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識的真與假

陳直

不知從何時開始，人們開始強調要“尊重常識”。市面上也有不少以“常識”為標題的暢銷書。有人說“大學就是為人類的常識和底線修筑堤壩。我們所受的教育，就是要讓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成為遵從常識的人”。也有人說，常識是抵制洗腦的最有力的武器，甚至說常識遠遠比知識更為重要，說這是一個常識稀缺的年代，“尊重常識是最大的常識”。

有些諷刺意味的是，通常與“常識”有相對意義的“真理”概念似乎已經在常識面前退卻了。“追求真理”，乃至“尊重真理”反而變為一種略微尷尬的、不合時宜的東西。一個人說“我要尊重常識”會得到很多人的認可，但是如果他/她說“我要追求真理”“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在很多時候是一件有些尷尬甚至被嘲弄的事情。

常識為什么能占據這樣的主導地位？為什么真理在常識面前黯然失色？作為可以不假思索、習以為常的常識，為何成為另一種真理？這些都是值得關切的。

何為“常識”？ 詞典定義為“一個心智健全的人所應該具備的基本知識”。這個“定義”幾乎沒有說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那么我們就“舉個例子”來說明何為常識。人們說以下是常識：能把“聲音大”和“有道理”分開；能把“尊重科學”和“迷信西方”分開。

把聲音大與有道理分開，確實能作為真理的常識嗎？聲音大與有道理是否一定就是相互排斥的？當初基督教傳教士來華傳教時，他們發現中國人的祖先崇拜與基督教的教義不可相容。如此就出現一個問題：信教的中國人應不應該祭祖？在這個時候，誰的聲音大就誰有道理了。康熙在中國的聲音大，并且他對祭祖的意義能說出很多“道理”，因此在中國，康熙戰勝了天主教，禁止天主教在中國的傳播。

當人們批評別人要把尊重科學與迷信西方區分開時，或許他們自己本身就沒能充分區分開這兩者。前兩年新冠病毒開始傳播時，有人批評中國人戴口罩的“非科學”的措施；有人說只需洗手等簡單的措施即可。然而后來的狀況卻表明，戴口罩確實并非是不科學的，相反，在一段時間內，戴口罩成為了所有國家所要求的事項，因此是科學的。這表明，“尊重科學”在很多方面本身是“主觀”的。實際上，在科學范圍中的各種主義（比如整體論、還原論、實證主義、后實證主義等等）已經表明了科學內部本身的多樣性。科學本身就不是單一的、統一的東西。因此，沒有單一的“尊重科學”的含義。

因此，常識不該成為標準，真理（盡管本身也不是單一的）才應該成為標準。不論真理是作為客觀的真理，如在自然科學中的作為外在的真理，還是作為主觀真理，如人們在自身中確立的作為內在真理的信念，都應該優先于常識而成為人們首先肯定的東西。常識本身所具有的含糊性與無根基性需要進行解構，從而把常識本身透徹化，而不是糊糊涂涂地接受常識的引導。

從社會層面看，對于常識的持守與宣揚，也許是保守型社會的主要特征之一：人們只需按部就班地去“過好人生”，而無需更多追問。“你不要問那么多為什么，沒有為什么，只要知道即可”，保守的人這樣說道。然而，如果我們的社會還存在著問題，還存在著有待理解的事情，那么“為什么問題”（why-question）就應該不被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