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的“天然氣依賴癥”

文·圖/姜森

8月1日，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宣布，停止向歐洲國家拉脫維亞供應天然氣，并指責拉脫維亞未滿足供氣條件，即未使用盧布付款。近幾個月，俄羅斯先后停止向波蘭、保加利亞、芬蘭、丹麥和荷蘭等國供應天然氣。歐洲天然氣價格一度升至200歐元/兆瓦時，站上今年3月9日以來的最高點。天然氣危機目前位居歐洲股票交易員所面臨的風險之首。

天然氣是一種蘊藏于地層中的以烷烴為主要成分的氣體混合物，其中甲烷占比最高，另有少量乙烷、丙烷和丁烷，一般還含有硫化氫、二氧化碳、氮和水，以及微量惰性氣體。與煤炭、石油等能源相比，天然氣在燃燒過程中所產生的二氧化碳及二氧化硫很少，且燃燒后無廢渣、廢水產生，因而具有使用安全、熱值高、潔凈等優勢。

在古希臘、古印度、古波斯和中國的文獻資料中，都有天然氣的記載。早期人類發現，在曠野和湖泊中有一種氣體，被閃電擊中后會產生火焰。隨著人類活動的擴展和對自然現象的認識加深，天然氣逐漸為人類所用。

近代將天然氣應用于人們的日常生活，始于歐洲。了解歐洲如何一步步患上“天然氣依賴癥”，就會明白為什么在這個炎炎夏日，許多歐洲國家已經開始擔憂寒冬沒有足夠的天然氣用于取暖。

1813年，煤氣燈首次出現在倫敦街頭

歐洲天然氣產業大發展

1732年，英國人卡立舍·斯帕丁率先提出，可以利用煤礦中排出的甲烷給懷特黑文街提供照明。1813年，英國倫敦和威斯敏斯特燃氣照明公司獲得了英國乃至歐洲有史以來由市政當局簽署的第一張煤氣照明合同。自此，煤氣燈開始在歐洲大行其道。而在美國，天然氣照明工業的開端晚了3年——1816年，馬里蘭州的巴爾的摩才開始將天然氣用于街燈。

那個時候歐洲國家使用的天然氣，大都是從煤礦中收集的煤氣。這種氣體能源效率低下，且對環境極為不利。由于對天然氣缺乏相應的了解，歐洲人對其商業化應用前景并不樂觀。

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天然氣在19世紀初被用于照明后，其商業化進程逐漸加快。1821年，美國出現了第一家天然氣公司。在隨后的19世紀三四十年代，歐洲受到美國的影響，逐漸擴大了天然氣商用市場，陸續成立了多家燃氣照明公司。對于此時的歐洲來說，天然氣不再僅僅是煤礦中獲得的少量能源效率較低的煤氣，越來越多的天然氣井被開發。19世紀中后期至20世紀初期，歐洲天然氣消費不斷增長，反超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天然氣消費市場。

① 1959年荷蘭格羅寧根天然氣田

② 1917年弗吉尼亞建成全球首個LNG設施

二戰期間及戰后，是歐洲天然氣產業大發展時期。一方面，戰爭中需要大量使用天然氣作為能源，戰后的歐洲需要恢復經濟，對天然氣的需求繼續增大；另一方面，石油天然氣勘探開發的高潮來臨，歐洲各國相繼發現大型和特大型氣田，且大型油田的開發也提供了儲量巨大的伴生天然氣。

二戰波及歐洲大陸的大部分地區，所涉及的地域面積遠大于一戰。二戰中持續的空中轟炸，使很多大城市遭到嚴重破壞，特別是工業生產設施。二戰結束后，歐洲各國開始推動經濟復蘇，越來越多的國家對天然氣這種新興能源不斷加大投入。在戰后的20年里，越來越多的大型天然氣田被發現，天然氣的開采和運輸技術也不斷提高，天然氣產業迅速發展起來。

據統計，在1950年的歐洲能源消費中，煤炭占50.9%、石油占32.9%、天然氣占10.8%；到1970年，石油消費占比為53.4%，天然氣占比達到18.8%，煤炭占比為20.8%——天然氣成為歐洲重要的消費能源。

意大利是歐洲最早發展天然氣產業的國家。1953年，意大利政府成立了埃尼集團，把開發利用天然氣作為其主要業務。1960年，意大利發現了貝朗特氣田，天然氣產量大大提高。到1970年，意大利天然氣年產量已達130億立方米。可以說，意大利的天然氣產業是當時歐洲最成熟的，其消費量也相應較大。

1931年，意大利建成世界上第一座加氣站，并改裝了全球首批天然氣汽車，此后其天然氣汽車的保有量穩居世界第1位長達66年。意大利全國建成加氣站900多座，數量在歐洲居第1位。意大利天然氣汽車的發展得益于政府實施的優惠政策。例如：規定公交公司購置公交車輛，須同時購買一定數量的天然氣汽車；對購買和改裝天然氣汽車提供經濟激勵措施；對購買原裝天然氣汽車的個人和公司，根據車輛排放標準進行補貼，政府每年撥款對改裝天然氣汽車進行補貼；為每座加氣站提供25%的基礎設施投資補貼；天然氣進口不征收關稅，增值稅控制在4%以內；嚴格監管價格，使天然氣的價格相當于汽油價格的四分之一、柴油價格的二分之一；在按照車牌號碼限制汽油車通行的城市，天然氣汽車可以不受限制地通行。

除了意大利，荷蘭一度也是自產自銷天然氣的主要歐洲國家。1959年，荷蘭北部發現了格羅寧根特大天然氣田，這是歐洲天然氣產業的重要突破，由此拉開了北海地區油氣勘探開發的序幕。格羅寧根氣田規模較大，原始地質儲量超過2.5萬億立方米，且氣層厚、氣體成分佳。其天然氣田的單井產量很高，日產量為150萬—200萬立方米。由于其具備“邊底水域”不活躍、生產中幾乎不出砂等優越屬性，調整產量具有極大的靈活性。

英國天然氣工業的大發展，也得益于20世紀60年代北海油氣田的開發。1965年，北海英國海域發現了西索爾天然氣田。整個20世紀60年代，英國北海發現了大量油氣資源，這為處于萌芽狀態的英國天然氣工業帶來了豐富的氣源，也使它不必繼續從阿爾及利亞進口天然氣。北海油氣田成為歐洲最重要的能源產區，英國經濟由此得到提振。此外，為了擴大天然氣消費，減少環境污染，英國政府實施低價銷售的政策來鼓勵國內用氣，因此英國天然氣消費量在20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直線上升。

三個因素導致的結果

一度自產自銷天然氣的歐洲，之所以逐步擴大對外部天然氣供應的需求，慢慢患上“天然氣依賴癥”，主要是三個因素導致的結果。

首先是中東和北非的天然氣產業大發展。20世紀60年代，中東陸續發現了一大批特大型油氣田。例如沙特阿拉伯的世界第一大油田——加瓦爾，科威特的世界第二大油田——布爾甘，以及沙特阿拉伯最大的海上油田——薩法尼亞，這些大型油田都伴生有天然氣。

此外，比較引人注目的還有北非的阿爾及利亞。1965年，阿爾及利亞不僅發現了有巨大伴生天然氣儲量的哈西邁薩烏德大油田，還發現了哈西勒邁勒特大天然氣田，這使得阿爾及利亞迅速成為世界上主要的天然氣生產和出口國。

由于當時中東和北非國家經濟環境比較落后，缺乏對天然氣的認識以及相應的加工、應用技術，擴大對歐美國家的出口就成了必然趨勢。

其次是液化天然氣（LNG）技術的出現、發展和成熟。天然氣產業發展的瓶頸一度在于其運輸和儲存技術。早期的天然氣產業由于技術落后，經常會在運輸途中發生爆炸等事故。天然氣的液化是該產業的重大技術進展。實際上，液化天然氣技術早在1914年就出現了。1917年，世界上第一家LNG工廠在美國弗吉尼亞州成立。但不幸的是，1944年，美國東俄亥俄氣體公司的LNG儲罐發生爆炸，死亡28人，這對LNG產業的發展造成很大打擊，許多研究因此陷入停滯。

LNG技術真正成熟是在二戰以后。1959年，“甲烷先鋒號”將第一船液化天然氣從美國路易斯安那州運出，穿越大洋運抵英國坎威島，從而實現了世界上第一次液化天然氣跨洋運輸。1964年，阿爾及利亞阿爾澤天然氣液化廠投入生產。英法兩國很快就與阿爾及利亞簽訂了購氣合同。這是世界上第一座大規模商業化天然氣液化工廠，液化天然氣海上運輸貿易也從此興起。英國和法國等歐洲國家大量購入天然氣，逐漸加大了對外購天然氣的依賴。

最后是全球天然氣產業融合發展。從1970年到1990年，世界天然氣年產量不斷提高，突破2萬億立方米，達到21397億立方米。20世紀70年代初至90年代末，世界天然氣儲量不斷增長，到2000年達到125.7萬億立方米。在這一時期，不僅大量天然氣田被發現并開采，而且隨著管道建設的發展以及配套儲氣設施的完善，跨國天然氣貿易加速增長。在氣源不斷增多的情況下，歐洲各國政府逐漸放松了對天然氣市場交易和價格的管制，使得天然氣價格趨于穩定，外購優于自采的能源供應格局逐步形成。以荷蘭為例，20世紀70年代，荷蘭政府實施“小氣田政策”，即激勵本國能源公司勘探和開采小型天然氣田，以起到補充作用。其主要天然氣消費依靠外購。荷蘭著名的格羅寧根大氣田長期處于低負荷生產狀態，扮演著“調峰氣田”的角色。

“天然氣歐佩克”

天然氣資源在全球的分布并不均衡。在歐洲各國天然氣消費對外依賴加重的同時，俄羅斯（蘇聯）天然氣產業迅速崛起。1970年，蘇聯天然氣儲量超過美國，且此后的年產量增幅驚人。由于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兩次石油危機，加上歐洲和美國市場天然氣現貨價格不斷沖上歷史高位，國際社會開始擔憂一些國家把天然氣當作“武器”——這一趨勢似乎不可逆轉。

有關組建“天然氣歐佩克”的想法，實際上是俄羅斯政府于20世紀末首先向天然氣開采量位居世界第二的伊朗提出的，當時伊朗政府未作回應。隨后幾年，俄羅斯一直努力協調天然氣出口國之間的行動。

2001年5月，在俄、伊兩國的共同推動下，舉行了包括俄羅斯和伊朗在內的10個天然氣出口國參加的能源部長會議，決定成立“天然氣出口國論壇”。隨后，該論壇通過了成立“天然氣出口國論壇執行局和秘書處”等決議。至此，“天然氣歐佩克”雛形已現。

21世紀初，俄羅斯、伊朗、阿爾及利亞和卡塔爾等十幾個“天然氣出口國論壇”成員，控制了全球72%的天然氣儲備以及42%的天然氣開采量。2008年10月21日，時任伊朗石油部長諾扎里在伊朗、卡塔爾、俄羅斯三方會議結束之后表示，三方已同意組建一個與歐佩克（石油輸出國組織）類似的天然氣出口國組織。

對于“天然氣歐佩克”，美國和歐洲一直持堅決反對的態度。它們認為，“成立類似歐佩克的國際天然氣卡特爾，可能對能源價格和供應、對全世界的經濟和安全造成威脅”。

事實上，“天然氣歐佩克”這一組織是非正式的，其活動在短期內對于世界天然氣價格的影響并不明顯。這是因為天然氣一般依靠管道運輸，供求雙方多簽訂長期的供貨合同，價格也是長期約定的。所以，“天然氣歐佩克”在短期內只有“心理層面”的影響。

然而，這種“心理影響”讓歐洲國家憂心忡忡。目前全球范圍內天然氣占一次能源消費的比重約為23.5%；到本世紀30年代，天然氣在全球一次能源消費中的占比將上升至30%。如果歐洲國家處理不好與俄羅斯的關系，那么天然氣供應危機爆發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近來，由于與德國西門子能源公司在燃氣輪機問題上的爭執，俄羅斯一直在減少通過烏克蘭和“北溪”管道向德國輸送天然氣的總量。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表示，西門子僅僅修復了“北溪”輸氣項目中不到四分之一的已查明故障。只有歐洲合作伙伴完成了合同規定的義務，俄方才會恢復通過“北溪”管道的天然氣供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