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積雪（組詩）

□文／劉強

寫下這首詩安靜一會兒

我有陳年積雪

沒用完。它的光

清幽，暗淡

自己照亮自己

像是不再融化

不再歸順溪流

與大海

我為此焦慮

抑郁

在新舊交替的門檻上

坐了三天

又三年

日月已同輝

內心偶爾風起

圍著積雪吹

閉上眼睛

便有雪花飛舞

經過樹林

經過樹林，我踩響了枯枝

它的生命結束了

攀爬陡坡，我出了汗喘了粗氣

生命就是這樣，可感可知

一條小路把我帶到這里

驚飛了幾只山雀

碰落過幾樹花粉

我沒強烈地意識到

對它們說謝謝，還是對不起

一條沒有走過的小路

不通往朋友，親戚

它帶我遇到的房屋

沒人居住，應該很久了

回憶，追憶，和遐想

時間動了起來

從浪花里出來

從浪花里出來后

我才知道

再也回不到

浪花里去了

在河邊

心癢癢地看著浪花

一年四季，下雨天晴

我確實無法描述

任何一朵

沉醉過

或眼花過的

浪花

寂 靜

寂靜纏繞在身上

一根寂靜

無數根寂靜

粗大得比我還粗大的寂靜

細小得比細小還細小的寂靜

松一松吧

緊一緊

寂靜纏繞在我身上

有點舒服有點忙

滴水寺

清亮的水珠

一滴一滴滴下

滴落潭里

寂靜化開又合攏

合攏，又化開

在空山，經過滴水潭

我成了滴水寺

寺里只有一滴一滴

相同的水滴

滴落

滴水潭里

空 山

濃蔭蔽日的空山

麻雀喳喳的空山

我踩斷枯枝踩碎落葉

細小的寂靜和無邊的寂靜說話

抬起頭來，浩瀚的夜空

剛好有一顆星星

在一閃一閃

一個孤獨的人，在林子里轉悠

他把孤獨說成是松針、楓葉

有些野花正在開

他把孤獨說成是露珠、霞光

林子里靜謐，清亮

他把孤獨說成是腳下的黃泥疙瘩

一兩聲鳥叫掀起了孤獨的浪潮

他在孤獨里起伏，跟愛一樣

身旁的小水塘，安靜，如水塘

……

一天過去了

一天的孤獨沒浪費多少

春水暖

野鴨子在涪江河翻飛

黑的野鴨拍打黑的翅膀

白的野鴨是白的羽毛

我站在河邊

我看著水流

你一定要聽見：我想你了

在這個世界上

一條遠離城市的河邊

一條野路可以到達

心 愿

林子里都是樹。一山一坡的

我看著走著，不是獵人

植物學家更不是。我走著看著

偶爾伸手摸摸。偶爾

折斷一截枯枝。扔掉，拍拍手

一直走，走得慢，沒回頭

心里有事，只在心里

默默走出林子。這片晚霞中的

林子，不知道你來過

而晚霞輕如紗，林子將眠

痛苦沒有抬頭，幸福沒有露臉

春風在不遠的地方吹

春雨在你熟睡的時候

可能來到你干旱的夢里

獨自一人的心聲

將轉化成

蛙鳴

在麻柳彎

路上長滿青苔

鎖生銹了

黑瓦黑得灰暗

木門露出樹的年輪

周邊植物叢生

藤蔓糾纏著樹枝樹干

向上，到了天邊

空氣原始，沒有灰塵

山雀不忙，半天叫喚一聲

房屋這顆心臟，現在沒有跳動

我在還原成山坡的田埂上坐著

散漫的云煙一樣

我的渴不急

我的餓委婉

青 鳥

我想跟青鳥說話

這是早上

在樓下的院子里

從我醒來開始

還一句話沒說

我看見人們在散步

跑步，做操

也有坐在凳子上發早呆的

然后看見了青鳥

它羽毛是青色的

我叫它青鳥，我想跟它說話

說鳥語嗎

它一晃，飛走了

在樹蔭里上躥下跳鳥語不停

我看著聽著

一首朦朧狀態的詩

被鳥語蕩漾開去

夜深人靜

昨夜的雨好大

只一下就把我淋透了

我的慌忙沒了意義

隨便淋吧

說空就空的街道

被夜色灌滿

又被雨水刺穿

這時間有多少人脫光了自己

在噴頭下淋著

我是不是要等一個雷聲

夏天已過大半

一個雷聲都沒送來

雨停了

我在走的慣性里

停不下來

雨的氣息

先是把塵埃從地面揚起來

打濕后吞下去

先是把暑熱攬進懷里

慢慢耗盡它的陽氣

我聽到它們張開小嘴

吮吸那些浮游，那些閃爍

那些看不見的聲音

然后，有一滴飽脹的雨水

躲過其他雨水的打擊

停在樹葉上

身體濃縮為

清亮好奇的嬰兒眼

我一摸

就化了

雨停了

雨的氣息

彌漫了我的世界

蝴蝶時光

蝴蝶周圍的花草

長在山谷。山清水秀

潺潺流水流進潭里

在潭里倒映落葉和光影

蝴蝶偶爾也成為光影

但蝴蝶要的是花

別看他慢慢，搖晃著飛

他的嘴細長

伸到了花的里面

那一刻好靜

那一刻，我憋住一口氣

漲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