鋁箔粉磨繪與日本蒔繪的比較研究

李博超 廣西藝術學院美術教育學院

一、金屬粉特性比較

鋁箔粉來源于金屬鋁，鋁的化學符號是Al，原子序數為13。鋁為銀白色輕金屬，有延展性，不易氧化，在潮濕的空氣中能形成一層防止金屬腐蝕的約50埃的致密氧化膜。鋁的應用極為廣泛，在工業、建筑業、鋼鐵業和日常生活等領域都發揮著重要作用。鋁箔價格較低。把鋁箔搗碎便得到了鋁箔粉，常用的鋁箔粉為60～90目。鋁箔粉為細小的片狀，銀灰色金屬質感，光澤度高，具有很好的反射能力。在粉碎鋁箔的過程中會有細小的鋁箔粉漏出，鋁會在人體內蓄積，嚴重的會出現慢性中毒癥狀，①紀琦琪、韓領、夏曉洋、向霞：《鋁中毒與減緩的研究進展》，《中國食物與營養》2021年第12期，第14頁。因此要做好防護措施。

狹義的蒔繪專指以金、銀粉為材料的蒔繪。金，化學符號是Au，原子序數為79；銀，化學符號是Ag，原子序數為47。這兩種金屬物理和化學性質穩定，質軟，富于延展性。金、銀不僅是用于儲備和投資的特殊通貨，同時又是首飾、化學化工、航天航空等領域的重要材料。日本漆藝材料加工技術成熟。蒔繪金銀粉分為片粉、丸粉、消粉三種形狀，同一形狀的金屬粉根據顆粒大小又劃分出多種型號，并在此基礎上依據金屬含量的高低分出不同的色號。例如，純金丸粉是圓球形的金屬粉，顆粒由小到大分為1-15號，型號越大，丸粉顆粒越大；金消粉是極為細小的黃金粉末，顏色由赤到青分為1號色、赤口、上色、常色、水色，金的純度依次降低，1號色純度約98%，水色純度約70%，隨金純度的降低消粉顏色逐漸偏青色。

鋁、金、銀都屬于光澤度高、穩定性好的金屬，與天然漆結合不易變色。鋁箔粉材料廉價易得，但種類單一；蒔繪粉形態多樣，型號和色澤種類繁多，但價格高昂。

二、工藝步驟對比

鋁箔粉磨繪是漆畫常用的技法之一，是近現代發展的一種漆藝技法，該技法可以說是脫胎于傳統的灑金技法。“灑金，一名砂金漆，即撒金也。麩片有細粗，擦敷有疏密，罩髹有濃淡。又有斑灑金，其文：云氣、漂霞、遠山、連線等。又有用麩銀者。又有揩光者，光瑩眩目。”②王世襄：《髹飾錄解說——中國傳統漆工藝研究（修訂版）》，文物出版社，1998，第83頁。灑金所用的金屬“麩片”和工藝步驟與鋁箔粉磨繪非常接近。鋁箔粉磨繪有兩種情形：一是以透明漆為地；一是以非透明色漆為地。③喬十光：《漆藝》，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0，第99頁。透明漆地上的鋁箔粉磨繪是以透明漆或透明色漆為底漆，再罩染透明漆或者透明色漆，步驟為：拷貝圖稿、涂漆、撒貼鋁箔粉、罩漆、磨顯、推光揩清。非透明性漆地上的鋁箔粉磨繪，對于漆色限制較少，可以用任意彩漆為底漆并進行罩染，步驟為：涂底漆、撒貼鋁箔粉、拷貝圖稿、刻線、涂漆、罩漆、研磨、推光揩清（如圖1）。從步驟上看，這兩種鋁箔粉磨繪并沒有太大的差別，磨顯時都要保留鋁箔粉上的漆層，銀色的粉與表面的漆層復合出一種新的色彩，類似工筆重彩的罩染或油畫中的透明畫法。前者鋁箔粉處于上下兩層透明漆之間，磨顯后更能顯示出鋁箔粉晶瑩通透的效果，后者由于非透明性色漆的加入，顏色更濃郁，變化豐富。

圖1 鋁箔粉磨繪

奈良時代，日本藝人在唐代“末金鏤”的基礎上發展出了蒔繪工藝。唐代人曾經用“末金鏤”制作了金銀鈿莊唐大刀，被收藏在日本正倉院。“末金鏤”即比較粗的金銀粉，可以說它是蒔繪粉的前身。蒔繪是日本漆藝的代表，分為色粉蒔繪（蒔色粉）、消粉蒔繪（蒔消粉）、平極蒔繪（蒔平極粉）和本蒔繪（蒔丸粉）四種，其中，本蒔繪是蒔繪體系中材料和工藝最為復雜的部分，有多種分類，主要有研出蒔繪、平蒔繪和高蒔繪。“蒔”者，播也，栽也，一個“蒔”字道出了日本蒔繪播撒金粉或者色粉成像再拭漆或罩明、研磨、推光的基本工藝特點。①長北：《日本蒔繪工藝體系》，《創意與設計》2012年第1期，第27頁。不同種類的蒔繪所用蒔繪粉不同，工藝步驟有所差別，但最終效果都還原了金銀本色。平蒔繪（如圖2）使用的是金銀丸粉，拷貝圖稿后均勻涂刷底漆，用粉筒播撒丸粉，經過固粉和罩漆，丸粉被隱藏在漆層下面，經過研磨和揩清使丸粉的金屬光澤顯露出來。消粉蒔繪使用金銀消粉，涂刷底漆后入陰干室，待底漆將干未干時用絲綿球蘸金銀消粉擦敷，此時的漆黏著力強，消粉會黏合在漆液表面，從而呈現出圖案。消粉極細，不能研磨推光，只能揩清。在眾多蒔繪技法中，研出蒔繪與鋁箔粉磨繪的工藝步驟最為近似，它也是蒔繪最早的一類技法。②寇焱：《日本蒔繪藝術》，《裝飾》2004年第5期，第87頁。研出蒔繪即用蒔繪漆描繪紋樣，并在紋樣上撒金粉，干后用薄薄的漆固粉，再整體髹涂一、二次色漆或無油透明漆，干后，全部用炭或砥石研磨，磨出先前描繪的紋樣后，再進行擦漆拋光作業。研出蒔繪在磨顯的過程中，磨過丸粉半徑或未到半徑，沒有最大限度地發揮丸粉的裝飾效應。③長北：《日本蒔繪工藝體系》，《創意與設計》2012第1期，第30頁。

圖2 平蒔繪

鋁箔粉磨繪和蒔繪技法都源于中國古代漆工藝，操作步驟都包含髹涂底漆、撒粉、罩漆、磨顯、推光等，蒔繪工藝分類更為多樣，鋁箔粉磨繪磨顯時更多地保留罩漆的漆層，形成漆和鋁箔粉的復合色彩，而蒔繪的磨顯更突出金屬的本色。

三、藝術效果對比

“日輝，即金，有泥、屑、麩、薄、片、線之等，人君有和，魑魅無犯。”“月照，即銀，有泥、屑、麩、薄、片、線之等，寶臣惟佐，如燭精光。”④王世襄：《髹飾錄解說——中國傳統漆工藝研究（修訂版）》，文物出版社，1998，第26-27頁。金屬粉在漆藝中的應用不僅豐富了漆的色彩，而且豐富了漆藝的表現手段。

（一）色彩

鋁箔粉相對于經常運用到漆畫中的木粉、炭粉、蛋殼粉等粉類有著不可替代的價值。外觀上，鋁箔粉具有上述粉類沒有的金屬光澤，鋁固有色淺易于著色。具有反射能力的鋁箔粉與透明漆、色漆混合疊加，能夠產生迷離深沉的色彩效果。喬十光老師深入學習傳統漆藝技法，并受到越南磨漆畫的啟發，經過自己的實驗和探索，進一步發展了鋁箔粉磨繪技法，其代表作有《青藏高原》《潑水節》《梳妝傣女》等。前文提到鋁箔粉與所罩之漆形成了新的復合色彩，主要是由于鋁箔粉光澤度高，反射能力強，在透明顏料的覆蓋下，當入射光照射在多層連續的鋁箔粉層時，光線穿過不同厚度的鋁箔粉，“薄膜”受到不同程度的削弱，所反射的光線亮度也有所不同，同時因為光線入射角度以及人們的視覺角度不同，會發生光與色的變化。⑤于延龍：《鋁箔粉材料在漆藝中的應用》，《藝術大觀》2020年第10期，第117頁。鋁箔粉與透明漆復合成一種淺金色，并帶有閃爍的效果，能夠很好地表現人物的皮膚。鋁箔粉與非透明色漆結合時，鋁箔粉反射的光線雖被遮擋掉一部分，但仍可在色漆中感受到金屬的反射，光澤含蓄。鋁箔粉磨繪的刻線步驟也可讓色彩更加多變。刻線，即用豎刀刻刮掉部分鋁箔粉，罩漆磨顯后，經刻線的區域留存的漆層較厚，未刻線的區域漆層較薄，呈現出豐富的色彩層次變化，以此方式可塑造物體的明暗和空間關系，讓鋁箔粉磨繪具備了寫實能力。

蒔繪工藝會在磨顯步驟打磨出金屬粉層，所以蒔繪的色彩主要取決于所用蒔繪粉本身的顏色。消粉蒔繪、平極蒔繪和本蒔繪主要運用金、銀蒔繪粉，藝術家可以根據需要挑選不同型號和色號的蒔繪粉，同時也可以靈活選擇固粉和罩漆的漆色，經過研磨，漆色與金屬粉的色彩交織在一起，使蒔繪色彩層次更為豐富。色粉蒔繪色彩多樣，做法是在完成推光的上涂漆漆面上用提莊漆畫出圖像，入陰后待漆表面有黏著力時用絲綿輕擦上紅柄粉、石黃粉、云母粉或干漆粉，擦敷的力量隨色粉的黏著而逐漸增加，入陰室待其干透。蒔朱色料稱“蒔朱”，蒔黑色料則稱為“蒔黑”，蒔黃蒔綠，莫不含光樸素①長北：《日本蒔繪工藝體系》，《創意與設計》2012第1期，第28頁。。蒔繪的技法可以綜合運用，甚至在一件作品中可以同時運用高蒔繪、研出蒔繪、平蒔繪，色彩變化也更豐富。

（二）風格

鋁箔粉在漆畫中的使用，拓展了漆畫的表現語言，該技法可表現人物、風景、靜物等多種題材，尤其是鋁箔粉磨繪具備寫實刻畫的能力，受到很多創作者的青睞。喬十光的鋁箔粉漆畫裝飾風格濃郁，具有強烈的民族特色，使用大面積的紅綠對比色，透明漆罩染人物皮膚部分，表現膚色的通透質感。他創作的《潑水節》人物造型平面化，簡練概括，畫面中人物的面部、手足、雨傘、遠處的人群均運用了鋁箔粉磨繪，綜合運用透明性漆和非透明性漆罩染，服裝運用鑲嵌、變涂、泥銀彩繪等方法來表現，豐富的工藝手法體現了畫家對漆性的純熟駕馭，也說明作者逐步擺脫了寫實思想的束縛，走向對意境的表達。李鴻印也擅長鋁箔粉磨繪，他力求擺脫漆畫的工藝性，提高其繪畫藝術性。他認為漆畫作為一種成熟的獨立畫種，其潛力遠遠沒有被發掘，有待取得突破性的發展，其代表作有《螃蟹》《水鄉》《水仙花》等。他擅長靜物畫，對物象刻畫細膩，造型、色彩以及空間關系都處理得十分微妙，整體畫面厚重而寧靜。《魚》是程向君的早期作品，整幅畫面都使用了鋁箔粉磨繪，只有魚眼處運用了螺鈿鑲嵌技法。總體來看，鋁箔粉磨繪工藝還在不斷發展和變化，許多年輕的漆藝家也在此領域不斷探索，但是該工藝發展時間較短，難免會出現風格趨同，在工藝步驟和材料方面也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蒔繪工藝多應用于漆器表面的裝飾，裝飾風格隨時代的發展不斷演變。平安時代，日本不再強烈地吸收盛唐文化，轉向慢慢吸收和消化本國文化，發展了研出蒔繪，風格清新優雅、裝飾細膩、工藝精湛。鐮倉時代出現了平蒔繪和高蒔繪工藝，蒔繪的肌理變化更加豐富，高蒔繪具有淺浮雕的立體感。室町時代，受到中國明代漆藝的影響，日本高蒔繪工藝進一步復雜化，珊瑚、貝殼等貴重材料被綜合運用到蒔繪中，發展出“肉合蒔繪”。江戶時代，蒔繪工藝應用于日用器具，至江戶后期，蒔繪的發展出現了停滯。②高文倩：《從蒔繪工藝的演進看日本對外來文化的吸收》，《美與時代（上）》2018年第8期，第43頁。近現代的日本蒔繪工藝得到了復蘇，代表藝術家有松田權六、高野松山、大場松魚、田口善國等。松田權六的作品器型古典，多以植物和動物紋樣裝飾，造型優美，清新高雅。他的畢業作品《草花鳥獸紋蒔繪手箱》是近現代日本漆藝的代表作。該作品使用了傳統蒔繪工藝，但與傳統蒔繪工藝不同的是，他將金色蒔繪粉用于背景，鳥獸花草皆以黑色為主，造型生動活潑，其新穎的設計思維開啟了日本漆藝的新里程。大場松魚師從松田權六，他擅長蒔繪，作品用料精良，幾乎每件作品都用到了純金片。他與法國Dongmo公司合作的作品《華彩花器》，將蒔繪和螺鈿工藝應用在玻璃上，為漆藝打開了更寬廣的設計思路，啟發后輩漆藝作者在漆器胎體上不斷嘗試新材料。日本的蒔繪工藝雖然來源于中國，但不可否認的是，日本不滿足于被動模仿，深入探索和不斷創新的精神使得蒔繪工藝不斷發展，風格多樣。

四、結語

從材料特性、工藝步驟、藝術效果三個方面對鋁箔粉磨繪和蒔繪進行比較，可以看到這兩種工藝都使用到了金屬材料，技術均發源于中國傳統漆工藝，工藝步驟有相似之處，風格多樣并不斷變化；不同之處是前者使用的鋁箔粉材料種類單一，工藝步驟較簡單，強調漆和金屬的復合色彩，發展歷史較短，后者金屬粉種類繁多，技術步驟復雜多樣，強調金屬的本色，工藝發展歷史較長且擁有較為完整的藝術體系。這兩種工藝的異同反映了傳統工藝在演進的過程中不斷分化的多樣性。漆藝作為中國傳統工藝的重要組成部分，應該受到更多的重視和研究，以促進漆藝事業的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