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投訴后的加倍賠償

文/秦風

委托第三方打假

武漢金某經濟發展有限公司（簡稱金某公司）是專門從事塑料管道研發、生產和發展住宅成套技術的民營高新技術企業，其研發生產的冷熱水管、鋁塑復合管、排水管等系全國知名品牌。2017年起，該公司發現多個電商平臺的網店存在擅自使用公司品牌標識銷售同類產品的行為，遂決定委托第三方進行打假。

2017年12月8日，金某公司與杭州務某公司（簡稱務某公司）簽訂《知識產權保護服務合同》，委托務某公司提供網絡維權服務。維權流程是務某公司以消費者名義購買網店產品后，通過金某公司鑒定其真偽，并出具鑒定證明。合同還載明服務內容為價格維護、假貨打擊、渠道管控、分銷招募、同行分析，還包括低價侵權管控。合同還要求務某公司須達到相關侵權產品鏈接被刪除或商城集市店鋪被扣2分的效果，其中刪除成功率或扣分成功率須達到95%以上，否則金某公司有權終止合同，并要求務某公司退還相應款項。

與此同時，金某公司向阿里巴巴知識產權保護平臺出具了《知識產權侵權投訴授權委托證明》，載明其委托柳鈞作為知識產權代理，授權書有效期至2022年12月31日。

2019年10月14日，金某公司又與安徽蕪湖匯某公司（簡稱匯某公司）簽訂《電商客戶服務協議》。由金某公司提供相關權利權屬證明資質，匯某公司提供相應平臺的知識產權保護、假貨打擊等服務和軟件搜索分析支持。

金某公司同樣也向阿里巴巴知識產權保護平臺出具授權委托證明，委托魯文作為知識產權代理，授權書有效期至2020年9月6日。

無辜商戶遭殃

重慶市的個體工商戶彭飛，有經營建材的實體店，商業信譽良好。他還在淘寶網開設了店鋪，從金某公司授權的代理商渠道購進了大批貨物。

2018年2月23日，他收到淘寶公司責令其店鋪產品下架的處罰通知，理由是彭飛淘寶店銷售的塑料管道使用“金某”商標，侵犯了金某公司的知識產權。據金某公司稱：“我司產品沒有授權其他任何人、任何公司、任何廠家等生產此款形式，彭飛淘寶店的鏈接產品并非我司生產，卻使用我司商標，故此確定其商品均為假貨。”接到處罰通知后，彭飛立即向平臺申訴說明，投訴商品確為金某公司生產，通過隨機抽取庫存商品，均能在金某公司的官網正常查詢，并且編碼查詢有次數提示，彭飛還附上金某公司官網圖、防偽查詢圖、產品實物圖、防偽編碼圖、查詢結果圖等。

2018年3月1日，淘寶后臺發出書面通知，備注欄說明“請提供可以證明不構成知識產權侵權的有效材料”，彭飛的申訴沒有通過。兩天后，彭飛再次申訴，金某公司官網防偽碼查詢結果已經證明其存在被投訴產品，他還提供了金某公司官方產品報價書和宣傳畫冊。彭飛認為，金某公司是為了管控網絡銷售、控價才做的投訴。經審核驗證，淘寶后臺通過了彭飛的申訴。

彭飛本以為此事已經了結，不承想，時隔不久，他又接到淘寶后臺責令其銷售產品銅球閥門下架的通知。

此后，從2019年11月到2020年3月，彭飛又接到柳鈞和金某公司在安徽蕪湖的知識產權代理人魯文的5次投訴。

加倍懲罰性賠償

2020年6月11日，彭飛起訴到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他要求金某公司、務某公司和匯某公司停止對其經營的建材淘寶店的惡意投訴行為，金某公司、務某公司和匯某公司共同賠償其經濟損失300萬元。金某公司應在其官方淘寶店鋪顯著位置發布致歉聲明，以消除其惡意投訴行為造成的不良影響。

一審開庭時，彭飛訴稱其網店銷售的“金某”標識的產品，系從金某公司授權的重慶總代理渠道進貨，卻遭到多人多次惡意投訴，導致其商業信譽被損壞，效益嚴重下滑。在交涉過程中，還遭到不明身份人員的語言攻擊。彭飛提出，務某公司、匯某公司為了提高所謂的打假業績，很可能雇傭網絡水軍“假打”，從中謀取暴利。

金某公司答辯稱，公司為維護知識產權，委托第三方協助打假，雙方有合同為依據。至于第三方是否存在惡意投訴的行為，與委托方無關。務某公司、匯某公司則辯稱其受委托維護金某公司的知識產權，歷次投訴都提供了相應的證據，不存在雇傭網絡水軍抹黑經營者的問題。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金某公司向電子商務平臺投訴指控彭飛侵害其商標專用權，并且在商品和服務宣傳上不當使用其企業字號“金某”。該投訴行為持續發生于2018年2月23日至2020年3月24日期間，時長2年，共計8次。其間，金某公司雖幾經周折，最終均獲得平臺審核通過。然而，在平臺直接作了退回通知處理的情形下，金某公司仍持續投訴。由此可見，金某公司在投訴過程中，明知其通知錯誤，既不及時撤回也不更正，故意反復提交錯誤通知，構成惡意發出錯誤通知。

一審法院指出，金某公司是全案惡意投訴行為的實施者，對全案惡意投訴行為承擔侵權責任；務某公司與金某公司是第一階段惡意投訴行為的共同實施者，構成共同侵權及不正當競爭，應當對第一階段惡意投訴行為承擔連帶責任；匯某公司與金某公司是第二階段惡意投訴行為的共同實施者，構成共同侵權及不正當競爭，應當對第二階段惡意投訴行為承擔連帶責任。

至于彭飛主張適用我國《反不正當競爭法》有關懲罰性賠償規定的問題，因彭飛經濟損失難以確定，惡意投訴行為也非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定的不正當競爭具體類型。因此，本案應當適用特別法《電子商務法》有關懲罰性賠償的明確規定。《電子商務法》第四十二條第三款規定：“因通知錯誤造成平臺內經營者損害的，依法承擔民事責任。惡意發出錯誤通知，造成平臺內經營者損失的，加倍承擔賠償責任。”本案中，基于案涉錯誤通知，淘寶公司后臺都會對彭飛店鋪采取持續時間不一的店鋪信譽積分扣分、下架商品等處罰措施。因為淘寶店鋪并非實體商鋪，消費者選擇商品或商家更多依賴于口碑、商譽或電商平臺的信用評價，因此，無論最后是否申訴成功，是否解除處罰措施，都將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彭飛淘寶店鋪的信用，帶來交易機會減少、客戶流失、商譽下降、銷量減少的損失，且針對金某公司的每次錯誤通知，彭飛都要進行多次申訴以維護自身的權利，必然帶來其時間、人力、物力的損失。綜合考慮金某公司實施惡意投訴行為的主觀過錯、情節及后果等，確定以彭飛在兩年投訴期間的經濟損失20萬元為基數，金某公司加倍賠償彭飛經濟損失及其為維權支付的合理費用共計40萬元。

2021年12月20日，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金某公司、務某公司、匯某公司停止對彭飛淘寶店鋪發出錯誤通知及不正當競爭。金某公司賠付彭飛經濟損失及為制止侵權及不正當競爭所支出的合理費用共計40萬元，務某公司在5萬元范圍內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匯某公司在35萬元范圍內承擔連帶賠償責任。金某公司在其淘寶網淘寶店鋪首頁顯著位置連續十日發布聲明，消除影響。

金某公司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重慶市高級人民法院終審維持原判。

（文中人名為化名））

惡意投訴的實質是不正當競爭行為。

對于此類電子商務領域中的侵權及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調整和規范，首先應當適用特別法《電子商務法》予以調整，其次適用我國基本法《民法總則》（2021年1月1日前）關于侵權責任一般規定和《侵權責任法》關于責任主體特殊規定予以補充規范，同時還應受我國專門法《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