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詠心 夏妙月/文
后工業時代造成了文化產業方面讀圖時代的崛起,對文學造成了不小的沖擊,然而“即使在嚴酷的文學生存環境中,游戲精神仍以其強勁的生命力而頑強存在。[1]”《哈利·波特與魔法石》正是在艱難的環境中創造了文學奇跡,無論是知名度、銷量、持續影響力都居高不下,形成了深刻的文學現象。同時,作為奇幻小說的代表作,《哈利·波特與魔法石》淋漓盡致地傳達了奇幻小說的共性“游戲精神”,“游戲精神是文學的教育認知功能和審美娛樂功能在作品中的具體顯現”。《哈利·波特與魔法石》既是作者“自我表現”的精神游戲,也是讀者成為游戲者的一場真實夢境。其中蘊含的游戲精神,尤其表現在勇氣、死亡觀和現實形象霍格沃茨三個方面,對于引導青少年讀者行為模式、衡量社會文明健康與否、推動社會心理和價值觀的思考具有深刻意義。
《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游戲精神,其一在于勇氣。勇于找到異于日常世界的入口,勇于擁有非嚴肅的理念,勇于直面恐懼與事實,勇于追求純粹的快樂與自由而擯棄多余的負罪感。
哈利·波特自幼生活在一個全是“麻瓜”的家庭,在監護人的刻意隱瞞之下,他的世界觀里并不存在魔法與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可他多次努力留下那封神秘的信件,并且接受錄取。這其實表明了他“接受異化”的這一結果:他敢于真正面對自己的認識,不因認識與世俗教條相悖就止步,在發現自己與日常世界背道而馳時也不因恐懼異化就否認自身、掩耳盜鈴。同時,哈利·波特作為兒童,其實更能接收“異化”這一結果,因為主體的特殊性所體現出的游戲精神“符合兒童獨特的審美心理結構”“符合兒童要求自由獨立、擴張自我、追求力量、渴望成長的心理表達。[2]”在游戲的世界里,變化是常有的事情,成為異類也不值得恐懼;當以探索的心態直視每點不同,成為科學界定之外的魔法師便無以為怖。
赫伊津哈認為游戲具有神圣性。而神圣事物與世俗事物之間具有質的差別,“這種異質性極其徹底,并且往往會形成一種對立態勢。[3]”于哈利·波特而言,女貞路的家就是世俗事物,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就是神圣事物,他鼓起勇氣從噩夢般的家逃離到全新的世界,如獲新生、絕不懷念。他沒能徹底與過往斬斷聯系,但在他努力成為巫師的路上,他正在完成一次勇敢的、重新的自我建構。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可以說是他充滿了對逃離的渴望的內在世界與外在世界的真實橋梁,“儀式的價值是確保世界的和諧運行,這是真正的至純的游戲行為。”進入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對于哈利·波特來說就是一場蛻變的儀式,通過這場儀式,他“完全從世俗世界邁向神圣世界,之前的那個人甚至可以說是‘死’了。[4]”哈利·波特一直與伏地魔留給他的羈絆共存共生著。這分明是莫大的恐懼,可他卻與之如影隨形、無法分離,甚至從恐懼中吸食出無堅不摧的勇氣。他額頭上的閃電傷疤,是勛章也是夢魘,偶爾散發痛感來彰顯自身的存在,讓哈利·波特不得不時時夢回暮夜。小說里魔法世界的人卻因為這道傷疤屢屢認出哈利·波特,因為他的經歷而追捧這個受傷的男孩,并對哈利·波特展現出崇高的敬仰,這便是一種追求樂趣的游戲精神,在勇于淡忘傷痛的基礎上積極進取的生活。同時,無論是哈利·波特自己還是其他人,都在鼓勵他直面恐懼——鄧布利多教育他對事物永遠要使用正確的稱呼,因為對一個名字的恐懼,會強化對這個事物本身的恐懼,并且他認為哈利·波特有權面對伏地魔,不會因為哈利·波特年幼弱小就剝奪他認知真相與獨立戰斗的權利。
游戲精神的重點之一就在于,自由的最大化可以成就勇氣。在“游”的過程里并沒有設定終極目標,因而與種種未知的可能性相撞在所難免,想要保持游戲為樂的初衷就必須擁有勇敢的心態,以好奇而非恐懼的心理去迎接來者。在那面讓所有人的內心無所遁形的厄里斯之鏡面前,哈利·波特聽從鄧布利多,并沒有耽溺于父母慈愛的幻象中,將雙足拔離了美好幻想的泥沼,重歸現實世界。敢于面對殘酷的現實,是勇氣,也是云淡風輕的心境,是游戲精神的莫大體現。
《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游戲精神,其二在于死亡觀。死亡是奇幻小說中無法避免甚至經常涉及的話題,同時奇幻小說也以其特有的瑰麗為死亡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在《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主角基于游戲精神中的勇氣,對死亡有獨到的理解,這理解體現在他們的行動之中。僅僅十歲出頭的小孩,哈利·波特、赫敏與羅恩在阻止魔法石落入伏地魔手中時,都展露出了甘愿赴死的情結。對他們來說,在可認知的后果里,魔法石的神圣性比自身的生命更高,因而可以無負擔地燃盡最后一滴蠟油,以蜉蝣撼樹、螳臂當車的決心縱身躍下。
當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人生這場游戲的參與者時,視角便大不相同。與大眾傳統地追求長壽相比,《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所展示出的死亡觀豁達許多。死亡即生命的終結,這個終點可以與生命的總長度橫向比較,于是便成了“死亡實際上就像是經過漫長的一天之后,終于上床休息了。”知足常樂的坦然心態,其實就是對于游戲初衷的印證——為了樂趣。
死亡也不一定是生命的終結,畢竟在這段有限的生命里,你可知的不是這個宇宙的全部,“對于頭腦十分清醒的人來說,死亡不過是另一場偉大的冒險。[5]”聰明的游戲者不會因為恐懼游戲的結束就畏手畏腳,他們明白游戲結束的當下意味著新一場游戲的開端。這樣豁達的死亡觀,其實也是一種自由精神的體現。席勒在《審美教育書簡》中提到“說到底,只有當人是完全意義上的人,他才游戲;只有當人游戲時,他才完全是人。[6]”當游戲精神跟人的成為無法割裂時,人便能自由,死亡便并不可怖。席勒為人類的生命本質和游戲的自由屬性建立條件唯一的因果關系,因而在他的言論中游戲便上升到了人類生存的高度。
《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游戲精神,其三在于霍格沃茨魔法學校的形象意義。赫伊津哈在《游戲的人》一書中提到:“我們將研究游戲這種社會構造成分的諸多具體的形式。倘若我們發現,游戲構建的基礎是某些形象,是現實的某種‘想象’(研究從現實向意象的轉化),那么我們研究的重點就是把握這些形象及其‘想象’的價值和意義。我們將要觀察這些形象在游戲中的作用,把游戲當作生活中的文化因素來理解。”而其中一個現實形象,便是游戲場。游戲有特定的游戲場,這個空間可能是有意識主動規劃的空間,也可以是理所當然的場地,也可能是想象中邊界沒有明確的標志。而霍格沃茨,就是《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當中的游戲場。
霍格沃茨作為一所學校,具有嚴格的規章制度,每天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教學生活,并且其中充滿未知事物——學生待學的知識、不得踏入的禁區——人們對這些神秘的存在保持著一定敬意;這些因素構成了霍格沃茨的神圣性。霍格沃茨校規的條條框框,以及其嚴格與人類世界割離開來的命令,都蘊含著游戲精神:遵守規則,敬重規則,排除物質利益。
而在霍格沃茨中的玩家們,是一群在科學時代脫離人類世界去追求魔法的人,他們在理性主義和功利主義席卷全球、所有人拿著科學的教條高呼“祛魅”之時,高舉手中用魔法點燃的鬼火,與世俗化對抗。霍格沃茨中的一切都為科學無法推理證明之物,它們游離于邏輯之外,具有非理性的特征。
霍格沃茨中的人嘲笑麻瓜們對于魔法事實的視若無睹,對于他們對失常的恐懼嗤之以鼻——霍格沃茨站在這樣的位置旁觀著這個不懂得游戲的世界。而霍格沃茨跳脫于作者創作之外,也是一個具有虛擬性的現實存在,它在讀者的個人世界里,“作為一種心靈形式繼續存在”[7]。霍格沃茨作為游戲構建基礎之一的形象,是對現實的想象,作者把自己對現實生活的期盼和希冀寓于其中,含有作者對人類社會精神面轉好的真誠祝愿。讀者現實世界里的理性主義與功利主義無法真正地排斥書中的霍格沃茨,于是其中的游戲精神便得以自由地流動,“有未來實踐的學習和釋放心理能量的雙重功能”,修補讀者因世俗化而僵硬的心,讀者在世俗化社會里被壓抑的情緒或欲望也得以釋放。同時,《哈利·波特與魔法石》及其全系列風靡全球的現象,也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社會由于缺少游戲精神而產生的僵化;其第一受眾以兒童和青少年為主,對于兒童和青少年的行為模式具有潛移默化的引導作用,鼓勵兒童和青少年學會游戲精神,追逐快樂、崇尚自由、激發創造力,因為“他們最無主題的意識,卻又無形中最有主體的介入;他們最能忘記自己,又最能驅使自己任意幻化成各種角色。他們的恣意幻化,可能是在試探著各種可能,追隨著各種存在,以作悄悄的又是變換不定的選擇”[8]。
作為奇幻小說的巔峰作品,《哈利·波特與魔法石》中蘊含的游戲精神毫無疑問對于后現代文化有著深刻的意義和影響。布約克·沃爾德在《本能的繆斯》中也談到:“游戲能打破我們稱之為技術理性的那種限制,當理性變得過于狹窄而很有危險時,游戲能夠帶來新的可能性。”當今社會內卷化嚴重、焦慮蔓延的現狀是否還會延續、加強,或者得到緩解,迎來“麻瓜”們心靈的生機或許仍是無從得知,但作品的游戲精神也鮮明地展示了人類擁有的追求快樂的本能,和突破自我、無盡探索的勇氣。《哈利·波特與魔法石》是游戲精神與世俗化的一次對抗,是對社會文明健康程度的一次檢驗,是對人類生命初衷本質的召回,是在科技的倫理爭執里的片刻喘息。■
引用
[1] 高小弘.論兒童文學創作中的游戲精神[D].呼和浩特:內蒙古師范大學,2003.
[2] 黃金娟.論游戲精神的文本呈現[D].重慶:重慶師范大學,2003.
[3] [法]愛彌兒·涂爾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M].梁敬東,汲喆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4] 姬瑞藝赫伊津哈游戲理論及其倫理意蘊研究[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17.
[5] [英]J.K.羅琳.哈利波特與魔法石[M].蘇農,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
[6] [德]席勒.審美教育書簡[M].馮至,范大燦,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
[7] [荷]約翰·赫伊津哈.游戲的人[M].何道寬,譯.廣州:花城出版社,2007.
[8] 班馬.游戲精神與文化基因[M].蘭州:甘肅少年兒童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