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曰雨

大棚中的動態裝置《召喚3》

《MIX·竹》
在常人眼里,與田野、鄉村可以搭配的形容詞,大致是綠色、自然、淳樸,或者令人想起田園生活的愜意、蔬果野味的鮮嫩……“摩登”一詞好像用來形容魔都上海燈紅酒綠的城市生活還差不多,怎么會與花紅柳綠的村間田頭扯上關系呢?近20年來,隨著國家“新農村建設”“美麗鄉村”以及“鄉村振興”戰略的推行,無論是藝術家、建筑師、學者、作家還是鄉村工作者,都在不斷試圖將藝術的能量賦予鄉村振興的實踐,創辦藝術展覽、推進藝術教育、藝術家駐留、改建老房舊屋、創立公共藝術品……來自多學科、多領域的鄉村建設者們,以藝術的眼光、開放的態度,兼容并包、通力合作,吸納社會各方力量,讓鄉村變得更加美麗、更有魅力。
今年年初,“摩登田野——2022新海派鄉村美育展”在上海奉賢南橋鎮江海村種植大棚開幕,它試圖將“燈紅酒綠”與“花紅柳綠”作“嫁接”,將大都市鄉村的日常生活場景,轉換成“摩登”的公共藝術審美場所。另一方面,也從鄉村的自然氣息中汲取精華和智慧,以“輕介入”的方式探索藝術與鄉村的雙向賦能。

“大棚美術館”展覽現場
“摩登田野”展由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和奉賢區文旅局、南橋鎮人民政府聯合舉辦,共展出作品30件,包括藝術裝置、在地創作、設計案例和美育活動4種類型,涵蓋了表演、繪畫、影像、建筑、產品等多種形式,其中既有高校教師的創作實踐,也有著名設計師的精選力作,還有部分青年學子的主題習作,更有藝術家和村民合作的作品。展覽分為“歸田”“歸家”“歸藝”“歸心”四部分,分別對應人與鄉村自然、鄉建環境、鄉土民藝、鄉愁情感的關系。“歸田”部分的首件作品便是大棚本身。
“大棚美術館”既是大棚又是美術館,既不是大棚又不是美術館。平日種植火龍果、藏紅花等觀賞性作物,農閑時節這個大棚首次變身成為美術館。大棚美術館的特別之處是顯而易見的:放眼“展廳”,四周仿佛沒有邊界,因為大棚是透明的,展廳里的土地仿佛與展廳外的連成一片,一件件藝術品仿佛根植于此。要是“展廳”足夠安靜,你還能清晰地感受到風聲雨聲鳥鳴聲,以及陽光、樹影的移動。
展覽中體量最大的作品是《召喚3》,這是一件定制的動態裝置作品。據上海美術學院數碼藝術系教師榮曉佳介紹,這件作品“使用了3組共36根垂直懸吊的竹竿,通過傳動轉軸上呈30度角分布的12個偏軸結構,獲得升降竹竿需要的正弦函數轉換,帶動竹竿陣列呈波浪形周期起伏運動”。
東華大學黃更團隊帶來的《MIX·竹》,運用重力守恒定律,讓輕盈的竹子立于田間,并利用其圓潤狹長的造型形成天然音響。上海美術學院設計系教師穆杰團隊帶來的《太湖石》,用新的材料和構造方式表述太湖石皺、漏、瘦、透的審美特征,將傳統審美融入當代空間語境。
除了大型裝置作品,展覽還呈現了不少鄉村建設實踐案例,包括崇明鄉聚實驗田、浙江省三門縣橫渡美術館、富安鄉村美術館,以及湖南溆浦北斗溪坪溪、浙江麗水松陽縣吳弄村等地的民宿設計……它們都傳達了建筑改造與村莊風貌呼應、鄉土建造策略和當代的生活體驗等藝術介入鄉村、發掘鄉村魅力的理念。
一些源自鄉村、可以轉化為產品的藝術作品也在大棚內展出,如章莉莉的《“百鳥林”非遺公共藝術裝置》,作品還原染坊工藝中布條垂掛的場景,聚集了貴州丹寨蠟染、苗族百鳥衣、四川阿壩羌繡等圖案紋樣,盡現中國染織繡的非遺技藝之美。
展覽中還有一件由老物件構成的特別作品《皮箱里的回憶》,其創作者陸燕青是南橋鎮大學生村官,她是土生土長的江海村人,除了外出求學,大部分時間生活在村中。她的作品載體“皮箱”是母親的嫁妝。她母親自1990年代從鄰村嫁到江海村,為人母后,皮箱裝的都是孩子的衣服。也正是這份美好的回憶,使她在大學畢業后選擇回到故土,投身于家鄉的建設。
此次展覽策展人、上海美術學院設計系教師葛天卿把展覽形成過程看作藝術家與設計團隊在田間的藝術勞作——探索在田間村頭根植藝術的可能。奉賢區南橋鎮黨委書記瞿磊表示,希望藝術之美能激發人們的向往之情,進而探究其歷史人文價值。上海美術學院設計系主任、展覽學術主持程雪松認為,借鑒是互相的。“我們來到鄉村,看似是以藝術的方式介入鄉村建設;其實也是鄉村在提示我們。借大棚做美術館、以自然力做藝術作品,我們希望藝術與鄉村雙向賦能。”

穆杰團隊作品《太湖石》

張一戈、陳偉朝與志愿者帶來的《PopUp 101——綻放101》

章莉莉作品《“百鳥林”非遺公共藝術裝置》

南橋鎮大學生村官陸燕青作品《皮箱里的回憶》
展覽開放時間雖然有限,大棚也終將回歸其農業特性,但上海美術學院在江海村鄉村美育探索還將繼續。目前南橋鎮“良渚江海鄉村美育聯盟”掛牌,大棚美術館在來年農閑時還會回歸。此外南橋鎮“鴨棚會客廳”也正在建設中。未來,高校延伸服務邊界、開展美育浸潤、藝術賦能鄉村的創作實踐,校地合作探索城鄉融合發展的新路徑,將成為一種常態。
伴隨著近年高速增長的城鎮化率,城市與鄉村間的二元邊界正在日益消弭,而振興鄉村也成為來自不同領域的學者、文化工作者和民眾希望了解和關注的話題。“鄉村建設:建筑、文藝與地方營造實驗(彭州站)”于2021年在四川省彭州市桂花鎮金城社區龍門山·柒村藝術設計中心開展。

“鄉村建設:建筑、文藝與地方營造實驗(彭州站)”展覽海報
“鄉村振興”眼下已經成為具有全社會共識的國家發展策略之一,小石村曾經有過自己的“黃金年代”,當地因在1960年代建設國有躍進煤礦而變得一度比較富裕。汶川大地震前后,煤礦徹底關閉,災后重建雖然讓村民住進小樓,但產業消失也讓小石村一時找不到出路。
從新中國成立前的鄉村建設運動,到21世紀以來國家推行的“新農村建設”“美麗鄉村”,再到“鄉村振興”計劃,鄉村建設在不同時期顯現出不同的面貌與特征。或許從前“鄉愁”是時空之愁,而在當下,更多的是指現代化大潮下對鄉村所承載的美好品質和美好回憶的眷戀,是時代的鄉愁。
在全球化與物質化的潮流洶涌而來的當下,城市產業的效率至上,鄉村文脈的破壞和散失,往往為人們帶來心理上的失落感。同時,受到疫情影響,社會大環境從全球化轉向內循環,也給予了生命個體以時間和契機,從向外尋求發展,轉到向內的情感探索。鄉村的種種問題,從來不是孤立的,中國的城鄉問題是一個整體。對于當代的鄉村建設者而言,精神與物質兩條思路應當并行不悖,一方面關注鄉村的居所環境、生產生計,另一方面,也要關注公共文化與教育風俗。
在“鄉村建設:建筑、文藝與地方營造實驗(彭州站)”的展覽論述中,擁有不同背景和經驗的鄉村建設先行者,在僅僅十來年間,已經從思考“中國鄉村的問題是什么、為什么”的問題,跨越到回應“中國鄉村的問題怎么辦”的議題,進入了多元化的路徑探索階段。無論是藝術家、建筑師、學者、作家還是鄉村工作者,在鄉村建設的議題下,都保持著驚人的謙遜和包容,以理性、克制和務實進入到鄉村工作。
展覽的地點位于新落成的龍門山柒村藝術設計中心,坐落在小石村村口,一幢擁有磚紅色墻壁和弧形大屋檐的環狀獨體建筑,是傳統四川鄉村民居中的典型元素。展廳的建筑面積約1000平方米,所蘊含的信息量巨大無比。
展覽中的案例與簡單地將文藝或者建筑活動嫁接到鄉村不同,來自多學科、多領域的鄉村建設者們持開放的態度,兼容并包、通力合作,吸納社會各方力量,解決特定鄉村中出現的具體問題。這一過程通常將持續數年時間,通過不斷地回訪和完善當地的公共文化生態,他們往往和當地建立起更加深層的聯系。
以發生在四川本土的鄉村建設案例來說,幫助解決5·12汶川大地震的遺留問題,成為設計者們所關心的問題。在小石村的案例中,地震致使原有的躍進煤礦坍塌,產業退化,失去經濟支柱,青壯年選擇外出務工,村落日漸蕭條。地震后修建的村民安置房多為樓房,忽視了村民堆放農具、晾曬和儲存糧食等生產活動的需要,因此,建筑師李燁在設計時重新考慮了建筑空間的規劃,改善和提升了社區公共空間的多功能屬性,并將村民、村集體、企業三方有機地統一起來,成為“同一屋檐下”的命運共同體,為小石村“造血”。這樣有“可持續性”的鄉村建設模式也受到了各方的肯定。
在下寺新芽小學的案例中,因校舍在地震中成為危樓,朱競翔所帶領的建筑師團隊充分考慮了鄉村資源的有限性和勞動者對于空間的需求,設計出了既具備高抗震能力,又舒適環保且造價合宜的建筑,快速投入建設和使用。這也與他認為營造要更多地體恤勞動者的設計理念密不可分。
地震也使得梁井宇開始思考建筑師的實踐對于社會的意義,他曾在震后到過四川,并在回到北京后參與翻譯了一本防震抗災的手冊,很快被推廣開來。這些鄉村建設者們身上所展現出的開放、包容和務實,也是中國當代知識分子在大時代背景下所展現的人文關懷的力量。
劉慶元則在鄉建工作中將“務實”發揮到了極致。木刻藝術沒有被他束之高閣,他謙遜地稱自己為“圖像的生產和寫作者”。他為村民造像,將農作物、農具、勞作場景、日常生活等作為表現鄉村的視覺元素。這些圖像既可以作為作品在美術館中展覽陳列,也可以出現在城市的街道、公交站、工地圍墻,農村的田間地頭,融入公共空間,或者作為海報、商標、年歷、封頁、產品包裝等,為鄉村服務。
在鄉村振興戰略的導向下,空降的鄉村藝術節層出不窮,這樣的主辦方往往沒有對當地文化做深入的研究理解,更缺乏實質性的介入與產生助推作用。在鄉村做文化活動不易,而將鄉村的價值重新輸送到城市,則需要有更多的耐心和思路。正是源于這種強烈的自省意識,策展人提示藝術家們保持理性和克制,細心甄別,對鄉村工作保持敬畏之心。

“共振村聲”戲臺,碧山工銷社,安徽黟縣碧山村,2021年
不少案例顯示,最初的計劃確實包含了知識分子和文化工作者的理想與天真,在與村民的溝通過程中,也確實存在因為不了解農村現實和農民特點而導致的曲折。近幾年來,他的工作理念逐漸向“關系營造”傾斜,聚焦于鄉土社會中人與人關系的重建。相較于早期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他也逐漸明晰了自己在鄉村建設中的“可為”與“不可為”,且發展出更加適宜的理論體系和工作方法。這套體系和工作方法的框架邏輯,在本次展覽中亦有完整的敘述。通過對在地性的挖掘,進行關系、空間、文化、產品四項生產,探索社會設計的價值,扎根地方,實現可持續,創造價值認同。事實上,他的每一個鄉村建設項目,從碧山到大南坡,都伴隨著對之前鄉建工作經驗的總結、反思和傳遞,公眾也一定能通過這次展覽的細節,感受到他近乎嚴苛的對待鄉建工作的態度。

“鄉村建設”彭州站展覽現場,劉慶元展區,四川彭州桂花鎮小石村,左靖工作室提供
展陳部分,有這樣一句話讓人印象深刻,“未來的新農村就是和自然貼得更近的城市”。城鎮化進程如火如荼,現代化的鄉村在依照著城鎮被改造,那么在未來,鄉村是否會消失?作家格非認為,在中國古代,城市的價值系統是按照鄉村的模型建立起來的,在現代以前,城市與鄉村從未形成對立,直到西方意義上的城市在中國出現。實際上,中國的城市依附于鄉村而存在,沒有鄉村也就沒有城市。兩種觀點的觀看角度也許不同,但都啟發我們,在未來,城市和鄉村的邊界將不再明晰。我們最希望看到的是這種邊界的模糊,是一代又一代鄉村建設者為農村和城市創造出平等的空間質量所努力的結果,而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吞噬、剝削與勝利。
今年五月,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奉賢區文化和旅游局、奉賢區南橋鎮人民政府聯合舉辦了“摩登田野:藝術賦能鄉村”線上主題論壇,各路專家學者與藝術家團隊一起,探討關于城市的人文或者人文的城市,如何跟自然的生態、鄉村,做有機結合,以及這個命題與美麗鄉村或者鄉村振興戰略之間的關系。
既然是農村,怎么是摩登?以前我的回答是“農業現代化”。現在“農業現代化”依然是我們的發展方向,也就意味著摩登跟鄉村沒有本質矛盾。然后我們需要達成一個共識:藝術家在鄉村里面能做什么?比如我們用一個暑假做一次國際藝術節,它會為鄉村帶來什么?可能沒有多少經濟效應,只是帶來一些人流、人際交往,但是最核心的一點,至今我依然堅持:它首先不是一個旅游效益,而是一個公共文化教育的效應。
如果你問:鄉村能不能有鋼琴?一般人的答案一定是鄉村跟鋼琴沒關系。2012年暑假我帶女兒做了一次鄉村兒童鋼琴學習班實驗,我女兒每天早上起來練琴,當地小孩子就會安靜地坐在旁邊聽她彈琴。下午是他們的學琴時間,教室里面還是坐著很多小朋友。
我們還舉辦過一個特別的鋼琴演奏會,觀眾中有老外,有藝術家,有村民,小孩大多能夠很安靜地聽。這意味著什么?鄉村不是不接受鋼琴,而是沒這個條件。其實鄉村可以接納跟原來的鄉村文化不同質的文化類型,有時只是礙于條件,一旦條件成熟,其受歡迎程度還是非常好的。
我們在浙江臺州的橫渡鎮建了個橫渡美術館,我們的藝術家和美院學生到當地小學教孩子們無人機拍攝、折紙工坊、畫鵝卵石等等。原本當地人也畫鵝卵石,但我們教他們畫的時候,植入了抽象藝術,潛移默化地教授了他們色彩的搭配等藝術原理。當代藝術不能自我滿足,也不能自己包辦一切,而是要設置讓觀眾能夠參與進來共同完成的條件,這樣的當代藝術作品才完整。
有人提出藝術鄉建要用人類學背景支撐,但是通常講的人類學作為一個學科來說,是“田野調查”的,不是“社會干預”的,而從社會學角度則是強調“社會干預”的。一些堅守“人類學”立場的觀點,往往容易混淆這兩個學科介入藝術鄉建的模式,導致的結果就是總是發出這樣的疑問:這還是鄉村嗎?鄉村能摩登嗎?鄉村需要鋼琴嗎?鄉村需要當代藝術嗎?事實上經過我們這十來年的努力,包括鄉村小孩,包括親子教育、包括老年人,你要跟他講明道理,他還是了解和愿意接納當代藝術的。
鄉村通常密度比較低,比城市有更多可以融合的角度,更接近自然。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觀察點,鄉村藝術振興應該著力去挖掘的一個方面。

橫渡美術館

橫渡鎮的孩子們跟著上海來的老師畫《白溪長卷》

“奉浦百椅展”現場作品
我們在做社區設計和藝術植入的時候,深刻感受到社區百姓刻在骨子里的實用主義精神,大家可能認為過于看重實際的東西,是個缺點,但是在社區更新中,這恰恰是中國老百姓非常關注的東西,因為這跟他們的生活非常接近。所以我們在做項目的時候,一直在挖掘老百姓想要什么,怎么滿足他們的需求,把設計寫進社區,以功能主義進行藝術植入。
我們團隊藝術家做的很多裝置和當地老百姓、工人的生活相關,一些大的雕塑裝置都是小孩甚至大人可以玩的滑梯,很受歡迎。其中一個街角雕塑,是一把世界最長的尺子,可以讓社區小朋友測量身高,記錄從小到大的成長歷程。城市空間藝術季期間,四平社區做了“詩歌單行道”計劃,讓社區小朋友們和家長創作詩歌,投影在路上,形成了鮮活的文學創作場。
去年我們在奉賢學校密集的奉浦街道做了一個“百椅展”,為奉賢居民最集中的地方打造“快樂上學路”,通過我們很多師生的合作,使得小朋友們千奇百怪的椅子想法落地,幫助他們夢想成真。這是很開心的一場活動,充滿歡聲笑語,不僅實現了美育,也滿足了家庭和社區的公共座椅需求,我們還在上學必經之路上做了墻繪,跟椅子作結合,形成了沉浸式的街道體驗。這些功能性藝術的植入,讓小朋友在上下學的時候看到自己的作品,也看到有一些設計師或者藝術家的作品,一路上充滿歡聲笑語。我們非常希望能夠打造一個“兒童友好”的城市節點,尤其在奉賢新城建設的背景下,創造新的城市亮點。
我的農場叫“崇明鄉聚公社”,主題叫“有審美的鄉村,有溫度的歡聚”。我們在鄉村做了一些事。我們搞了100畝農田,其中兩畝是試驗田,周邊大概還有500多畝的優質農田,我們種的是南粳46號大米,是適宜上海土地種植的大米。
我是一個城市里長大的小孩,我小時候對鄉村特別排斥,2016年第一次到崇明,當時已經41歲了。大概是40歲以后,我慢慢改變了對鄉村的看法,而且基本每周都會去鄉村,甚至經常住在鄉村。我覺得鄉村對我來說是一種與城市不同的轉換,城市是鋼筋混凝土,學習生活壓力很大,鄉村是可以放松解壓的地方。
回歸自然以后,我覺得有很多快樂的事。比如我們養一些小兔子,從2只一下變成20只,到處拔草,把周邊的兔草拔光了,無奈之下把兔子賣給別人了。養一些雞,雞飛狗跳,導致我們滿村子跑抓雞,出了很多洋相,很有意思。

稻田里的表情包
還有我們的“稻田笑臉”項目。小孩的笑臉、老百姓的笑臉,每年搞這個活動的時候,感受到人們的快樂特別是小孩和老人們的放松。
我非常希望大家能有在鄉村度過一個周末甚至一個月的機會,或者在鄉村長期租賃一個房子,這樣才能感受到真正的鄉村生活,而不是體驗民宿。民宿其實還是一個可能地處鄉村的封閉的圍城,你花錢感受到的還是城市的情調、城市的人和服務生,甚至是城市的娛樂。
我覺得如果大家到鄉村來,體現“摩登鄉村”的概念,就是要到真正的鄉村住下來,你可能有一個小房子,花點錢裝修一下,有一個農田,過著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生活。
今天我以一個崇明鄉村居住者的身份來談“期待被藝術賦能”的話題。鄉村是很多人的鄉村。我們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通過不同的交通方式,看到的面貌是不一樣的。從不同位置來看待鄉村面貌,可能完全不一樣,事實上存在多種層面的鄉村。有國家層面的,經濟層面的,村民(包括基層干部)層面的,游客(消費者)層面的……大家有沒有想到誰看到這個鄉村里的藝術裝置最激動?可能不是村民,也不是藝術家,而是游客。
本來在城市里的人,他們到這里來玩兒,發現竟然還有這么好的藝術作品,他是非常開心的,而且所謂“網紅打卡”,誰是網紅,對誰打卡?就是城市里來打卡的。連帶著還有商家的鄉村、民宿的鄉村;藝術家的鄉村,學者的鄉村。無論是大家做實踐還是做研究,大多是一種外部視角。
還有一個視角我們通常不太注意,那就是自然的鄉村,動物和植物的鄉村。鄉村本身有一套自然秩序,這套自然秩序和人的活動密切相關,但是不能完全用人的活動來涵蓋它。有一次我在旁邊遛彎,看見有一個推土機在推一個地方,這個推土機它周圍站了好多巨大的鳥,它們就等推土機推一下,里面的蟲就冒出來了,鳥就吃這些蟲,鳥也知道這些人不會傷害它們,他們相處得也挺好的。
我們還可以找出不同的層面,還可以有其他人心目當中的鄉村。我們在看待鄉村的時候,可能應該意識到鄉村層次的多樣性和復雜性。
藝術可以改變鄉村的角色,改變鄉村作為城市的附屬,作為城市初級產品的提供者這樣的角色,它真正能讓大家的社會關系、生活空間乃至心靈和精神,都有一個回歸的感覺,這是最終的目標。
近幾年在新博物館學和新美術館學的影響下,許多策展人進行藝術鄉建的策展項目時,開始嘗試以參與的視角展開策展與公共教育的實踐,并且提供各種方法,讓社區居民和村民從觀看轉變為參與,并且能夠深度參與到所在社區、鄉鎮的當下與未來的建構中。
2018年開始,我們把藝術鄉建的重點放到了上海的農村。當時我們做了一個“邊跑邊藝術”的項目,形成了一個由策展人、藝術家、志愿者組成的開放式小組。我們的理念是希望通過城鄉社區和公共文化政策創新相結合,將藝術家的當代藝術流動于城鄉之間。
在不斷實踐的過程中,我也有很多關于“參與式策展”的思考。

稻田演唱會

田間行為藝術《千年古樹百人抬》

藝術家老羊 裝置《異變的稻谷》

董楠楠團隊 裝置《背影花園》
首先,在“參與式策展”中,社會動員非常重要。社會動員如何在藝術項目中形成?藝術家與參與者如何互為主體?跨學科的專家如何參與?這些都值得深思。第二,“參與式策展”如何在藝術鄉建的過程中變成一個可持續的項目,策展人、村民、公共文化政策、主辦方如何認識和協同?它如何能跟所在的村民和社區居民發生關系,從而喚起他們對于這個社區的歷史記憶,又如何通過展覽反映他們的當下生活和對未來的展望,從而成為一個能夠反映全體村民的公共的空間。在這方面,其實有很多鄉村美術館、社區美術館不太重視,甚至是忽略的,或者說沒有能力去做到的。第三,“參與式策展”對策展工作方式的改變并不意味著策展人放棄自己的立場,而是以一個非常開放性的策展方式,它可以允許公眾對其提出質疑和挑戰。第四,關于“參與式策展”與社會美育的關系是毋庸置疑的,通過一系列的策展項目,可以很好地把藝術搬到社區居民家門口,讓大家足不出戶,就可以看到在美術館一樣的藝術,從而提升自己對于藝術的理解。
我們一直在說鄉村振興,鄉村可能需要引進一些能夠更讓人開眼界的、更融入鄉村藝術的資源。同時,鄉村要振興,那么城市呢?城市也需要營養。城市是從鄉村發展出來的。那么鄉村資源就應該與城市資源形成一個良好的互通關系。
我們做展覽不是為了自娛自樂,我們做市集不純粹是為了某個效應。我想用“摩登穿梭”來描繪一個不間斷的、互相影響、互相融合的過程更為貼切。“穿梭”指的是城市人到農村去,不僅是農家樂;或者農村的人到城市來,也不是單純的打工狀態,可能是一個生活方式的共通。從城市回鄉,會把城市的生活狀態帶回去;從鄉村回城,會把農村的新鮮風俗帶回來。
“摩登田野”是把一股海派鄉村風情進行再現。當時踩點的時候,我們覺得大棚是一個非常時髦的地方,簡直就是一個大秀場,完全不用做任何加工,就可以做國際一線品牌的大秀場,我們也把藝術家的資源進行了植入。
從農村的產業到城市的創意產業,可以進行互相不間斷的運維過程,三個比較接地氣的做法是藝術倉庫、田間市集和摩登工廠。
接下來是“IP”概念的提出,如果說“穿梭”是一個途徑,摩登的穿梭是用時髦的方式,用比較富有創意的、設計的方式去執行。最終我們想達到的則是一個“IP×IP”的幾何效應,就是地方文化的IP與城市文化的IP共同發酵,形成一個比較大的“海派城鄉”的IP概念。有一些可以是與傳統、與都市融合的,到最后肯定是達成與世界的對話。
奉賢作為上海“五個新城”建設中非常重要的重視生態、重視人文、重視環境、重視綠色發展這樣一個新城的特殊模式,如何讓鄉村能夠更富有人文的光彩,如何讓藝術的創意賦能鄉村的建設?我覺得“摩登田野”的實踐,正好驗證了以綠色生態為主的奉賢鄉村業態的塑造,可以怎么樣把藝術融入城市繁忙的生活當中,為田野般的生活帶來一些創意,帶來一些藝術設計的聯想。
藝術和設計總是能夠為我們原生態的生活帶來更多外延的風采,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的設計系整合了以美術學院為主的眾多年輕骨干力量。通過這些師生們跨媒介、跨領域、豐富多元的手段,在一個以大棚的種植類的植物當中提出一個大膽構想,讓田野當中處處都有美術館,讓田野當中處處都有藝術品。這些豐富的、富有聯想的藝術作品,一定會給當地的村民們、當地的百姓們,帶來藝術上的一種溫度。
這些年輕的師生們在進行田野創作研究的時候,很多的村民們都熱衷參與、廣泛參與,甚至動手參與。程雪松團隊在策劃這個展覽時,他跟我說過希望村民也能變成藝術家,讓村民成為藝術家,讓村民也成為創意設計師,這也是美好生活的一種途徑。我相信,這些村民們參與到我們大棚美術館的項目之后,都會感覺到幸福指數和人文溫度同時獲得感滿滿。
在這個過程當中,藝術可成為社會療愈的一種方式,把社會當中的一些問題包括社會發展當中比較難以用行政手段解決的問題,通過我們藝術的綠色的方式、溫暖人心的方式,建立了一種共生的方式,來推進鄉村基層的治理,帶來社會公共文化建設的一種方案,也帶動公共文化的營造和平臺的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