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民主村(組詩)

秀 枝

遇見民主村

我們的民主村在通化市通化縣西江鎮

遇見民主村，就是遇見了

西江鎮小江南的一角

遇見了紅瓦白墻及寫意水墨

幾許哀愁，曾與被老柳樹遮掩的三民河水

無聲流淌

它們訴說的，不只是一片水土的過往

它們注視的，不只是一個村莊的今生

遇見民主村，就是遇見了道槽嶺

哦，那一道天然的屏障

冬天，嶺上的霧凇異常醒目

古老的樹木披鎧戴甲

矗立著像是在等待遠歸人

山路蜿蜒，每一次的到來

總有一些眩暈和恍惚，總有一些

深植的情愫，似有根的云朵在心中搖曳

遇見民主村，就是遇見了東油嘴子、老房溝

馬石，每一條隱蔽的溝岔

都是它不肯舍棄的孩子

就是遇見了玉米地、水稻田

每一株秧苗不因主人貧寒而拒絕抽穗

碧水無聲，一樣懷抱云卷云舒

青山隱忍，一樣由東風催發出春天

遇見民主村，就是遇見黃云家嘎嘎叫的大鵝

紀洪明家膽小的羊、孫樹杰家壯碩的黃牛……

那些黝黑的臉龐對春天的憧憬

那些汗水

落地開花的聲音，每一個致富的音節

在塵土間吟唱，興旺的六畜

打破了村莊的過分安穩和沉寂……

遇見民主村，我們必定遇見：

拾荒人陳希貴、腦癱的于天風、孤寡人浦兆國……

那些所謂的建檔立卡戶

這個世界的窮人、卑微者、可憐人

而我，與許多人一道

在此堅守。在民主村

所有的遇見，都不會擦肩而過

所有的遇見，都不會成為

生命中的過眼云煙

對于民主村從前的遐想

道槽嶺有多高，民主村的歷史就有多深

三民河有多長，民主村的故事就有多曲折

年深日久的民主村，擁有著起伏的昨天

我的到來，輕微、緩慢

攜帶著千回百轉的愁腸

在民主村，我時常像回到久遠的故鄉

那個小小村莊，有著堅忍、負重的從前

民主村是不是也一樣

我勞苦的雙親，早逝的兄長

將貧寒的一生扎入泥土，使我

對土地有著敏感和疼痛的一面

而民主村，“小香港”的雅號曾霓虹一般

令四周大山里的人們炫目

民主電影院曾經燈火輝煌

于家大院里走出一些體面人

早年的舶來品，如何逾越了

關東逶迤的群山

姑娘和小伙兒，用熱吻和迪斯科挑戰

老年人的眼睛流出錯愕和憂慮

數十年前，那被洶涌的浪潮沖擊過的民主村

被眼花繚亂的世界浸染過的民主村

它是如何變得膽怯、沉淪

如何承受傷痛，或迷失，暗自啜泣……羞愧

一個沉寂下來的民主村

一個身上嵌著傷痕的民主村

一個被標上省級貧困村的民主村

我俯下身子，對腳下的土地仔細辨認

在播種的地方分揀出堅硬的石頭

那些出走及新落戶的

那些出走的人，讀了大學如出籠的雛鳥

飛向天空再也沒有回來

那些因土地薄涼而南下的大軍

有一片浪花濡濕了民主村的衣襟

使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備感凄涼

使民主村縈繞一種不可名狀的憂傷

我所要說的，是這幾年

在民主村落戶生根的那一些

譬如，村東的董志民出走后又返鄉了

安心做一個種田大戶

令他更為安心的是，小女呱呱落地

成為現今土生土長的民主人

譬如飲料廠，它制造甜美的味道

是民主村的一種生活

華森藥業的車間堪比老榆樹的神秘

譬如苗圃里的紅松和云杉

已競相告別了幼年，為每戶分紅增利

貝母在地下不動聲色

積極繁衍出成群的子孫

山坡上，大榛子苗櫛風沐雨，長出枝杈

宣告貧瘠的土壤也能讓羸弱變得壯大

大棚里的吊袋上長出齊刷刷的木耳

每一只耳朵都在聆聽

民主村翻身脫貧的奏鳴……

我所要說的，還有周玉平

這個外鄉人，這位駐村第一書記

他與民主村結下難解之緣

五年間，他的白發與年齡較勁兒一般生長

民主村將貧困拋在身后，較勁兒一般向前奔跑……

開心的事

民主村開心的事，是一片空地

搖身變成文化廣場

大秧歌和廣場舞的旋律，沖散了

日落西山之后的憂思和嘆息

是老房溝新打了一口井

同飲一井水的鄉親們親上加親

是水泥路一直通到了東油嘴子

一百盞太陽燈是村莊的眼睛

每一個角落都不會被忽略……

民主村開心的事，是野人一般的陳希貴

終于被村干部勸出山住進了新居

是好人黃金庫，經常用車推著

無親無故的九旬老太曬太陽

是趙紅艷整潔的家，以及她由衷的笑意

是病痛纏身的荊玉梅老人

數說周書記比親兒子還好的故事

是張寶軍的貝母賣了上萬元

讓人對患腦血栓的他刮目相看

而近百歲的肖桂蘭走得十分安詳，此前

她貧困戶的帽子早已被摘下……

民主村開心的事，是一個詩人

因為走進了民主村，她的詩行

因此滲透了觸手可及的溫情

楊松林電話，以及一個秘密*

楊松林在我開會時給我打電話

我拒接，會后又給他撥回去

楊松林在我吃飯時給我打電話

在我看書、走路、乘車時給我打電話

楊松林在我開心、不開心時給我打電話

在晴天、打雷、下雪時給我打電話

楊松林在摔腿和犯膽囊炎時給我打電話

在他的一份疼、一份憂時給我打電話

楊松林住上新房子給我打電話

去侄子家過年給我打電話

楊松林每次和我聊完他的生活

愛說一句：那好了，我關機了啊……

楊松林電話和我聊的

貌似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那些是他活著的全部，是他晚年的命運

今天，楊松林凌晨三點多給我打電話

令神經和心臟衰弱的我驚出了冷汗……

而我，堅守著一個秘密

脫貧攻堅任務已經完成，我卻不能告訴他

注：楊松林為作者包保的貧困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