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毅,田 悅,張 毅
(1.江南大學 設計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2.江南大學 紡織科學與工程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北京宮毯織造技藝即富有北京地域特色和宮廷文化特色的傳統手工織毯技藝,該項技藝包括前期準備、織毯成型、美化整理三大流程。北京宮毯織造技藝于2007年入選第2批北京市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8年入選第2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目前該領域學者研究多集中于對京式地毯圖案、藝術特征進行梳理分析,或基于北京宮毯對外出口貿易分析影響宮毯出口貿易的因素。衛東風[1]從京式地毯圖案風格形成、圖案構圖制約性、圖案設計3方面對京式地毯圖案進行了分析。楊原[2]則根據近代北京地毯外銷狀況等方面入手,對影響北京地毯外貿出口的因素進行了探討。然而對于北京宮毯織造技藝歷史與織作流程的梳理研究較少,對其技藝傳承發展提出保護對策研究更是微乎甚微。
通過走訪故宮博物院、中國絲綢博物館、北京燕京八絕博物館等藏館,結合書籍資料,對北京宮毯織造技藝歷史進行梳理,概括其織造用具和技藝流程,從活態保護的視角提出技藝存續發展建議,以期為研究與保護北京宮毯織造技藝提供理論參考。
北京宮毯織造技藝于元代形成,根據其歷史發展可分為形成期、發展期、全盛期和發展衰落期。元代是北京宮毯織造技藝的形成時期。蒙古人素有用毯的習慣,因此元代十分重視織毯業,為滿足對毯的需求與加強對毯制造的管理控制,元代工部奉旨設織作所進行宮廷專用官坊毯的織作,設立“五局一庫”對織毯匠人進行管理,并以匠作院畫局為宮毯設計圖案。元代的宮毯在風格上基本保留原有游牧民族的特色,羊毛用量多,毯厚,多用植物、礦物染料染色,色牢度好,不易褪色,配色古樸典雅,但質地較粗,工藝欠佳。明代作為宮毯織造技藝的發展期,繼承了元代的織毯管理機構,并將其更名為“滌作”,統治者調動更多的工匠進行宮毯織造,進一步促進了北京宮毯織造技藝的發展。此時期的宮毯圖案相較于元代時期,更多的吸收了中原地區刺繡、陶瓷、織錦中的圖案設計,為北京宮毯風格的形成奠定了基礎[3],圖1所示為木紅地錦紋栽絨地毯[4]。
清代至新中國成立為北京宮毯織造技藝全盛期。清代滿族統治者先祖與蒙古族毗鄰,具有相似的生活習慣,毯是其不可缺少的日常用品,織毯、用毯受到統治者大力倡導,先后設立了官辦地毯作坊并令御用匠人進行宮廷用毯的織造[5]。此時期宮毯的制作材料更加奢華,開始以金、銀線為原料,式樣更加豐富,出現宮毯特有格律體構圖,織造技藝也日臻成熟、達到鼎盛。這一時期的宮毯使用與設計秉承皇帝個人意志,經由宮廷如意館設計并由宮廷和御用織毯機構進行織造,風格雍容華貴,盡顯皇家氣派,圖2所示為金銀線地“玉堂富貴”栽絨壁毯。
清末,北京宮毯技藝開始向民間流動。隨著清政府被推翻和國內外對毯的需求量增加,地毯織造中心由宮廷轉向民間,民間織毯作坊紛紛成立。至此,北京宮毯結束了宮廷御用的境況,成為供日常家庭鋪炕、覆物、寺廟覆地、掛帳需用之品。此時期的宮毯在風格上與民間融合,構圖上穿插民間紋樣,兼有宮廷氣派與民藝風韻。民國時期,因國內外對毯的需求銳增,北京市民間織毯作坊數量如雨后春筍般增長,宮毯織造技藝也獲得傳承與發展。新中國成立后,織毯匠人生活質量得到提高,致使其生產、創作宮毯的積極性高漲,宮毯織造技藝得到了全面發展,織毯圖案與式樣都得以革新,順應了新的時代審美和社會需求。延續至今,北京宮毯織造技藝因宣傳推廣欠缺、傳承后繼乏人、產品形式守舊等因素影響,傳承與發展受困。
北京宮毯制造原料極為考究,多選用毛線、棉線、絲線織造。毛線為寧夏灘羊毛,以春秋時節3歲羊的羊毛為最宜,該種毛線彈性好且富有光澤。古時北京宮毯所用線材多用植物染料染色,現今化學染料和植物染料染色方式皆有。北京宮毯織造工序復雜,所用的工具多種多樣,包括紡紗工具、織造工具、裁剪工具、整修工具、測量工具等。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在織、平、洗、剪部分工序上采用機械與半機械設備,其他主要工序仍由手工方式完成。北京宮毯的主要制作材料和工具見表1及圖3[5-6]。

圖3 北京宮毯制作材料與工具

表1 北京宮毯制作材料與工具
北京宮毯織造技藝工序大致可分為前期準備、織毯成型、美化整理三大環節。其中,前期準備又可細分為繪制圖樣、紡紗、染色等工序,織毯成型包括上經、拴絨結、過粗細緯、砸平、剪荒毛等工序,美化整理主要有平活、開荒、洗毯剪雕等工序。主要工藝流程見圖4[5]。

圖4 北京宮毯織造技藝工序
前期準備。宮毯上機織造前,需先繪制精細圖樣以便后續織造工序參照,主要工序由設計、審稿、放樣、定稿、組色、驗收、曬圖、交驗等環節組成。繪制完成后的圖樣,根據所織宮毯品種檔次挑選制造所需的各類線材進行染色處理,線材染色前先進行除油脂、去雜質處理,染色完成后將線材進行晾干處理,晾干后入庫以備用。
織毯成型。手工織造是北京宮毯生產的重要環節,所有操作皆在機架上完成,機架三視圖見圖5。先將機梁支平,確定上經位置后,棉線作經線,以2人合作方式將棉線上好、絞棒拴好固定。將按照比例放大后的圖樣,以藤筆蘸紅墨水將其描摹于經線之上。在宮毯底邊編織1上1下平紋編織的底邊,并用鐵扒壓實,增加宮毯底邊的牢固性。手工栽絨時通常以毛線繞過前后2根經線上,結“8”字扣(見圖6(a))或馬蹄扣(見圖6(b))。再以砍刀截斷其余部分,沿緯線方向重復結扣,完成1層后,自前后2對經線之間過1根橫向粗緯,用鐵耙砸實后,重復操作于粗緯之上再壓1根細緯,砸實,修平線頭。至此,僅完成1道編織,一般30 cm高度的宮毯由80~90道編織組成,更為細致的編織工藝道數可達120道。毯身所編道數越緊湊,其密度越高,所織作的宮毯彈性越好。宮毯編織完成后剪斷經線將宮毯從織機上取下,進行后續的美化整理。

圖5 機架結構示意圖

圖6 結扣示意圖
美化整理。使用平毛機對宮毯進行毯面剪平處理,修正毯面栽絨凸凹不平等問題,美化毯面。平活處理后的宮毯置入洗毯機或洗毯池中進行沖洗,沖洗宮毯不僅可以除去毯上塵土、油脂等污垢雜質,還可起到將毯身回縮定型、防霉防蛀,延長宮毯使用壽命的作用。宮毯洗凈后,使用電剪刀對其進行剪花處理,將毯上花紋邊緣處理形成溝壑狀,使宮毯具有浮雕質感。“三分做,七分剪”,剪花技藝作為北京宮毯織造技藝中至關重要的手工工序,處理手法的精、拙直接影響地毯外觀的視覺效果。
3.1.1 宣傳方式,力不能及
北京宮毯織造技藝歷史底蘊深厚、織作過程過于繁瑣,導致北京宮毯認知門檻較高,且記述介紹宮毯織造技藝的傳播媒介又寥寥無幾,消費者缺少了解該項非遺技藝價值的渠道,致使宮毯消費吸引力降低。再者,以手工織作的宮毯產品,雖在手造過程中保持了“匠心溫度”,但難以實現規模化與標準化的經營生產模式,產量與收入受限,市場流通體量小,產品未能達到親民化,消費圈層過窄。由此可看出,北京宮毯織造技藝未能行之有效的運用大眾傳播媒介進行宣傳,凝滯宮毯織造技藝認知圈層,成為其活態發展受阻的重要原因之一。故此,如要傳承,必先傳播[7]。
3.1.2 傳承方式,緩不濟急
非遺傳承人大多文化水平不高,對于非遺技藝的傳承較少使用文字性方式進行傳承,多以口盟親授方式進行傳授,使得技藝傳承一直保持活態性。此種人與人的單一傳播方式導致技藝受眾面變窄、傳承效率變低,技藝傳承呈現出脆弱性,北京宮毯織造技藝亦是如此。新中國成立后,為提高宮毯生產效率,技藝從開始至完成被細分,每道工序都由專人進行負責,“流水作業”不但提高了勞動生產率,單項工序也被強化、專項化。但是,工序的細分導致技藝傳承被割裂,織造匠人設計不會織,會織不會修,會修不會設計的局面為北京宮毯技藝的存續發展造成阻礙,傳承困難。在實地調研各宮毯相關博物館之時還發現,對于宮毯藏品多以靜態展示、講解員講解為主,專業名詞的敘述過于學術性,知識傳遞過于生硬、乏味。并且出于對藏品的保護,展示處多標注“勿動”“勿觸”等字樣,疏遠了游客對于北京宮毯的情感認同,使得博物館如同“無水之源,無根之木”,缺乏其真正意義。
3.1.3 創新方式,緣木求魚
“隨著產業革命的興起,大量的機械化生產產品以低廉的價格,基本摧毀了手工技藝所生存的文化空間,利潤第一的商業觀點瞬間犧牲了器物的質量與品質”[8]。北京宮毯織造技藝作為主要以純手工生產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相較于古建筑、壁畫等在產生與發展過程中形成了自身傳承與保護機制的物質遺產,更易被人忽視[9]。傳統宮毯織作需花費大量的人力、時間、物力成本,以純手工方式進行編織,致使其成本價格較為昂貴,并且宮毯產品較為單一、缺乏創新性,適時性不強。相比之下,機械化生產的宮毯,價格的親民與款式的可選擇性都優于傳統宮毯產品。導致手工編織宮毯銷售與發展受阻,繼而造成傳承人對技藝的傳播與創新積極性滯后的境況。鑒于此,激發傳統宮毯行業的內生創新能動力,使其符合時代發展需求,重新進入日常生活,成為當代宮毯行業傳承、保護、發展的明確方向[10]。
北京宮毯織造技藝的活態保護與傳承可從經濟、文化、社會3個維度進行。
3.2.1 經濟活態
加大宣傳力度、創新推廣方式。實現宮毯織造技藝的活態保護,經濟是根本,運用文化發展綠色經濟是當下非遺活態保護與傳承的熱點。從傳播和經營的角度看,宮毯織造技藝傳承人大部分缺乏對市場動態的了解,對于宮毯的銷售往往處于被動狀態,有效推廣宮毯產品,成為其經濟活態保護的首要舉措。日本電通公司提出了SIPS模型,見圖7。此模型分為共鳴(Sympathize)、確認(Identify)、參與(Participate)、共享(Share)4個階段,以打破傳統單向消費框架,構建商家與消費者之間全新的消費模式著稱[10]。宮毯傳承人可基于SIPS模型,借助各類流量平臺,通過短視頻形式進行宮毯產品的推廣。

圖7 SIPS模型
以抖音平臺為例,宮毯傳承人借助抖音平臺將宮毯產品以短視頻形式進行推廣,不僅可以引發消費群體的共鳴,還可精準地定位目標群體,滿足群體使用需求的同時,達成用戶群體信任,繼而完成宮毯產品口碑擴散的效用。互利雙效模式下,實現效益創收,從而給予傳承人一定的經濟保障,使其保持對宮毯產品制作的熱情,充分調動生產積極性,基于SIPS模型的抖音平臺宮毯產品傳播框架見圖8。網絡時代背景下,短視頻作為以手機為傳播媒介的視聽內容,契合用戶短時閱讀的需求,表現形式更加趣味化,內容更易接受,原本龐雜的北京宮毯歷史、織造技藝,能以喜聞樂見、輕松愉悅的形式在用戶短時閱讀過程中得到傳播、推廣。短視頻的使用,為北京宮毯產品與織造技藝的傳播與營銷開辟新路,其歷經百年的文化底蘊與純手工織造的造物方式,在短視頻的助推下,得到更廣泛的傳播,增加宮毯產品的經營創收,從而做到宮毯織造技藝存續發展、活態傳承。

圖8 基于SIPS模型的抖音平臺宮毯產品傳播框架
3.2.2 文化活態
借助數字技術、提升文化體驗。宮毯織造技藝的傳承離不開文化的“土壤”,年輕的血液則是土壤源源不斷的“養料”,當下的年輕群體更加注重體驗感和參與感。因此,活態保護視域下,非遺保護絕非僅僅停留在簡單歸檔保護,而應該正確結合時代前沿技術,對北京宮毯織造技藝進行數字歸檔、數據建庫,繼而實現技藝的活態傳承,北京宮毯織造技藝數據庫內容規劃框架見圖9。

圖9 北京宮毯織造技藝數據庫內容規劃框架
隨著數字媒體的迭代,可以將虛擬現實(VR)、混合現實(MR)、遠程協作等技術應用于北京宮毯非遺空間平臺的建設中。通過將傳承人信息和操作演示過程進行匹配、錄制、歸檔、建模,并結合數字模擬技術進行還原,完成北京宮毯織造技藝資料數據庫的搭建。數字化保留宮毯制造技藝的原真性,有利于實現沉浸式學習,使受眾更加真切地感受非遺魅力[7]。此外,也可借助MR和VR技術打造北京宮毯數字博物館。Bekele 等[12]通過借鑒目前文化遺產領域相關問題,對現有的非遺數字化保護與博物館數字體驗技術進行了比較研究,研究證明,MR和VR技術可為用戶提供沉浸式虛擬學習環境,營造“身臨其境”之感[13]。數字博物館所具有的新穎性與近人性,改善了傳統博物館靜態陳列模式導致的知識傳遞生硬等問題[16]。在數字博物館中,參觀者可通過虛擬現實技術,參與到宮毯圖案繪制、上機織造、美化整理等工序中,感受宮毯織造技藝的魅力,增加知識獲取量,提高參觀者的參與感。
3.2.3 社會活態
提高文化認知,提升創新意識。宮毯織造技藝的社會活態傳承中,“人”是核心。所謂的“人”即人民群眾和非遺傳承人。宮毯織造技藝的保護和傳承不止是少數傳承人的責任,只有讓其傳承滲透到廣大人民群眾的生活中并讓人民成為宮毯織造技藝的傳播者和守護者,才能真正讓宮毯織造技藝“活化”,例如可以通過建立手工體驗館、手工藝文化交流平臺等形式,以貼近群眾的方式,實現宮毯手工技藝與周邊居民的聯動,使人們在親身體驗、親手制作的同時深入了解宮毯文化及制作。以興趣為引導,使群眾主動參與到對宮毯文化和技藝的宣傳中來,從而實現“口口相傳”的社會傳播愿景。此外,對宮毯織造技藝傳承人而言,最根本的是促使其“意識”創新。傳承人作為宮毯織造技藝的持有者,如果落后于時代審美和社會需求之外,其作品也只能是“無水之源”。因此,要提高傳承人自身的創新能動性,增強其創新意識。如可借助“中國非遺傳承人群研修研習培訓計劃”(下稱“研培計劃”)[15]與非遺產品協同創新設計模式的助推,激發技藝創新能動力。借助高校教學平臺與資源,協助傳承人認知與把握宮毯文化與技藝流變脈絡,強化其對宮毯文化方面的知識深度與廣度。高校可結合藝術理論背景及當代審美與需求,針對宮毯織造技藝自身的特點及傳承人的訴求,開展個性化培訓,并根據階段性傳承人反饋對培訓計劃進行適時調整。
此外,也可通過非遺產品協同創新的設計模式,為宮毯織造技藝的現代發展與創新助力,即在設計過程中,專業設計師與傳承人交流溝通、相互協作,使宮毯傳統技藝在保持自身鮮明特點的同時賦予其時代審美,使設計制作的宮毯產品符合消費需求從而擴大消費市場,進而提升消費者對產品的文化認同感,實現其“活態”保護。例如上海公共藝術協同創新中心(簡稱PACC),2017年組建了現代設計師與緙絲傳承人合作團隊,將傳統緙絲技藝拓展應用于現代禮服、鞋履與手包中,完成了“千里江山”緙絲高定服飾系列,見圖10[16]。此系列設計開拓了宮廷類非遺項目高定之路,作品一經發布受到社會關注與好評。

圖10 “千里江山”緙絲高定服飾系列
北京宮毯織造技藝形成于元代,作為主要以手工織作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歷經百余年的發展,成為集聚宮廷美術特色與民族構制技藝的集大成者,其彰顯的不僅是勞動人民的手工智慧更是中華傳統文化的傳承。然而,北京宮毯織造技藝日漸式微,傳播遇阻、傳承受困等問題已然出現。文章通過對北京宮毯織造技藝歷史的歸納梳理,并基于當下非遺技藝活態保護理念對北京宮毯織造技藝存續發展展開思考,對于該項技藝所面臨的存續問題,提出傳承人可借助短視頻宣傳方式,對產品進行流量宣傳,轉變產品營銷范式,增加產品創收,使宮毯織造技藝與歷史文化重新走入大眾視野。傳承人與相關工作者可通過混合現實等技術對技藝傳承方式與保存形式進行革新,健全宮毯文化數據庫,建立宮毯數字博物館,并結合當下非遺研培計劃與非遺產品協同創新設計模式,助推宮毯產品創新,為宮毯織造技藝承傳創新注入活力,繼而改善北京宮毯傳承發展境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