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明
人們常言,過去的都是歷史。不過,歷史并非就是一種已然僵死、了無生機的殘骸與遺物,只有當歷史進入當代人的視野,被人們加以不斷言說和反復闡釋時,過去的一切,才可能成為真真正正的、富有意味的歷史。“歷史篇”里的諸多詩章,將形形色色的歷史藝術地演繹出來,讓我們觸摸到曾經歲月的豐富情態,并以歷史之鏡照亮了現實。
歷史總是具有多樣性的,既有國家史、民族史、文化史,又有地方史、家族史,還有形態各異的個人史,它們共同構成了人類歷史的精神版圖。“瀛山,是山中之山,是小山/山頂有亭,翼然/登亭眺望未來,似有似無中/因朱熹留下過足跡/就尤為高大地,立在人們的心目中//我們驅車,趕往瀛山書院/就像當初朱熹騎馬,翻山越嶺/不過,他是去布道/我們是去當虔誠的學生/世道艱難,古老的炭火依然有效”(胡理勇《瀛山書院》),“書院”傳統是中國的一種文化傳統,胡理勇這首詩,顯然具有文化史書寫的意味。褚文欣的《訪郁達夫故居》以訪名人故居為契機,表達了對現代歷史和文化的緬懷之情:“請原諒我的魯莽/推門而進,院內的枇杷樹已碩果累累/兩層的木制樓閣里唯獨不見你/還是來晚了/我只能在《沉淪》和《故都的秋》里/尋找你的氣息”。
文君的《部落里的鄉愁》從特定的角度將一個民族的歷史彰顯出來:“客家人/沿著黑石河,遷徙的往事中/插占的田壟旁,那些直立的桅桿/是部族興衰的記憶”。從而今的遺跡去推斷古鎮悠久的歷史,這是地方史表述常見的策略,陳官煊的《古鎮》、伍國雄的《清溪古鎮》即為此方面的生動例子:“步行在唐朝的街頭,恍惚之間/縣衙的考棚/我落座。城墻上的層層青色苔蘚/斑駁的時間碎片/我站上城樓,諸多的遠見卓識/已經消弭/任耳邊風,吹過一段段的舊事和傳說”“一片片屋瓦/像爺爺的爺爺的滿臉皺紋/一塊塊地磚/像奶奶的奶奶的脫落牙齒”。阿諾阿布的《每個人都叫洛爾迦》則是對異域歷史的生動講述:“快一百年了/整個伊比利亞半島/船不是船,馬不是馬”“下午五點在格拉納達/每個人都叫洛爾迦”。
當然,普通人所面對的歷史,更多的是錄載了個體人生影像與心靈蹤跡的個人史,個人史由此也構成了當代詩歌中描述最多、精神面貌最為紛紜繁復的歷史樣態。在這期的“歷史篇”中,薛榮的《登高》、姜維彬的《一滴水有多疼》、王進炎的《院子里的兩棵樹》、范朝陽的《全家福》、劉崇周的《原住地簡史》、廣炎的《月亮是一扇門》等等,都是彰顯個人史的力作。姜維彬的《一滴水有多疼》寫道:“父親的一滴水,奶奶走了/一滴水,比水井深/一滴水的憂傷,多么遼闊/六姐十七歲去了臨汾,表弟/五歲到了略陽,六姨媽/舉家外遷三十五年”,從“一滴水”中鑒照到家庭和個人的歷史。
當代詩的歷史書寫,往往是從一個很小的切入點出發,來揭示某種歷史脈絡的,很少啟用那種粗略講述歷史大事件的宏大敘事視角。徐建成的《從唐朝飛來的鳥兒》寫道:“這些鳥兒這些從唐朝飛來/飛了一千二百乘以/三百六十五個月夜/飛得累了飛得倦了的鳥兒/住宿于酒店泳池邊/這兩株澳洲的樹枝之上”,詩人借助一群鳥的飛行,來巧妙暗示唐朝歷史和文化在當代的沿襲和傳承,這種大處著眼、小處落墨的筆法,顯示了當代詩在歷史表達上的某種精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