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女總理的“熱舞風波”

陳佳琳

桑娜·馬林。圖/人民視覺

芬蘭總理桑娜·馬林“熱舞風波”發酵兩周來，這位85后女性領導人在不同場合熱舞的視頻接二連三流出。

對于私生活頻頻被公之于世，馬林近日在公開演講中作出回應，強調自己從來沒有懈怠總理的工作，相信公眾會重視政治人物在專業上的行事。而談及私生活，她表示總理也有享受生活的權利。“我也是人。有時我也渴望在這些陰霾中獲得快樂、光明和樂趣。” 談到激動之處，她眼眶通紅。

在擁有550萬人口的芬蘭，輿論整體呈兩極分化的態勢 ：一派認為馬林作為領導人缺乏判斷力，玩忽職守，要求她引咎辭職;一派認為這位個性領導為沉悶的政壇帶來活力，支持她坦率做自己的態度。

最早遭意外曝光的一段視頻，內容是馬林不久前在私下場合與友人聚會狂歡。在社交媒體上流傳的這段爭議視頻中，馬林與一班友人對著鏡頭飲酒、唱歌，縱情舞動。她甚至跪在地上，伴著一段說唱音樂，激烈地擺動著雙手和腰部。參與聚會的不乏知名人士，有歌手、主持人，還有國會議員。

這段視頻旋即被反對黨用來攻擊馬林有失總理風范，并指她神情有異，懷疑她在派對中吸毒。馬林對視頻被公之于眾感到失望，她表示自己從未使用過毒品。為了消除疑慮，她在8月19日接受藥檢，并于22日取得陰性結果。

芬蘭一家八卦雜志《Seiska》隨后又曝光一條視頻，畫面為馬林在夜店與一名男性相擁跳舞，舉止親昵。面對關于她沒有分寸、對丈夫不忠的指責，馬林予以否認，堅稱沒有不恰當的行為，也不是一件難以對丈夫啟齒的事。

馬林陷入的另外一場爭議是因為兩位知名女性在總理官邸接吻并拍照上傳社交媒體。照片中，兩人赤裸上半身，只用寫有“芬蘭”字樣的牌子遮蓋胸部。盡管馬林本人沒有出現在照片中，但她承認照片不得體，并為此致歉。馬林也強調，她只是與朋友一起在官邸游泳、蒸桑拿。

針對馬林的這一系列爭議視頻和照片，批評者認為，馬林參加此類聚會不合時宜。目前，芬蘭正面臨內憂外患，一面是電力、燃料和食品價格的上漲將通脹率推向歷史高位，一面是因俄烏沖突升級，芬蘭與鄰國俄羅斯摩擦不斷，申請加入北約的批準程序也推進緩慢。在這樣的危機時刻，馬林應盡職履責，而非沉溺于飲酒作樂。

另有一種批評聲音認為，私人聚會的視頻外泄說明馬林交友不慎，缺乏判斷力。芬蘭發行量最大的報紙《赫爾辛基日報》發表社論，稱這些視頻被公之于眾，說明馬林身邊有很多她無法信任的人，而馬林輕信了朋友不會對外傳播視頻，作為政治人物想法天真，這令人擔憂。“可能會有更多泄露事件發生……按照這個速度，馬林離政治災難只差一個視頻。”

不過，馬林“努力工作，盡情玩樂”的生活態度，在芬蘭也有不少支持者，尤其是在女性中引發強烈的共鳴。在社交媒體上，有網友寫道，“我真的很愛我們的總理——年輕又聰明，她是我們的一分子……一個人可以一邊開派對，一邊玩樂，一邊做好自己的事。”不少女性還貼出自己與朋友熱舞的視頻，并打上“#與桑娜團結一心”的標簽，以示對馬林的支持。

為馬林辯護的人指出，她沒有違反任何法律，僅僅因為在下班后做了同齡人也會做的事就被質疑工作能力。而相比之下，芬蘭歷史上有許多男性政治家都有酗酒問題。例如擔任芬蘭總統達26年之久的烏爾霍·吉科寧在工作時就常常大量飲酒，卻鮮有人公開質疑他誤事。

瑞典《每日新聞》評論稱，對馬林的猛烈抨擊是在惡意獵巫。“總理的舞姿與她的工作或政治觀點沒有任何關系。若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界限消失，法治就會受到侵蝕。世界將會充斥著秘密錄音、告密和不信任。”

目前看來，熱舞事件還沒有發酵到馬林要迫于壓力下臺的程度。芬蘭電視頻道MTV的一項民調顯示，約30%的受訪芬蘭人認為，馬林熱衷派對疏忽了自己的職責;而44%的人表示，馬林參加派對不影響她履職的能力，也不認為總理在空閑時間放松玩樂是不恰當的。

在芬蘭之外，馬林也獲得了不少支持。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奇就表示，馬林“有充分理由感到開心，因為芬蘭要加入北約。所以如果芬蘭總理在這個場合喝多了一點芬蘭伏特加，并為此熱舞，也沒什么不妥”。美國脫口秀明星特雷弗·諾亞則調侃道，馬林的跳舞視頻令美國人感到困惑，“有些國家的領導人并沒有患骨質疏松。”

2019年，馬林的前任、時年55歲的安蒂·林內因處理郵政系統罷工不力，在上任總理六個月后就宣布辭職。當時34歲的馬林在國會投票中以微弱優勢獲勝，當選第46任芬蘭總理，成為該國歷史上最年輕的政府首腦。

馬林是家族里第一位大學生。在馬林幼時，母親便與有酗酒問題的父親離婚，隨后與一名女性成為伴侶。工人階層出身、“彩虹家庭”長大的馬林能有如此成就，離不開福利國家制度的支持，這也使她成為“芬蘭夢”的范本。一些芬蘭人將她看作可以和諾基亞相提并論的國家名片。

馬林被還稱作“Instagram時代的政治家”——她在這一社交媒體平臺上有超過94萬關注者，迄今發布的帖文超過520條，其中過半是當選總理后上傳的。馬林總是大方地與關注者分享她的生活，從她與各國領導人的自拍、突訪基輔視察被毀建筑的記錄、女兒蹣跚學步的樣子、與足球運動員出身的丈夫的婚紗照，到參加音樂節的裝扮、健身后生氣蓬勃的臉龐……這些帖文幫助馬林樹立了“努力工作，盡情玩樂”的職業母親形象。

作為總理，馬林的行事作風與嚴肅、循規蹈矩的傳統政客形象相去甚遠。芬蘭廣播公司記者埃迪·霍金說，馬林在國會、新聞發布會等場合的表現正對國民胃口，“清晰、簡潔、不情緒化，但有溫暖的底色”。

在處理重大政務時，馬林則展現出雷厲風行的風格。2020年3月11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新冠疫情進入全球大流行階段。3月16日，芬蘭政府宣布進入國家緊急狀態，推出包括關閉學校及公共娛樂設施、禁止10人以上聚會在內的19項緊急立法。調查顯示，85%的芬蘭民眾對馬林新冠疫情的應對處理方式表示支持和認可。

馬林任內更大膽的舉動是放棄芬蘭長久以來的軍事不結盟政策，申請加入北約。這一決定在芬蘭擁有廣泛的民意基礎。在俄羅斯發起針對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后，超過七成的芬蘭人支持擁抱北約。

不過，與很多領導人一樣，馬林也面臨相當多的批評。在熱舞風波之前，有關馬林的爭議就沒有停過：去年11月，馬林在明知與新冠確診者有過接觸后仍前往夜店跳舞，事后她向公眾致歉，說自己應做出更審慎的判斷;2021年5月，媒體披露馬林一家每月早餐開支高達850歐元，雖然調查顯示這是總理福利且馬林沒有違規，但面對民眾的不滿，馬林最終選擇自行承擔早餐費用;在2020年，馬林為時尚雜志《Trendi》拍攝封面，穿著黑色V領西裝外套“真空”出鏡，被保守派批評“沒品”“博關注”，還引發了一輪關于領導人可不可以展現“性感”的辯論。

馬林鐘情派對又有些無拘無束的做派，是年輕一代芬蘭人典型的生活方式。但作為領導人，這一特質又常常成為破壞她政治聲譽的負累。不喜歡馬林的人就把小報給她起的外號“派對桑娜”掛在嘴邊。但馬林并不愿意輕易做出妥協。“我代表年輕一代，”去年10月，她對芬蘭廣播公司說，“有時感覺我的存在就是對某些人的一種挑釁。”

對于由一名女性出任總理，芬蘭人并不覺得稀奇。在馬林之前，已有兩位女性當選總理，而選出馬林的國會中，47%的成員是女性。馬林領導的聯合政府由五個黨派組成，各黨派也都是女性掛帥。這五人在當選時，只有一人年紀超過35歲。

芬蘭在1906年賦予女性完整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開世界先河。在1987年，芬蘭實施《男女平等法》，明文規定女性參政比例不得少于40%。此法亦禁止基于性別的歧視，支持男女在工作中的平等。馬林在上臺后也推出“平權計劃”，包含鼓勵家長平等分擔育兒責任、縮小男女薪酬差距、打擊家庭暴力等政策。

根據世界經濟論壇2020年“性別差距指數”，芬蘭男女平等的程度位居世界第二，僅次于冰島。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性別歧視在芬蘭已經成為過去時。

根據歐盟基本權利機構（FRA）的一項調查，芬蘭的家庭暴力率高居歐盟第二。坦佩雷大學2020年的一項研究指出，芬蘭15歲以上的女性中，每兩人中就有一人曾經遭受過身體或性暴力。在數字時代，馬林及其內閣的女性部長長期是網絡性別歧視和仇恨言論攻伐的目標。有調查發現，馬林受到的辱罵最多，超過總量的三成，緊隨其后的五位最常被騷擾的部長也都是女性。

馬林在2020年接受《Vogue》雜志訪問時說，性別之困伴隨著她政治生涯的每一步。“我希望有一天它不會成為問題，我也不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我想盡力把工作做好。我不比中年男人好，也不比他們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