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許斷案記

■ 芷蘭

引言

商水縣境東南部有一鎮，曰固墻。固墻鎮古屬淮陽，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劃歸商水，次年設固墻區。《淮陽志》稱其為互鄉，《上蔡志》稱為固墻，后沿襲上蔡稱謂至今。

固墻鎮東與胡吉鎮交界；南接駐馬店市上蔡縣崇禮鄉；西鄰姚集鎮和上蔡縣東岸鄉；北靠汾河，與化河鄉、袁老鄉隔河相望。境內多河道，屬淮河流域，有汾河、葦溝、黑溝等。有水的地方，多有靈氣。

固墻鎮境內有楚國孰城遺址、趙匡胤囤糧遺址、朱元璋上馬石、馬策寺白玉石佛塑像等古跡文物，而最能為固墻增添人文氣息的，也最為固墻人津津樂道的，則是固墻為“兩小兒辯日”的發源地。

沒錯，戰國時思想家列子以孔子東游為背景，創作的寓言故事《兩小兒辯日》，就發生在固墻，現固墻鎮政府西建有“兩小兒辯日”雕像。

兩小兒爭辯太陽在早晨和中午距離人們遠近的問題，當年曾難住了至圣先師孔老夫子，“孔子不能決也。”兩千多年過去了，現在看這兩個爭辯的小孩兒，其“辯才”可愛至極。再往下想，固墻人聰明，善思、善辯，就是這個感覺。

一

從固墻鎮政府往西，上218省道，向北約200米，順著姚固路西行50米，路北有一個大院，進院就能看到商水縣司法局固墻司法所和商水縣市場監督管理局固墻鎮監管所，往里走，就是商水縣人民法院固墻人民法庭了。

老許微笑著迎了上來。他中等的個兒，衣著整潔，雖然瘦，但是格外有精神。未及說話，笑容滿面，眼神透著智慧，只是眼角的皺紋出賣了他的年齡。

老許是誰？老許是商水法院的人民陪審員、固墻法庭的駐庭調解員，參與固墻法庭案件的庭審、調解；是保安，負責法庭的安保工作；是廚師，每天給大家買菜做飯；是保潔，要讓法庭的辦公樓和小院干干凈凈。

對了，老許還是固墻鎮人民調解委員會專職調解員，固墻鎮派出所的廉政監督員。

老許的大名叫許新獻。在固墻鎮，提起“許新獻”這三個字，可能很多人不熟悉，但是提起大名鼎鼎的“許縣長”，知道的人可就太多了。他是固墻鎮的鄉賢，被稱為“民間調解高手”，有個響當當的外號叫“縣長”。

老許今年60歲，中共黨員，固墻鎮三合村人，高中畢業后到縣林科所上班，后來經商辦廠，做過業務，搞過房地產開發，見過世面，有著豐富的人生閱歷。

老許是固墻當地的民間“辯才”，高手在民間，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老許的出名，始于20年前就開始的民間調解。遠近各村的鄉里鄉親有了糾紛，都愿意找老許管，他們相信老許。老許的座右銘是“一身正氣”，處事的原則就是“公平公正”，所以，老許的名聲越來越大。

父母在，不遠游。老許用前半生的辛苦換來后半生衣食無憂，兒女也早已成家立業，他選擇了在父母膝前盡孝，同時也有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二

2020年9月，時任固墻法庭庭長杜五行在司法所見到調解員許新獻，通過交談，認為老許的水平很高。幾天后，杜五行就正在辦理的原告和被告矛盾很大的兩個案件，和老許深入交換了意見，并按老許的思路進行調解。雖是判決結案，但勝敗皆服。這意想不到的效果讓杜五行很興奮。適逢商水法院新任院長齊梅英到固墻法庭調研，要求人民調解員駐庭。杜五行馬上想到老許。

自從固墻法庭有了老許，庭長杜五行如虎添翼。杜五行是什么人？商水法院的辦案標兵。2018年被省法院授予個人二等功一次；2019年被省高院和省人社廳聯合授予先進工作者稱號；2018年至2021年，連續四年被周口市中級人民法院表彰為年度辦案標兵，榮立三等功并記優秀法官。這樣的庭長，強將手下必無弱兵。

“他經驗豐富，思路清晰，思維敏捷，顧全大局，吃苦耐勞，最重要的是，他熱衷于調解事業，不求回報。”提起許新獻，杜五行逢人便夸，贊不絕口。

雖然是人民陪審員，但是老許真正參加庭審的案件并不是很多。老許最擅長的是調解。固墻法庭辦理的案件，每一件老許都全程參與調解。至于開展巡回審判，在村室、在農家開庭，老許和村干部都熟，他會提前安排妥當，從不讓庭長為瑣事操心。

杜五行任固墻法庭庭長后，主動配合當地黨委政府的工作，積極參與基層社會治理。作為固墻法庭的一員，從審理、調解案件到參與綜合治理，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老許對自己的工作滿懷熱愛。

2020年國慶節前后，固墻鎮街上出了一件大事。河南理工大學畢業的小朱因和母親生氣，住進了固墻鎮某洗浴中心賓館。小朱用郵箱給姐姐朱某發了一封郵件——遺書，又通過微信告訴她什么時候看。朱某看到郵件后去洗浴中心找小朱，但是當時沒有找到。賓館通過電腦查詢后說小朱退房了。兩天后朱某又去賓館找，非要老板去小朱住過的房間看，結果發現小朱已經死亡。朱某等家屬認為賓館失職，要求賠償50萬元。賓館的老板覺得委屈，小朱是寫好遺書后跑到賓館尋的短見，賓館還不夠晦氣嗎？堅決不同意賠償。

公安局驗尸，確定是自殺，構不成刑事案件，就把案件交給了固墻鎮派出所。因雙方各執己見，互不讓步，派出所調解不成。該老許出場了，老許和賓館的老板說他們疏于管理，應該承擔一定的責任；找朱某說小朱之死給賓館造成了惡劣影響，于法于理于情，賓館都不該賠償。經過老許居中斡旋，最后賓館出5萬元賠償金，案結事了。

三

2021 年元旦之后，老許一上班就遇到一個難纏的案件。

一年前，胡吉鎮北康村的老曹和村委會簽訂了坑塘承包協議，承包了村東南的坑塘。坑塘南至耕地，北至村民宅基地。老曹對坑塘進行了整理，將向北通行的道路墊好后，他還想將路取直。這條路通到村民老張的家門口。

老張和兒子共有兩片宅基地，連在一起，雖然蓋了房子，但是，實際占地面積不夠兩片宅基地。如果路取直，老張西邊的宅基地就得不夠了，因此老張堅決不同意。老張在大門口前面，緊挨著老曹墊的坑，種了5棵小樹；在房子東邊，老曹承包的坑塘的西北角，還種了4棵大樹。老曹要把路取直，5棵小樹必須伐掉；老曹還認為，坑塘是他承包的，他墊的，除了老張的兩片宅基地，坑塘附近剩下的土地都是他的，老張那4棵大樹影響他地里的油菜生長，也得伐掉。

村委會經過實地丈量，將坑塘至老張門前的路取直，達到規劃的南北26米；將老張的宅基地向東、向西、向南擴，夠她的兩片宅基地。但是，因為老張不愿伐掉門前和東邊的幾棵樹，兩家矛盾激化。路、樹、宅基地，此時此刻，在老曹和老張這兒，就成了天大的事。兩家互不相讓，最終撕破了臉，站在大街上一連對罵了好幾天，最后，老曹向商水法院起訴。

老許腦子轉得快，一看材料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兒。農村的事，多是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有時候原告和被告賭的是一口氣，摸不透他們的心理，矛盾就不好化解。

老許先去北康村看現場，看完坑塘、道路、宅基地，直接去老張家。老張七十多歲了，一提到房子東邊的4棵樹，這老太太態度很強硬，堅決不讓動她的樹。兩天后，老許再次去北康村，這次見到老曹了。老許做老曹的思想工作，讓老曹讓步。西頭的宅子給老張量夠，她得不夠就不伐樹。老曹的犟脾氣上來了，老張不伐樹，她的宅子就得不夠。案件陷入僵局。

又過了兩天，老許第三次去北康村。這次固墻法庭全員出動，杜五行庭長和兩個書記員都去了。他們先到北康村村室，找支部書記、村主任和文書調查老張家的情況，了解老張宅基地規劃的基本情況以及以前丈量時的數據。然后，大家去見老曹和老張，做雙方的工作。但是，雙方都不同意調解。

兩天后就要開庭了，老曹和老張爭議的不是啥大事，況且雙方還沾親帶故的，和為貴。老許他們再次到北康村，這次還叫上了另外一個陪審員。下雨了，春天的雨綿長綿長的，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時候。老許他們打著傘，丈量老張的宅基地。老張西邊的那片宅基地，按照村委的意見往西往南量，給她量夠，老張沒意見了。老張同意伐掉房子東邊的那4棵樹，但是，大門口前邊的那5棵樹，雙方還是有爭議。

開庭。雖然開庭前做了大量的工作，但雙方還是未達成一致意見，庭審和調解現場，各說各的理，各執己見，好不熱鬧。最終未能調解成功。

幾天后，判決書送達。老許再去北康村。他去和老張談，伐樹，西邊的宅基地老曹讓出2米，她的兩片宅基地就得夠了。這次老張不再堅持了。

這個案件，老許前后調解6次，去北康村5次。“基層工作不好干，不能怕跑腿，要深入下去，吃透他們的心理，才能把矛盾真正化解掉。”老許深有感觸地說。

四

“葉莊的老侯和人打架了！還鬧到了司法部！”一時間，這件事在固墻鎮傳得沸沸揚揚。

提起這件事的起因，還真讓人哭笑不得。老侯打掃門前的垃圾時，順手點燃了地上的樹葉。鄰居小侯看見了，上前給他拍照。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就打起來了，小侯把老侯的肋骨打斷了。老侯去做了司法鑒定，但是小侯不認同鑒定結論。老侯索要20萬元賠償金，小侯不給，老侯開始四處上訪。先是去縣里，去信訪局、公安局，這還不算，老侯的兒子在北京做工程，找了律師，直接反映到司法部。

派出所無奈，帶著老侯去上海做司法鑒定。可是鑒定結論一時半會兒出不來，等又等不及，老侯的信訪給大家帶來的壓力太大了。姚所長左思右想，這事還得找老許。

自從老許到法庭工作后，不管是派出所還是司法所，一遇到不好處理的事情，就讓當事人去法庭。哪里有老許，哪里就是處理糾紛的地方。

老許泡上茶，靜候老侯。老許還約了老侯的叔伯兄弟一起過來。

在葉莊，侯氏一門門宗大，老侯的這位叔伯哥哥有威望，他說的話別人聽。要化解老侯和小侯的矛盾，老許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抽煙、喝茶，煙霧繚繞中三個人暢談近3個小時。針對老侯身上的傷是不是這次打架造成的問題，小侯有異議，老侯要20 萬，確實有點多。老許的話，侯氏兄弟沒有反駁。“千年親萬年鄰，冤仇宜解不宜結，要看長遠一點，大家互相讓步……”老許說話不疾不徐，聲聲入耳，又有叔伯哥哥相勸，老侯當場表示，不再上訪了，也不等上海的鑒定了，小侯拿10萬元的賠償金，這事結束。

在固墻鎮人民調解委員會辦公室，當著縣公安局局長、鎮政府領導、派出所所長的面，老侯和小侯達成協議，10萬元賠償金當場交付，雙方握手言和。老許笑了，連眼角的皺紋都帶著笑意。

五

固墻鎮與駐馬店交界，飯店多、KTV多、洗浴中心多、流動人口多，人員情況比較復雜，有些人喝點酒就容易打架。老許說，做他們的思想工作，要把話說到他們心里去，讓他們打一次架，記一輩子。

近幾年來，法庭受理的子女不贍養老人的案件逐漸增多，主要是關于老人的財產、老人的地畝、老人的醫療保障看病花錢和老人的住房問題。

老人來了，老許聽他們說說心里話，耐心細致地和他們談，勸他們，凍不著餓不著，有住的地方，生病了有人看就行了，打消老人的顧慮。兒女來了，老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老人把你們養大了，老有所依老有所靠，不講老人的對與錯，老人的生活保障必須到位。老許這樣說，誰還能再說什么呢？

2021年，固墻法庭共辦理各類案件620件，另有老許直接調解未進入訴訟程序的60件。這一份沉甸甸的成績單，屬于固墻法庭全體干警，也屬于老許。對于自己的付出，老許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如今，杜五行庭長已去他處任職，而老許依然堅守在固墻法庭，一天又一天，熱情不減。

問老許，每天這么忙，圖的啥？老許咧嘴一笑，驕傲地說“啥都不圖”。他還能再干幾年，他愿意投身于調解事業，化解糾紛為民解憂，因為他是共產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