上由政府資助,其余部門協助。因此,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和各理工學院都有商業和行業咨詢委員會,通過委員會將需求反饋到現有課程和新項目中,并且私營部門在董事會各級都有重要代表,其中包括工會代表、政府官員和科研人員。不僅如此,職業教育領域所有培訓機構的董事會主席都由私營部門的知名人士擔任,或由教育部長任命委員會主席和董事會成員,他們具備全面的指導資格,能夠就實體經濟和人力資源發展方向提供全面指導。因此,董事會在監督職業教育機構的同時也與教育部部門官員有溝通聯系。另外,新加坡的經濟規劃機構,如經濟發展委員會(EDB)、貿易和工業部(MTI)、人力資源部(MOM)以及信息通信和媒體發展局(IMDA),也會根據產業轉型藍圖提供有關未來技能需求的信息。這些過渡性管理項目是政府和私營部門之間的合作,以克服技術創新和經濟結構變化造成的結構性中斷,使職業教育發展保持活力。
知識資源的政治性意味著職業教育多主體的互動與協同會形成一個主要的話語邏輯或知識庫,其中各主體利益可以被吸收和采納。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成立多個學術咨詢委員會(AACs),由來自新加坡經濟關鍵部門的行業雇主、企業專家以及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教師代表共同參與課程開發。該校還在新加坡未來技能部門協調小組中派駐教師代表,定期更新與課程相關的產業趨勢和技能發展方向,課程提案提交給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學術委員會和教育部(MOE)批準后,使用公認的職業分析方法(DACUM)進行課程開發。DACUM 研討會成員是經驗豐富的行業企業專家,提供有關職業能力概況、特定工作能力、工作任務和知識輸入,以形成每個培訓課程的技能標準并客觀評估職業能力。新加坡各理工學院的課程標準是由學校內部課程開發人員制訂,這些學習內容被轉化為特定主題的模塊課程后,通過項目化工作、技能演示和企業反饋進行評估,重點評估學生解決問題、展示獨立學習以及交流想法的能力。理工學院有機會向教育部提出新課程提案,批準條件是學院嚴格進行產業需求分析,并且需要得到其他相關政府機構審查批準。在此之前,該提案還必須通過學院參議院或學術委員會、行業咨詢委員會及其理事會的批準,行業審查能確保學校提供的所有教學計劃都能給學生帶來有意義和可持續的就業發展。
知識生態視角下,知識整合的跨界模式在實證主義科學中效果最佳,但也受到后實證主義和解釋性知識的挑戰。認識論上的多元主義概念,如“相互關聯的專業知識”[20]或“知識生態學”[21]堅持認為,知識不必合并成同一屬性或同一類型,需要將解決復雜問題作為有價值的貢獻。知識生態學揭示單一領域的局限性,因為一種知識不一定可轉移或與任何其他知識整合。知識生態學認為一個生態系統并不僅由一個生物或物種構成,它需要不同知識的領域或主題、不同類型的知識、不同認知方式以及所有知識領域的多維視角等。因此,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不僅體現教育屬性,更是推動產業發展的集大成者。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與產業發展緊密相連,并迅速應對勞動力市場變化。首先,新加坡政府以其干預主義立場而聞名,基于對未來經濟政策和結構性重組鞏固產教融合關系,結構性失業問題通過不斷對勞動力進行再培訓和更新現有技能來解決,以指導行業企業在每一次經濟危機后進行重組。新加坡政府也與未來經濟委員會(FEC)隸屬的商業和行業伙伴協商23個產業轉型藍圖(ITM,見表1),旨在讓企業和勞動力快速應對技術變化(如5G)、人口統計(如勞動力老齡化)、供應鏈中斷(如地緣沖突、氣候變化、疫情)、購買習慣(如電子商務、數字支付)等因素造成的結構性失業[22],刺激新加坡職業教育從人力資源規劃變革、職業學校課程開發、學生實習參與、師資能力提升、搭建產教融合研發平臺等方面應對產業轉型。根據2017年未來經濟委員會的建議,新加坡政府已在產業轉型計劃中投資超過45億美元[23]。政府與各大小企業合作開發產業轉型藍圖,行業代表和工會旨在推動新加坡關鍵經濟領域的產業轉型,讓勞動力技能資格(WSQ)系統與產業集群下的產業轉型藍圖保持一致。因此,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的構建不僅是提升公民技能的最佳利器,更是經濟社會穩步發展的最大支柱。

表1 新加坡產業轉型藍圖(ITM)
其次,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邊界體現在產教融合過程,其生態系統是多個子系統的集合,每個生態系統都可以是一個更大生態系統中的一個子系統。知識生態系統中存在多個種群,種群間會互相影響,而種群間的協同共生是知識生態系統知識創新、再造的前提條件[24]。因此,在產教融合過程中知識整合的邏輯還體現在教育界與產業界的合作關系。與新加坡有著密切貿易和投資關系的國家在政策上的微小變化都可能會影響其經濟并導致公民失業,這需要企業和工人靈活迅速適應這些變化,并與政府機構和工會密切合作來應對這些影響。在此情況下,新加坡職業院校與產業界建立牢固的合作關系,定期交流并更新學校課程。這些院校通過行業咨詢委員會進行制度化協商,定期為學校新項目計劃提供有效指導,并向畢業生提供就業反饋。
最后,新加坡職業院校為加強與產業界的聯系,與行業企業共建研發學習平臺,校園建立多所卓越中心,為學生提供真實工作環境,致力于為產業開發前沿技術。新加坡五所理工學院先后進入應用研究、開發和創新領域,建立一些產教融合卓越中心,如數字醫療保健、老年學、環境和水技術、數字和精密工程、人體工程學和生態學、物流、酒店和美容學等。這些卓越中心最初可能由相關政府機構提供種子資金,但從長遠來看,預計將得到行業企業支持或自籌資金。此外,每個職業院校還通過提供創客空間、孵化器、導師和資金,鼓勵學生自主創業,政府的種子基金和風險投資基金可以讓這些學生在學習期間開辦自己的公司,讓學生全面對接產業需求,實現自身高質量發展。
知識生態視角下,知識進化是維持有機體知識優勢和提高應變能力,進而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關鍵環節。知識經濟時代,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的發展是知識存量與質量的競爭,是知識鏈各環節相應能力的競爭。知識進化提高職業教育的知識活性,進而增強其環境適應性和應變能力。隨著新冠肺炎疫情的肆虐,數字化正重塑人們的生活方式,就業市場的技能差距逐漸增大,新加坡致力于建立一個充滿活力和安全的數字未來。2021年12月8日,新加坡教育部長陳振聲發布首份《未來經濟技能需求報告》,該報告確定未來一到三年新加坡最需要的數字、綠色和護理領域的前20種技能,在數字領域,前三名分別是技術應用、數據分析和市場研究,對于數字行業,該報告顯示技術密集型和技術型工作的優先技能,以及數字工作、金融和零售服務的優先技能[25]。由于數字顛覆和數字冗余對PMET 階層(專業階層、管理階層、高管階層和技術階層)產生較大沖擊,新加坡政府決定重新培訓那些工作被縮減或受到威脅以及商業模式逐漸被取代的群體。新加坡政府積極發展職業教育為這一群體創造培訓機會,使他們在電子商務、物流、醫療保健等新經濟工作中重塑技能,通過建設數字基礎設施和推動技術邊界滿足新加坡未來技能需求,專注培養公民在信息網絡基礎設施領域的職業生涯,實現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的知識進化。
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和理工學院處于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的最前沿,旨在更新勞動者新的能力,將技術技能成果應用到工業4.0的工作崗位,并通過使用先進的信息通信技術實現數字化轉換,如認知計算、數據交換、分散控制等,使智能工廠具備高技術人才,這些變化在新加坡這個小型開放經濟體中體現得更快、更深刻。5G 技術將迅速進入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和理工學院,挑戰教師和學生創新數字能力。新加坡理工學院將提供一個新的學位課程(應用計算榮譽理學士,專攻金融科技),以在科技生態系統中發揮更專業作用。南洋理工學院數字化制造部門為職前培訓和繼續教育、培訓規劃提供產品生命周期管理標準和定制課程。它在數字制造、多軸加工、微加工和超精密加工領域為行業提供咨詢和技術支持。該部門還與企業合作開展研究項目,利用工業物聯網和大數據分析等技術及工業4.0等新興全球標準開發智能制造解決方案。淡馬錫理工學院數字化業務轉型中心積極制訂數字化轉型戰略,以協助該學院進行數字化轉型,該校與零售、酒店、金融服務、建筑、食品飲料、人力資源、物流和法律等不同行業的企業合作,通過實施包括數字營銷、電子商務、社交等技術解決方案來取得媒體營銷、區塊鏈分析等成果。2021年12月13日,義安理工學院、新加坡理工學院和戴爾科技公司擬合作開發新的學習內容,新計劃旨在為四個學校學生提供與云計算、物聯網和數字城市管理等新興技術相關的數字技能[26]。2022年,新加坡工藝教育學院將推出新的人工智能培訓計劃,建立第一個人工智能培訓設施及配備一個用于開發人工智能應用程序的超級計算平臺,預計培訓近400名學生應用和集成人工智能系統,學生與企業共同合作開發人工智能解決方案。新加坡人工智能戰略在不斷進化技能組合和工作角色,從專注于更復雜的功能、創新“技術密集型角色”到操作人工智能的工作,例如快速提升數字營銷主管數據分析、數字營銷等能力。部署和集成人工智能系統需要越來越多的工作角色,包括業務分析師、AI翻譯師、用戶體驗設計師、質量保障經理和營銷分析師,他們將具備實施人工智能系統的行業經驗,這對新加坡通過數字化創新實現2030年經濟轉型目標至關重要。
知識生態視角下,新加坡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驅動邏輯揭示了知識、知識主體和知識融合的多樣性,他們以多種形式交織互動并構建職業教育生態系統,實現人—技術—知識相互交融的生態系統。資源、政策、政治等因素存在為新加坡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增加政治經濟學維度,推動職業教育跨界、整合和重構發展,明晰類型教育的技術知識主體,暗含技術官僚邏輯下不同知識主體權利和地位。與實證主義知識單一化趨勢相反,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的蓬勃發展,產生一系列認識論上的多樣化知識,多元職業教育課程體系、良好職業教育政策環境、多主體互動與協同、產教融合運行機制、職業教育數字化變革均實現多樣化知識范式的轉換。知識體系的技術官僚邏輯強調職業教育課程體系技術話語的多元性和市場話語的相關性,新加坡職業教育多元化課程體系可通過技術官僚縱向設計和學校自身發展來調整改變,其課程體系是多元文化集合的小型生態系統,每個學校課程體系都在自己文化和社會世界中,能夠生成和表達不同意義。知識生產的政策邏輯指明新加坡職業教育政策設置、發展戰略、用于不同類型知識生產等資源政策,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旨在營造良好政策環境,政策轉變反映國家話語轉向提升勞動力就業能力,構建終身學習生態系統,為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提供充分政策保障。知識資源的政治邏輯注重知識主體的多樣性,職業教育多主體互動與協同不僅是一種知識資源,也是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存在必需的關鍵驅動力。知識資源的政治性意味著職業教育多主體的互動與協同會形成一個主要的話語邏輯或知識庫,其中各主體利益可以被吸收和采納。知識整合的跨界邏輯蘊含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的構建需要不同的知識領域或主題、不同類型的知識、不同認知方式以及所有知識領域的多維視角,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不僅體現教育屬性,更是推動產業發展的集大成者,在產教融合運行機制方面實現知識生態系統內外邊界互動。知識進化的應變邏輯體現新加坡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發展是知識存量與質量的競爭,是知識鏈各環節相應能力的競爭。新加坡通過建設數字基礎設施和推動技術邊界以滿足新加坡未來技能需求,加速職業教育數字化變革,實現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的知識進化,提高新加坡職業教育的知識活性,進而增強其環境適應性和應變能力。
展望未來,新加坡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給我國帶來諸多啟示,當前我國發展正處于一個關鍵節點,經濟增長放緩、數字化增長和人口老齡化等多因素共同引發勞動力技能水平較低等挑戰,需要學習借鑒新加坡職業教育發展模式,為我國未來經濟轉型提供持續動力。其一,在知識體系層面打造高質量課程體系,明確知識主體和技術官僚決定課程知識的范圍和目標,制訂新時代課程標準,注重課程體系與行業企業實際需求匹配,縱向設計課程質量評估標準。其二,在政策層面確定職業教育生態發展的優先事項,明確當前和未來優先技能領域,制訂國家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標準體系,正確研判國際國內快速變化的勞動力市場趨勢,為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營造良好的知識生態環境。其三,在政治層面明晰職業教育多主體權責利關系,從職業教育宏觀生態發展、中觀學校建設到微觀課程開發自上而下地厘清不同利益相關者的角色和地位,圍繞勞動力技能提升過程加強職業教育多主體治理,保障多主體話語權力和知識權力。其四,在知識整合層面,加強產教融合的運行機制,將產業界知識和教育界知識充分整合共享,拓展產教深度融合的形式和平臺,明確產業轉型的目標和方向,打造多主體參與的產教融合研發平臺,實現生態系統內職業教育資源共享及人才培養的無縫對接,確保職業教育“類型教育”生態系統的內外動態平衡[27]。其五,在知識進化層面,加強職業教育數字化變革頂層設計和產業化培訓政策的支持與引導,讓數字技術為職業教育全面賦能,邁向多元化、智能化、數字化職業教育,致力于培養產業高端化、教育智能化升級過程中需要的技術開發、應用和管理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