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嶺山里[五章]

川 梅

眺望的遠方有些蒼茫

那只鳥往九嶺山高處飛，飛到看不見了，又飛回來。再飛，到看不見了，又飛了回來。

鳥來回飛的過程里，時鐘上面，最長的那一根針，轉得馬蹄嗒嗒。稍短的那根針，也能看到轉動。只有最短的那一根，轉得很慢，仿佛不動。

真正的時光，原來如此緩慢。

山坡上的幾只羊，緩緩抬起了頭，它們打望的目光，好像很懶。眺望的遠方，仿佛有些蒼茫。

那些名字在村子的空中蕩漾了好久

娘把扎好的稻草人種到地里。給它們披上舊衣，還一個一個取了名字。

它們守著的農業，也是一個虛幻的道場。

季節在山坳上徘徊，莊稼紛紛低頭。暮色濃時，娘在村頭打望，對著稻草人的背影，喊它們的名字，都不回應。

鳥嘰嘰喳喳。用方言學娘的聲音，在稻草人的頭上，喊那些名字。那些名字，在村子的空中蕩漾了好久，又緩緩落下。

娘去的方向是慈悲的方向

風還在坳那邊呼呼響，邊界上的草，就開始動起來。迎著風的方向，卑微了身段。

它們一矮，羊就抬起頭打量紅塵。羊的目光很多滄桑。在邊界，它們見過了太多過往，有風無風，都有蒼茫。

又是初一，娘把俗事放下，去百丈寺拜菩薩。娘摸了摸羊的頭，沒有說話。羊望著娘的背影發呆，娘去的方向，是慈悲的方向。

狗在娘的身邊瘋，一會兒跑到前面探路，一會兒又偷偷落到后面，跟路邊的野花心猿意馬。

只有那些卑微的事物對娘仰望

常常是在夢里，夢見娘把九嶺山的峰巒馱在背上，一座一座馱過來，放到村落四面。

在夢里，娘不是現世中那么遲緩，仿佛是有大能量，舉重若輕。那些山峰都聽她的話，由娘擺布。

天亮走出夢境，娘在門前的空地上，跟那些卑微的事物一起，用方言話短長。娘弓著腰，沒有一點架子，背上只有蒼茫。

那些偉大的動作，只是在臆想中出現。生活本身，其實沒有夢境那么夸張。

現世是一盤棋，娘都不能算一顆棋子，不夠被擺布的當量。只有那些卑微的事物，才把她仰望。

鄉愁的物種在現世是茫然的

娘打曲徑中彎出來，山坡上的幾只羊抬起頭，朝娘的背后望，把遠山的蒼茫，望得更加蒼茫。

夕陽在娘的背上，不按套路走。它拼命拖住娘的疲憊，把娘的影子推倒在山坳上，映得十分肥胖，想讓娘的晚歸直接晚點。

娘對夕陽沒有好臉色，懶得理它的陰謀。暮色愈來愈濃，村子里還有很多的忙，等著娘去忙。

羊跟在娘背后，雞鴨跟在娘背后，老牛老氣橫秋了，也跟在娘背后。這些滿是鄉愁的物種，在現世是茫然的。它們要有娘的牽引，才有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