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鳥枝頭皆朋友

◎ 張達明

當代歷史學家、漢學家楊聯陞先生十分好客，每有好友來訪，必設家宴招待。并備有留言冊，訪客都要題詞留念，如此經年積累，留言冊竟有二十多本。

雖然留言內容各異，卻最能反映出每個人的性情及彼此間的和諧。胡適先生曾兩次留言，但都離不開詩，一次是：“風打沒遮樓，月照無眠我。從來沒見她，夢也如何做？四十年前的好詞句。”一次是：“買米要買一斬白，連雙要連好腳色，十字街頭背鎖鏈，旁人取笑也抵得！廣西桂林的民歌。”

考古學家李濟的留言是：“夜闌接軟語，落月如金盆。一九五四年十一月十一日晚，月明如畫，聯陞仁兄賜宴，得晤多年未見之老友、眷屬多人，歡逾尋常，若有所語，書此留念。”

1953年，張大千來訪，留下某個理發師的一副對聯：“磨礪以須，問天下頭顱幾許；及鋒而試，看老夫手段如何。橫批：頂上功夫。”

1980年8月12日，哈佛燕京圖書館館長吳文津來訪，留言道：“蓮生年來身體不適，今痊愈，快何如之。并賜貴州董酒，不下茅臺。以頌平在西雅圖探親，未能參與盛會耳。”蓮生是楊聯陞先生的字。

還有不知名訪客留下一首詩：“不用東張西望，人間哪有天堂。中間只隔太平洋，彼此原來一樣。上課之乎者也，回家柴米油糖。管他將相與王侯，自古教書是匠。”

楊聯陞作為主人，有時也技癢難耐，待客人走后往往要留下幾句。1959年5月11日請客，訪客中有沈姓醫生，楊聯陞就寫了一副聯語：“備酒備茶備小菜，謝師謝友謝良醫。”下面還批有注文：“上聯原作‘備酒備茶備好菜’，較為工整，太太認為吹牛，遂改作小菜。沈太太云，誰家請客不備好菜？仍以作好菜為是。洪老師云，下聯應作‘謝天謝地謝太太’。”洪老師是楊聯陞在清華讀書時的老師洪煨蓮先生。

1955年4月1日，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來訪，陪客有趙元任等人，每個人的留言，變成了一場有趣的接龍游戲：

燒餅很好 梅貽琦

好好好好 張充和

好餅好菜 毛云琴

菜好酒佳 俞大彩

佳人才子 楊聯陞

子曰不可 傅漢思

可以釁鐘 趙元任

鐘鳴即起 金龍章

起頭發燒 楊步偉

楊聯陞先生為人敦厚，因而盈客滿門，而梅貽琦先生的留言則對此作了很好詮釋：“好鳥枝頭皆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