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佳樂
(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江蘇南京 210000)
漢代碑額書法按照書體可略分為三類:篆書碑額、隸書碑額及篆隸相摻碑額。其中篆隸相摻的碑額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在多個隸書中混雜個別的篆書字體”,此種類型即作品中既有篆書又有隸書,類似后來的“破體書”;而“另一種是單個字由隸書篆書部首相互摻雜”,此種類型的篆書碑額明顯受到隸變的影響,在單個字的表現形態在篆書的基礎上摻入隸書元素。《張遷碑》篆額(以下或簡稱為“《張》額”)相摻類型屬于后者,在篆書的基礎上加入隸書的偏旁及用筆,不同于秦篆的嚴謹整飭、時見“分韻”。
包世臣《藝舟雙楫》有:“北碑體多旁出,《鄭文公碑》字獨真正,而篆勢、分韻、草情畢具。”包氏在此認為《鄭文公碑》不同于其他北碑,兼具篆、隸、草三種書體韻味。《張》額雖未體現明顯“草情”,但“篆勢”“分韻”畢具。在探討“分韻”之前需要明確“分”之含義。“分”即“分書”或“八分”。關于“八分”最早可追溯到衛恒《四體書勢》:“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又,羊欣:“上古王次仲。后漢人,作八分楷法。”又,張懷瓘《書斷》所引王愔說:“次仲始以古書方廣少波勢。建初中,以隸草作楷法,字方八分,言有楷模。”此處“楷”意為“法式、規范、楷模”,指八分的書寫規則。由上可知八分為上古王次仲所造或與王次仲有關,此應無異議。真正引起關注的是其時代或書體問題,其中的分歧在于是否有明顯撥挑,帶撥挑與不帶撥挑的隸書分別被名之為“典型隸書”與“通俗隸書”。第一種為八分是東漢后期成熟的帶有撥挑的隸書,“漢代的隸書可以分為早期隸書和在隸書基礎上發展出波磔特征的八分書兩種 ”具體特征為:“橫畫和向下方的斜筆很容易出現尖端偏在上方的尾巴。”華人德認為漢簡“有很大一部分是波磔不明顯,……相應的比有波磔的隸書——八分書要簡捷、草率。”此處華人德先生也將八分書形容為“有波磔的隸書”;而另一種觀點認為八分是古隸時期無明顯波磔的隸書。蔡文姬言:“東漢王次仲作八分書(即楷書。割程隸八分取二,小篆二分取八)。”可見八分書中篆書意味遠大于隸書,此處也未說明八分帶有波挑。《書斷》也有:“案蔡邕《勸學篇》‘上谷王次仲初變古形’是也。……八分已減小篆之半,隸又減八分之半,然可云子似父,不可云父似子,故知隸不能生八分矣。”此處張氏認為由小篆演化出八分,再由八分演化出隸書,所以八分應該是古隸時期無明顯波磔的隸書。又,元吾丘衍《字源七辨》云:“八分者,漢隸之未有挑法者也。”吾氏此處明確將八分的特征形容為“未有挑法”,即古隸時期不成熟的隸書。關于八分特征為向上撥挑未有史料記載,多來自后人的推測和理解,且蔡文姬“割程隸八分取二,割李篆二分取八”較為客觀的描述了八分書來源及特征,故八分書其“特征篆書的元素多于隸書。”八分書的篆書特征多于隸書,故“分韻”即兼具篆隸韻味,與《張遷碑》篆額整體風格契合。


圖1 “漢”

圖2 “表”


圖3 “轂”

圖4 “令”


表1

表2 漢印中的“令”


圖5 《張遷碑》篆額
書法發展到漢代,主流書體逐漸從婉轉整飭的篆書轉變為方便快捷的隸書,《張遷碑》篆額因其書刻位置的特殊性以及隸變的影響,在書體風格上呈現出篆隸相摻的傾向,“分韻”濃厚。除《張》額之外,漢代其他篆額亦如是。魏晉南北朝篆隸書逐漸退出歷史舞臺,楷書開始成為主流書體,只有《谷朗碑》為隸書碑額。唐代是楷書發展的鼎盛時期,此時也迎來了篆書中興,篆額多為李陽冰所開創的“玉箸篆”風貌,除篆書和隸書碑額之外還有楷書碑額。宋代可謂“篆書中廢”時期,碑刻數量較唐代銳減,中后期金石學興起之后出現了金文筆意的大篆碑額。元明清篆書雖有復古的傾向但古意慘淡,多有其他書體之氣息。
篆額之“分韻”自漢代始,之后的篆額對分韻有不同程度的繼承與側重,甚至由此產生了新的書體,清代碑學興起之后對漢、魏晉南北朝篆額的價值進行了二度挖掘。《張遷碑》篆額藝術水平高超,其“分韻”成為后世學習借鑒與研究的經典范本。
①于唯德,劉靜華,漢代隸書碑額書法風格探析[J].中國書法,2019(24),第172頁.
②《張遷碑》,全稱《漢故谷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也稱《張遷表》。碑高290厘米,寬107厘米。碑陽十五行,行四十二字,共五百六十七字,字徑3.5厘米,現存泰安岱廟。篆額有“漢故轂城長蕩陰令張君表頌”十二字,刻寫方式為陰刻。
③房玄齡.《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第1064頁.
④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8頁.
⑤張彥遠.法書要錄[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64頁.
⑥賴非、王思禮.《漢代通俗隸書類型》.書法研究編輯組,書法研究,1989年第2期,總第36輯[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9.06,第83頁。
⑦祁小春.塑造隸書:漢代隸書和八分書的身份沖突與歷史建構[J].美術研究,2022(02),第32頁.
⑧裘錫圭.文字學概要.商務印書館,1988年,第69頁.
⑨青川縣文物管理所.青川郝家坪戰國墓木牘的發現與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18.01,第373頁.
⑩錢海一編.國史問答 上[M].漢文正楷印書局,1934.02,第138頁.
(11)張懷瓘.《書斷》.上海書畫出版社編.《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第160頁.
(12)吾丘衍.學古編.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年,第26頁.
(13)楊柳青.“八分”實非“漢隸”[J].中國書畫,2019(06),12-15.
(14)《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版,第126頁.
(15)“玉箸”,也作“玉筯”,宋《玉海藝文校證》稱:“秦丞相斯變倉頡籀文為玉箸篆”。陶宗儀《書史會要》有:“李斯,字通古,楚上蔡人,始皇丞相也,少從荀卿學,知六藝之歸。參古文、復篆、籀書,頗加〔五〕改省,作小篆,著《倉頡篇》九章,世謂之玉筯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