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

☉劉荒田

日出日落可是簡單的重復？

許多年前，我參加一個外國朋友的婚禮，新娘請出年邁的父親，在舞池中翩然起舞。父親年過七旬，腿腳不大靈便，女兒遷就父親，兩個人緩緩起舞但配合默契。這時，臺上的女歌手在輕柔的樂曲的引領下，演唱起《日出日落》。這是風靡全球的名曲，出自電影《屋頂上的小提琴手》。影片中，一對猶太老夫婦和新婚的女兒、女婿在火車站道別——喜悅與傷感交錯的場景，所配的音樂就是這支歌。

“這是我帶大的小女孩嗎？這是在玩耍的小男孩嗎？我不記得他們長大了啊！他們是何時長大的呢？她是何時變成個美人的？他是何時長這么高的？昨天他們不是都還很小嗎？”

全場肅靜，只有歌聲低回。我的心劇烈跳動。

“日出，日落，日出，日落，時光飛逝。幼苗在一夜之間成長為向日葵，在我們的注視下綻放。日出，日落，日出，日落。歲月飛逝，季節更替，滿載著歡欣與淚水……”

臺上的主人席，一排十多人，先是老一輩低下頭，用餐巾或手帕擦眼淚。小一輩看著家長，逐漸也起了情緒變化。旋律激越起來。臺下二十多桌客人，一雙雙眼睛閃著晶瑩的淚光。新娘終于忍不住，在歌曲的復調中，緊緊抱著父親，哭泣起來。父親一臉是淚，卻笑容燦爛。最后，賓主全體起立，高唱《日出日落》，大家離開座位，與親友擁抱。歌手一次次地唱，謝幕時臉上濕漉漉的。

每一次這樣面對東方，《日出日落》這首歌必在我耳畔響起。我也有兒女啊！42年前端午節剛過，我與妻兒在廣州長堤和故鄉的朝陽告別，坐上開往遠方的直通車。車廂里，六歲的哥哥和一歲多的妹妹哪里知道愁滋味？一個勁兒地玩鬧。一位仁慈的乘客，在鄰座吃荔枝，分了幾顆給他們。太太教他們感謝大方的叔叔。他們吃了，使勁把核扔出窗外，那依然是家鄉的土地。前方呢，是嶄新的第二故鄉。從此，太平洋上的日出日落如走馬燈，轉到如今。

一樣的日出日落，一樣的季節變換，一樣的升沉生滅。我坐在這個位置上，所擁有的，卻是不一樣的年歲，不一樣的人間與心境。

唯太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