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法制體系建設與數據治理問題初探*

胡 洋，洪 晟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 網絡空間安全學院，北京 100191)

0 引言

2021年，元宇宙元年開啟，“元宇宙”一詞以不可阻擋之勢進入了大眾視野。僅在10月1日至12月4日期間，全網“元宇宙”中英文信息量就高達637萬條，引發互動約2.7億次，熱度覆蓋全球176個國家和地區。國內外各大科技企業紛紛進軍“元宇宙”，使得“元宇宙”成為當前科技領域最火爆的概念之一。“元宇宙”橫空出世并迅速走紅，在多數人還對其抱有質疑態度時，大量資本已經開始聞風而動布局相關產業。2021年10月28日，Facebook正式改名為“Meta”，開啟了通向元宇宙的征程，將“元宇宙”的熱度推向一個新高潮。

元宇宙概念的火爆引發了人們的雙重擔憂。一方面顛覆了人們對現行世界的認知，可能會對現行世界的治理體系和倫理體系造成沖擊；另一方面也引發了市場對行業泡沫的顧慮：元宇宙的未來究竟在哪里，這將會給人類現行世界帶來一場巨大的變革，還是會僅僅淪為資本炒作的盛宴？

本文主要圍繞“元宇宙”這個核心話題，從其概念、技術、相關法律研究現狀入手，重點探討元宇宙法制體系建設涉及的幾大核心問題，并給出對其未來發展的思考。

1 研究現狀

元宇宙相關概念、技術及法律法規研究雖尚未成熟，但已形成一定雛形。

1.1 元宇宙概念的產生與發展

“元宇宙”最早出現在1992年。在美國科幻小說《雪崩》中，作者尼爾·斯蒂芬森描述了一個名為“Metaverse”的虛擬世界，人們可以通過耳機和目鏡，以一個虛擬身份進入“Metaverse”這個由計算機模擬出來的平行空間。現有的元宇宙概念正是基于這個經典的構想，在不斷蓬勃發展的新技術浪潮的推動下產生了具化。

雖然人們在元宇宙的嚴格定義方面依舊乏善可陳，關于其準確概念的討論也爭議不斷，但對元宇宙的基本特征已達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共識。其中，根據羅布樂思(Roblox)提出的元宇宙定義的八大要素，可以提煉出元宇宙的五個特點：沉浸式體驗、虛擬化分身、經濟系統穩定、社交屬性強和開放式創造等。

1.2 元宇宙相關技術發展現狀

清華大學發布的《2020-2021年元宇宙發展研究報告》[1]指出：5G技術為元宇宙發展提供通信基礎；云計算提供算力基礎；擴展現實、機器人、腦機接口技術支持虛實界面；人工智能和數字孿生技術促進元宇宙的內容生產和沉浸體驗；區塊鏈技術則解決去中心化環境的認證問題。

中信證券的互聯網行業元宇宙專題報告《元宇宙：從體驗出發，打破虛擬和現實的邊界》[2]指出，通信和算力是實現元宇宙低延時和高擬真體驗的基礎。元宇宙的海量實時信息交互和沉浸式體驗的實現需要通信技術和計算能力的持續提升。5G技術具有高速率、低時延等優勢，可以一定程度上滿足元宇宙的應用需求。雖然目前5G市場需求度和滲透率還不高，但5G建設在持續快速推進，相關技術特性及應用場景在2021年5月10日發布的《5G網絡安全標準化白皮書》[3]中已有詳細表述。其中，云游戲作為5G殺手級應用將有望率先大范圍落地。

在算力方面，硬件計算能力和云計算及邊緣計算能力不斷發展，將進一步提升用戶的沉浸式體驗。在交互方式方面，元宇宙的沉浸體驗仍然依賴于VR/AR、腦機接口、數字孿生等高新技術的發展。羅布樂思(Roblox)提到的元宇宙八大要素之一是“隨地”，要求用戶可以隨時隨地接入元宇宙，這對于目前的交互技術來說還是巨大的挑戰。目前研發出的VR頭盔設備、VR眼鏡等穿戴設備，還存在重量過大、算力較低、視場角局限等多種問題。因此，不論是從設備佩戴舒適度、高速信息交互還是內容端生態來看，想要達到元宇宙的需求，相關技術還需要全方位、大幅度地發展進步。

除此之外，元宇宙作為一個完整的虛擬世界，還需要搭建全面的經濟系統，包括數字資產、數字身份的認證、財產交易、貨幣流通等機制。區塊鏈以去中心化、不可篡改等特性，自然成為提供以上服務的底層框架。但區塊鏈在實際應用中的效能、共識、協作等問題還沒有得到徹底解決，存在交易速度慢、隱私保護難等隱患[4]。為此，相關解決方案層出不窮。例如，在區塊鏈中，采取將用戶隱私信息進行單獨保存的方法來降低隱私泄露的風險[5]。Dinh等人[6]在對主流區塊鏈平臺Hyperledger、Ethereum和Parity數據處理性能的研究中表明，和現在大部分金融系統使用的傳統數據庫相比，區塊鏈還存在較大的性能差距。例如，在針對應用層的宏觀基準測試中，使用YCSB基準和H-Store數據庫系統對比，以上區塊鏈還存在至少兩個數量級的吞吐量差距，測試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吞吐量測試結果(tx/s)

元宇宙的構建依托大量新生的前沿技術，而這些技術大多仍處于初步發展尚未成熟的階段，短時間內尚不足以支撐元宇宙的落地應用，但未來有望在元宇宙應用的牽引下取得突破。

1.3 元宇宙法律法規研究現狀

元宇宙作為完整現實世界的映射，其治理無法脫離現實中的法制體系、治理體系、文化體系甚至價值體系等。現實社會中存在的謠言、暴力、詐騙、資本剝削、極端主義等問題在元宇宙中仍然會存在，需要從法律規范層面強化約束。元宇宙的長遠發展需要有完善的法律體系保駕護航。

然而，相關爭議已經出現。2021年12月初，Horizon Worlds開放。在這個元宇宙社交平臺上，一位女用戶聲稱自己的角色在虛擬世界中被一名玩家性騷擾。此事引起了人們廣泛的爭論：在虛擬意義上是否存在“性騷擾”這一說法。根據俄亥俄州大學副教授杰西·福克斯所說，性騷擾不僅包括身體觸碰、言語騷擾，同樣也可以包括虛擬接觸。因此，在虛擬環境下，許多法律問題又要重新被思考和定義。

美國康奈爾大學法學院講座教授於興中則認為，“元宇宙”背后還隱藏著一系列需要厘清的重要法律問題，比如，青少年保護、網絡監管、虛擬產權、稅收征管、數字環境保護等。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法學院副教授余盛峰認為，“元宇宙”的到來，必將給法律帶來巨大的挑戰。他認為，在自然世界與社會世界的基礎上增加了虛擬世界這一新的維度后，傳統法律將面臨三個世界錯綜復雜的問題，法律主體、人格、行為等概念都會出現相應的變化。

作為新鮮事物，目前元宇宙在國內或國際上還沒有針對性的法律法規。不過，四川發現律師事務所律師邱浩然認為，可以從現有的法律框架找到相應的治理基礎，作為一個交互性的宇宙概念，一定會有交易的存在，而我國《民法典》的出臺也第一次以法律規定的層面提到了虛擬財產。

2021年9月25日，我國《新一代人工智能倫理規范》發布，《數據安全法》和《個人信息保護法》也分別于同年9月1日和11月1日開始實施，即將對相關領域的發展產生深遠影響。未來，在形成國際公認的標準體系后，元宇宙的治理將進入一個嶄新的發展階段。

2 元宇宙中的核心法律問題

元宇宙作為全部現實世界的一個虛擬映像，需要建立完善的法制體系，其中涉及的法律問題紛繁復雜，以下從元宇宙的規則制定、責任主體、財產與交易、數據治理、犯罪治理五個重要方面進行闡釋。

2.1 元宇宙的規則制定

北京市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劉立杰認為，元宇宙中的“元規則”至少應包括技術規則與社會規則。一方面，元宇宙是依托軟硬件技術形成的虛擬世界、技術世界，需要遵守支撐整個元宇宙世界存在的技術規則。另一方面，由于社交是人類的基本需求，人類必將在元宇宙中建立起新的社會。這種新生社會，需要一種元規則的存在，這種規則可以是寫入代碼中的，也可以是僅僅存在于元宇宙社會中的一種社會規則。

不同于現實世界，元宇宙是一個分布式的數字世界。這意味著元宇宙中可能不會有絕對的權威，也不會有代表性的立法機構，每一個人都可能是規則制定的參與者或貢獻者。個體制定的規則需要得到群體的共識，或者說是大多數人的共識。在區塊鏈技術飛速發展的今天，這種群體共識的形成在技術層面已經得到滿足，多種共識算法提供了海量的選擇。

2.2 元宇宙的責任主體

責任主體的確認是元宇宙法制體系建設的一個基本問題，責任主體也是法律責任構成的必要條件。這同樣是備受爭議的問題：現實社會中的人是否要為其虛擬世界中的行為負法律責任？如果要建立真正的元宇宙，并在其中建立完整的法律法規體系，責任主體應該要包括元宇宙中的“人”或“組織”。

在實在法意義上，根據不同的法律制度和體系，其法律主體包括多種形態，甚至無機物、動植物等都可以包含在內。例如，非洲習慣法的法律主體可以給予土地權利和義務，印度法的法律主體可以給予非正統的神靈，佛教法的法律主體可以給予動物[7]。

而在元宇宙語境下，元宇宙中的主體之一——“人”，主要指現實世界的人借助技術手段在元宇宙中擁有的虛擬存在。甚至由于元宇宙不會對虛擬存在的數量進行限制，因此現實世界的人在元宇宙中往往會擁有多個對應的虛擬存在。而元宇宙中的“組織”既可能是現實世界組織的延伸，也可能是獨立于現實世界的集體存在。前者會面臨與現實世界相類似的挑戰，而后者更類似于元宇宙中獨立存在的“人”。

2.3 元宇宙中的財產與交易

元宇宙中虛擬物品的財產屬性與權利界定是一個重要問題。在元宇宙下權利客體主要表現為虛擬財產，主要包括游戲裝備、游戲道具、網絡游戲貨幣等。在《關于防范代幣發行融資風險的公告》中，比特幣、以太坊等虛擬貨幣均被定義為虛擬商品，所以虛擬貨幣在法律性質上應屬于廣義的虛擬財產范疇。

虛擬財產具有稀缺性、有價性、時效性等特點，不同于一般的傳統財產，在法律保護方面依然存在一些困難[8]。目前我國《民法典》雖然對虛擬財產進行了規定，但僅在總則第一百二十七條設立了原則性條款。虛擬財產在現實世界的法律中，尚無更明確的規范。因此，隨著元宇宙熱度越來越高，參與者越來越多，考慮到相關法律問題可能隨之產生，在財產屬性方面，應當對網絡虛擬財產作出特別規定。

關于虛擬物品的所有與占有關系問題，可以借鑒NFT，即非同質化代幣的處理邏輯。由于NFT是非同質化的，其天然具備稀缺性，具有獨特的經濟價值。NFT的購買者并不會排除其他主體對NFT的復制粘貼甚至是使用，只是在以太坊或類似環境中可以證明其所有者身份。這與元宇宙中的虛擬物品具有高度相似性，相信其對元宇宙中虛擬財產制度的發展與完善將產生重要影響。

關于元宇宙中交易的技術基礎，目前備受期待的就是蓬勃發展的區塊鏈技術。區塊鏈因具有去中心化、不可篡改等特點，其智能合約可以實現高效的交易活動。區塊鏈可以徹底打通現實資產與虛擬資產之間的流通與轉換，建立現實基礎設施與虛擬基礎設施之間的聯系與橋梁，讓元宇宙的底層徹底變成公共基礎設施[9]。但對于區塊鏈基礎網絡平臺、資產發行與管理以及數據安全保護，還需要相關法律法規約束。

2.4 元宇宙中的數據治理

關于元宇宙中的數據治理問題，主要從數據安全和隱私保護兩個方面來考量。元宇宙內的數據安全可能主要圍繞如何在元宇宙內防止數據泄露或遺失等，在去中心化的元宇宙中數據是否存在恢復或重現的可能。元宇宙數據治理框圖如圖1所示。

圖1 元宇宙數據治理框圖

在元宇宙中，數據加密技術是防止數據泄露的有效手段。根據機密性、完整性、認證性等不同安全需求，可采用多種不同的加密技術。對稱加密技術是指發送方與接收方共享相同密鑰對傳輸消息進行加解密，可適用于對大量數據和文件操作，存在多種工作模式，依然具備廣闊的應用前景。非對稱加密則存在公私鑰之分，只有私鑰擁有者可解密，可在身份認證、數字簽名等場景中發揮重要作用。

與現實世界不同，以區塊鏈為底層基礎的元宇宙是“去中心化”的，因此還需要額外考慮無可信第三方存在情況下的數據安全共享問題。侯雨桐等人在總結國內外相關研究的基礎上，創新性地提出了一種基于區塊鏈的數據安全共享與受控分發模型[10]。該模型采用區塊鏈技術替代了原有的中心化服務器，解決了傳統模式下的信任問題。模型采用了Hyperledger Fabric區塊鏈架構，測試結果顯示在一定范圍內數據共享速度隨著節點數的增加而加快。

元宇宙數據空間治理還離不開現實世界的軟硬件支持。國家與科技公司是提供軟硬件支持的主體。近年來，中國國產芯片和操作系統在技術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受到了產業界、學術界、政府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11]。國產操作系統如紅旗Linux、深度、銀河麒麟等逐步完善，華為鴻蒙、歐拉、阿里龍蜥等也開始走入大眾視野。隨著相關新技術的進一步發展，安全可靠、端云一體等需求的進一步釋放，支撐元宇宙龐大數據處理的操作系統和CPU也將會從理想走向現實。

元宇宙中一切數字形式都會存儲于現實世界中。元宇宙外的數據安全既是對科技公司數據安全的要求，更是對現實世界相關法律法規制定的要求。我國《數據安全法》第三十二條、第三十四條均對數據獲取、收集、使用等方面做出了相關規定。元宇宙領域公司也應遵守以上條例。除此之外，元宇宙數據的跨境流通問題也值得關注。在傳統規則中，各國為了約束數據平臺的權力，對數據的跨境流通進行稅收征收，但元宇宙中的交易在數據鏈上發生，這模糊了傳統的“跨境”概念，原有規則自然不再適用[12]。2020年，數字人民幣的發行流通開始被納入法治。上海大學法學院副研究員袁曾表示，數字人民幣具有適用元宇宙應用的技術優勢和使用規模優勢，加之其軟硬件擴展基礎和我國相關法律的應用，可以為實現元宇宙數據治理等規則的制定貢獻中國方案。

關于元宇宙用戶的隱私保護問題已有相關研究。社交網絡中往往包含大量用戶的個人公開或隱私信息，其信息保護問題受到很多人關注[13]。Ben Falchuk等人在2018年就提出一種虛擬世界中的用戶隱私保護系統[14]，旨在為VR用戶提供一種用噪音和欺騙性數據來混淆觀察者的方法；允許用戶在一段時間內對其他用戶“不可見”；允許用戶居住在某些虛擬世界的私人副本里，以便用戶可以以其他人看不到的私人副本進行交互。

2.5 元宇宙中的犯罪治理

目前，僅作為概念使用的元宇宙極有可能為傳銷、非法吸收公共存款、集資詐騙等違法犯罪活動提供作案手段。元宇宙虛擬財產由于具有匿名性、復雜性、交易快捷性、使用廣泛性等特點，存在較高的洗錢風險。加之元宇宙打破了傳統交易的國境等地理限制，若缺乏有效的監管措施，跨境洗錢也將更加難以發現和打擊。如何定義元宇宙中的暴力行為也是懸而未決的問題。

最后，由于元宇宙具有跨時空性，不同法域對違法犯罪的界定存在一定差異。因此，如何甄別元宇宙中的違法犯罪風險，以及如何處置和應對相應的司法案件，是未來法律需要關注和解決的又一問題。隨著國際合作的加深，互聯互通程度加劇，全球化趨勢下的元宇宙應用將成為永恒而持久的話題。元宇宙概念及相關運營的跨國合作，需要在國際法語境下進行規劃，建議可以參考《宇宙法》相關立法構建。《宇宙法》是由聯合國1967年宇宙條約準則衍生而來的，是建立在現代國際法的公認原則之上。據此，各國通過統籌、條約協定，形成國際元宇宙規則可能是接下來的一大趨勢。

3 結論

有分析認為“元宇宙”會是未來互聯網甚至人類社會發展的最終形態。而目前元宇宙概念、標準、法律法規、相關技術的發展均處于初期，此時談論未來似乎有些不切實際。隨著元宇宙熱度越來越高，相關標準更加完善，相關技術進一步發展，在未來元宇宙不會只是一場資本泡沫。盡管目前存在資本炒作、立法監管空白、數據治理短板等一系列問題，但依托整個社會的有機配合，技術、法律、資本的共同支撐，元宇宙將成為一個新的社會發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