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羅爾斯哲學思想在中國的譯介與接受

◎陳小妹

（西安外國語大學 英文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00）

一、引言

十九屆五中全會將“社會公平正義進一步彰顯”列入我國“十四五”時期的經濟社會發展目標。中國特色社會公平正義理論主要來源于馬克思恩格斯的公平正義觀、中國傳統思想以及對西方公平正義理論的借鑒。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1920—2002）是在西方社會公平正義研究方面頗負盛名的思想理論家之一。他畢生專注于社會公平正義問題研究，曾三易其稿，創作完成倫理學、政治哲學領域最重要的理論著作《正義論》。他的思想借由其著作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陸續被譯介到中國，眾多學者對其著作反應的哲學思想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然而，對其哲學思想在國內的譯介進行研究的幾乎沒有，這與其在世界政治哲學史上的巨大貢獻和學術影響力并不相符。“在現有的中國翻譯研究里，占最大比重的是文學翻譯研究，這種情況不但出現在中國的翻譯研究上，西方的情形也一樣，較多發展的是文學翻譯研究。”（王宏志，2020：88）但是其他非文學的譯介活動“幾乎每天進行著……數量很驚人，影響是巨大和深遠的”（同上），但是卻為學界所忽略。有鑒于此，文章擬從著作翻譯與出版情況、譯者群體、出版社贊助以及傳播和接受等維度梳理約翰·羅爾斯哲學思想在中國的譯介情況，以期能夠為外國哲學在中國的譯介及非文學翻譯研究有所助益。

二、羅爾斯著作在中國的翻譯與出版概況

讀秀和豆瓣圖書網上有目前可以查詢到的譯入中國的羅爾斯著作，共有6本，分別是（1971）、（1993）、（1999）、（1999）、（2000）、（2001）和（2008）。上述著作目前存在的中譯本各版本相關出版信息整理如表1：

表1 羅爾斯著作中譯本版本統計

表格顯示，的中譯本最多，一共有3個，分別是何懷宏、何包鋼、廖申白合譯本，謝延光譯本和李少軍、麗燕、張虹合譯本。該書共出版了7個版本，也是所有著作中最多的，其中包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對該書的修訂及兩次再版，何懷宏、何包鋼、廖申白的合譯本是出版次數最多的譯本，可見該譯本在讀者中接受度較高，市場流傳較廣，也從側面反映了該譯本的翻譯質量相對較高，符合讀者的閱讀期待和興趣，當然這與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的修訂再版，三個出版社發行也有一定關系。

可以看出，羅爾斯著作中譯本主要有以下三大特點。

（一）從譯本數量來看， A Theory of Justice的譯本最多，一半的著作擁有兩個及以上的譯本，不同時代的譯者對同一著作的重譯有力地推動了著作概念和理論觀點的及時更新，同時也說明了著作本身巨大的學術價值，值得譯介。

（二）從翻譯方式模式來看，羅爾斯著作的翻譯分獨譯和合譯兩種。獨譯本一共有5本，其他均為合譯，占絕大多數。“合作翻譯發生在兩個以上譯者之間或者在譯者同任何一個行為者之間，如原文作者、出版社及代理人。”（O’Brien，2011：18）在O’Brien看來，“合作翻譯”有廣義和狹義之分，而上述合譯則是狹義上的兩個以上譯者共同翻譯同一部作品。在全球化快速發展的今天，合譯跟獨譯相比，顯然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更高，可以實現翻譯資源的優化配置，進而有力地推動譯本在市場上的流通速度。

（三）出版社對圖書的出版、發行與傳播是翻譯作品發行成功與否至關重要的因素之一。通常出版社會綜合書籍的學術價值、商業價值和社會價值來決定翻譯什么樣題材的書籍出版及其模式來出版。從出版機構來看，出版羅爾斯譯作的出版社共有10家，其中有5家為綜合類出版社，4家社科類出版社，1家為專業翻譯類出版社。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和吉林人民出版社積極出版和發行羅爾斯譯作，并對相關譯本進行多次修訂再版，對其思想在中國的譯介和傳播發揮了突出的贊助作用。

三、羅爾斯著作譯本的譯者群分析

羅爾斯著作雖然都是以政治哲學為主題，但其中涉及眾多的經濟學、社會學、倫理學、歷史學、國際關系以及教育學等概念和術語，譯者需要足夠的學科專業知識積累，較高的雙語轉換能力，才有可能透徹理解原作的思想并產出高質量的譯作。本文收集了其著作譯本的譯者信息如表2：

表2 羅爾斯著作譯者群信息統計

包利民 哲學博士 高校教師；研究員 希臘哲學、當代政治哲學、公共倫理學譚安奎 哲學博士 高校教師 政治哲學，西方政治思想史毛興貴 倫理學博士 高校教師 西方政治哲學與道德哲學張國清 哲學博士 高校教師；研究員 政治哲學、政治學理論、中國政治與社會顧肅 哲學博士 高校教師；研究員 西方哲學劉雪梅 哲學博士 高校教師 西方哲學楊通進 哲學博士 研究員 生態倫理學李麗麗 英語碩士 高校教師 應用語言學、英語翻譯與教學研究林航 不詳 研究員 道德哲學、倫理學哲學原理、道德心理學張曉輝 法學碩士 高校教師 民族法學、刑法學

表格顯示，參與羅爾斯著作翻譯的譯者多達21人，其中《萬民法》譯者只有張曉輝一人信息，其余譯者信息被省去，無從查詢。從學歷來看，一共有13個人為一流大學博士畢業，學歷較高，專業為哲學方向，如陳肖生、譚安奎、毛興貴都是北大哲學系博士，包利民是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哲學博士，劉雪梅、顧肅都是南京大學哲學博士。專業方面，有7人專業政治哲學，如何包鋼主研西方政治理論，李少軍主研國際政治，與原作涉及專業領域一致，具有深厚的專業知識基礎。9人既是高校教師，同時也是哲學方向的研究員，如何包鋼為華中師范大學兼職教授、天津師范大學特聘講座教授、澳大利亞大學政府系教授，同時也是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兼任察哈爾學會高級研究員。3人為專門人文社科專業研究專員，如杜麗燕、楊通進、林航。6人為高校專職教師，從事哲學方向的教學，如劉雪梅、毛興貴、譚安奎、張曉輝等。在讀秀、豆瓣及百度百科上均無法查詢譯者謝延光的相關信息，其專業、學歷和職業均無從知曉，但是通過查詢豆瓣發現，約有十余部社科類書籍均由此人翻譯，并均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據此推斷此譯者很有可能為出版社專業英語譯者，英語語言水平較高，翻譯實踐比較豐富。只有張虹和李麗麗2人是英語專業碩士畢業，在高校從事應用語言學、 英語翻譯與教學研究，外語能力水平高。只有張曉輝一人為法學專業碩士，從事法律研究。

據上述分析可知，羅爾斯著作譯本譯者多為非職業非語言專業的譯者，他們大多高學歷、專業背景與所譯書籍有較大相關性、學術研究能力較強，屬“學者型譯者”，這類譯者“翻譯什么，研究什么；研究什么，翻譯什么”（王秉欽，2004：212）。“學者型譯者與普通譯者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學者型譯者是一種研究與翻譯相結合的學術路徑。”（霍躍紅、楊瀟、王蓓蓓，2013：83）翻譯既是他們“研究創新的手段，也是研究創新的結晶”（同上）。作為高校教師和研究機構的專職研究人員，他們本身就是某一學科領域的專家，坐擁豐富的學術和人力資源，許多人還有國外學習和訪問的經歷，外語水平較高，科研能力強，在引進國外先進思想資源方面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在翻譯選材時更面注重選擇本領域內影響較大、學術價值高的著作。這種“學者型譯者”已然成為非文學譯介的重要譯者群體。

四、譯作的副文本分析

法國敘事學家杰拉德·熱奈特(Gerard Genette)于1979提出了“副文本”（Paratext）的概念，認為副文本是“存在于正文本和讀者之間起著協調作用的、用于展示作品一切的語言和非語言的材料”（Genette，1997：1），還作了內副文本（peritext）和外副文本(epitext)的劃分。副文本是進入正文的“門檻”（seuil），為我們提供正進入文本的線索，“是譯本不可或缺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耿強，2016:106），“譯本的任何一種副文本因素，都能揭示出翻譯活動的種種線索”（肖麗，2011:21）。因此，梳理羅爾斯著作的譯介情況，有必要對其中的副文本元素進行研究。以下將從具有代表性的封面、序言、注釋、索引和附錄等層面展開。

（一）封面。譯著的封面通常一般都有書名、作者姓名、譯者名、出版信息等，起著傳達書籍核心思想，吸引讀者注意的作用。《政治自由主義：批評與辯護》2003年版的封面有作者和譯者姓名、書名、中英文副書名、出版社、導語、圖片等。副書名“批評與辯護”被大寫加粗，并附上了英文，有效地向讀者傳達了本書的主題是對于那些批評羅爾斯正義思想的學者的回復，即為他的思想進行辯護，這一設計使得讀者對這本書的主要內容一目了然，可以瞬間做出是否選擇購買并閱讀書籍的決定。《當代社會契約論》2008版的封面上還有引用兩段書評來說明該書的學術價值，如北京大學徐向東評價到，該書“作為西方政治思想的一個主要來源，社會契約理論對當代的政治哲學和政治理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成為自由主義的政治理論家，設想國家的政治合法性，建構一個自由主義的社會體制的重要理論基礎……這本文集收集落在這方面的重要文獻，對于促進國內道德哲學和政治哲學的研究必將具有深遠的意義。”

（二）序言。常見的序言有作者序、編者序、他序和譯者序等。羅爾斯著作譯本序言大多篇幅較長，主要可分為以下四種。

一是編輯對原作學術價值進行說明和引導讀者閱讀的編者序，如《政治自由主義》2000年版的主編劉東為譯著作序說明自己組織翻譯此書的初衷是“把這些制度智慧引進漢語世界”，并說明此書并非“純學術”，希望讀者不要因其理論色彩和語言風格而望而卻步。該序言為讀者呈現了原作的理論價值，并鼓勵讀者勇敢克服閱讀中的艱難。

二是作者對內容結構、理論框架和一些概念進行解釋說明的作者序。在《政治自由主義》2000年版譯本中，作者寫了長達22頁的導論用來說明自己的創作過程、書籍的內容結構、對核心概念的解釋和區分、對相關批評進行回復及感謝致辭。譯本對該序進行了保留和翻譯，有效地向讀者傳達了原著作者的觀點。

三是譯者寫的關于翻譯的初衷、過程及感悟的譯序。譯序是“譯者翻譯思想的重要載體”（文月娥，2011：45），“所有關于翻譯的思考都是以譯者前言的形式附在具體文本里的”（許寶強、袁偉，2001:161）。《正義論》2009年修訂版譯者作序對這本書的學術價值、篇章結構、主要思想及發展以及中國學術界對本書的評價做了詳細的論述，既有普通譯者的反思式過程回顧，又有“學者型譯者”的學術性解讀，為讀者閱讀譯本作了引導。

四是其他具有學術權威的學者作的他序。謝延光版本的《正義論》譯本中復旦大學國際政治系教授、學法學院院長王滬寧作序對原著作者的經歷、代表作及核心觀點做了介紹和評述，幫助讀者快速了解作者和原作的框架結構，指出原作“獨特性和思辨性令人耳目一新”，引發讀者興趣。

（三）譯注。羅爾斯原著注釋豐富，主要起向讀者提供信息來源、解釋說明的作用。譯者大多采取保留的形式進行翻譯，如2009年何懷宏、何包鋼、廖申白合譯的《正義論》，直接把翻譯放在頁面底部以腳注的形式出現。有的則集中將譯注附在書籍末尾，如2011年姚大志譯的《作為公平的正義 正義新論》。也有譯者添加了原文沒有的譯注，主要是介紹一些不為中國讀者所熟悉的地點、人物、書籍等，如張國清2003年譯的《道德哲學講義》。

...it is not because he grieves for Patroclus’ sake but because he is upset about the weakness he has shown in not protecting his own dependent.（John Rawls，2000：4）

這不是因為他為普特洛克勒斯的事情感到悲傷，而是因為他感到在沒有盡到保護自己侍從的這件事上他流露出了自己的弱點。（李國清，2003：7）

譯者在腳注處增加了如下譯注：

②普特洛克勒斯是希臘戰士，在特洛伊戰爭中被赫克托所殺，后來友人阿基里斯為其復仇——譯注

上述譯注增加了希臘神話人物的背景知識，為讀者提供了有效信息，有助于讀者更好理解譯文。

（四）索引和附錄。《道德哲學史講義》2012年版的譯本在末尾附上了原作的課程提綱，說明該書是來源于羅爾斯的哲學課程講義。《正義論》2009版譯本則在書后附上了羅爾斯所著書目和重要文獻，還提供了人名和術語索引供讀者參考。這些附錄體現了譯者嚴謹的工作態度，也方便了讀者及時查閱相關文獻。

羅爾斯著作譯本的副文本元素豐富多樣，集中凸顯了著作的學術價值和譯者的翻譯過程，促進了讀者對于原作的理解，也提高了譯本的可接受性。

五、羅爾斯哲學思想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

（一）學術界的研究與關注。在知網上以“約翰·羅爾斯”為主題關鍵詞進行搜索，共找到1721條結果，其中學術期刊1542篇、學位論文112篇、會議論文6篇、報紙1篇、圖書39篇。由于《正義論》是羅爾斯最具代表性的著作，以“《正義論》”為主題關鍵詞進行搜索，可以找到2680條結果，其中學術期刊1603篇、學位論文726篇、會議論文50篇、報紙18篇，圖書11本。點擊主題部分的可視化圖表，可以看到學界對羅爾斯不同主題思想研究分布狀況，其中排在前五位的研究主題分別是“約翰·羅爾斯”“正義論”“教育”“政治自由”和“正義”，這與羅爾斯著作核心思想“公平正義”和“政治自由”密切相關。點擊發表年度部分的可視化圖表，可以看到國內最早對羅爾斯思想進行研究的是1973年，是在其代表作《正義論》于1971年發表之后的兩年。之后相關的研究文獻呈緩慢上升趨勢，從2002年到2015年，相關文獻數量急劇上升，于2015年達到頂峰，共有129篇，這與其譯作從20世紀末相繼被譯入中國有關。上述數據體現了學術界對其哲學思想研究逐漸重視，研究不斷增加和深入，從而推動了其思想在中國的傳播和接受，當然這一切要歸功于上述著作的譯介。

（二）高校圖書館收藏及引用量分析。“圖書館館藏被認為是衡量圖書的文化影響、思想價值，檢驗出版機構知識生產能力、知名度等要素最好的標尺。”（何明星，2012：15）讀秀是國內影響較大的學術搜索引擎及文獻資料服務平臺。在讀秀上可以查詢到每個中譯本和每個版本的館藏及引用量，部分譯本和版本館藏和引用信息缺失，無法統計，通過篩選同一著作館藏及引用量較高的譯本和版本進行統計，結果如表3：

表3 羅爾斯著作譯本圖書館藏及引用量統計

從上表可以看出，羅爾斯著作譯本館藏量及引用量整體較高。其中何懷宏等合譯的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年出版的《正義論》館藏量及引用量均為最高，分別為846和26856，該著作學術價值和影響力可見一斑。其次，由萬人俊翻譯的譯林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政治自由主義》和姚大志翻譯的上海三聯書店2002年出版的《作為公平的正義·正義新論》館藏量及引用量也很高，這是因為這兩本著作是在《正義論》出版后受到國際學界的爭議和批評之后羅爾斯本人做出的回應，影響較大。由陳肖生等人合譯的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13年出版的《羅爾斯論文全集》由于出版時間最近，目前的館藏量及引用量均較低，接受和影響不高。

（三）普通讀者的反饋。豆瓣讀書網是國內信息最全、用戶數量最大且最為活躍的讀書網站，為讀者提供各類圖書信息和銷售服務，普通讀者可以發表書評對圖書內容和質量做出反饋，可據此來分析各譯本在普通讀者中的接受程度。本文從豆瓣上統計了上述譯本版本評分（部分譯本和版本未能查找到評分），統計結果如表4：

表4 羅爾斯著作譯本豆瓣評分統計

《萬民法公共理性觀念新論》張曉輝等譯 吉林人民出版社 2011 7.2張曉輝等譯 吉林人民出版社 2001 6.7《萬民法》 陳肖生 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 2013 8.5

由表格可知，羅爾斯著作譯本大部分評分都在8分以上（滿分10分），平均分約8.4分，其中三個譯本評分在9分以上，評價很高。其中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何懷宏等人合譯的《正義論》評分最高，得分為9.1，共有633人評，五星好評率在63.8%，由此可見，該書譯本在讀者中受歡迎程度較高。其中名為“老飯桶”的網友于2010年11月7日評價道“譯得算不錯了，修訂得有誠意”。但也有讀者對此書翻譯質量持否定態度，如網友“Leedelon”寫道“英漢對照讀了一遍，翻譯小錯誤還是不少”。評價人數最多的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正義論》，共有2746人評價，其中五星好評率在57.6%。豆瓣讀書普通讀者的反饋一方面反映了譯作的質量和接受程度，同時也引導著更多的讀者去閱讀譯著。

六、小結

文章從翻譯和出版情況、譯者群體分析 、學術界的研究、高校的館藏和引用量以及豆瓣網的普通讀者反饋等方面切入，分析了羅爾斯哲學思想在中國的譯介與接受情況，結果發現：羅爾斯著作譯本譯者多為學者型譯者，翻譯模式多為合作翻譯模式，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和吉林人民出版社是其著作中譯本出版最大的贊助人，學術界的研究、高校圖書館的收藏和學者的圖書引用以及讀者的積極反饋共同推動了其思想在中國的深入傳播。羅爾斯著作屬政治哲學，其核心思想是社會公平正義，亦對當今中國社會公平正義問題的解決具有理論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