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華北財經會議以后解放區的貨幣混合流通

李占虎

一、解放區之間的貨幣問題

1938年10月，中共中央制定“允許被割斷區域設立銀行，發行地方紙幣”的貨幣政策。在這一政策的指導下，各根據地紛紛建立了自己銀行并發行貨幣，因此根據地在抗戰期間發行的貨幣種類紛繁復雜。此外，因為根據地此時大都被敵人分割包圍，加之貨幣又不相同，為此1940年4月15日，中共中央在《關于財政經濟政策指示》中指出：“須禁止各地貨幣互相流通，因為可擾亂各地貨幣政策。”這一政策制定是符合當時的環境的，直到抗戰爭勝利后，各解放區規模不斷擴大，已經逐漸連成一片，“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各個解放區財經工作你干你的，我干我的，票子不一致，有時候還互相封鎖，貿易、物資交流不統一。”貨幣的互不流通政策很顯然不符合現實環境的需要，已成為各區發展生產和物資交流的障礙。

首先是生產發展需要解放區之間的物資暢通交流，調整有無，以求達到整個解放區范圍內經濟上的自給自足。其次是貨幣問題很大地阻礙貿易稅收政策上的協調與統一。例如，晉察冀中央局提議召開華北財經會議的電報中就提到因為平漢、同蒲、津蒲均不暢通，晉綏、晉冀魯豫等區均在冀中采購大批物資，再加上各區物產不同，必須互相交流，但各區互相征稅，不能暢通，因此希望中央開會解決貨幣不統一問題。再次，在解放戰爭大兵團作戰情況下，各解放區的部隊往往需要跨區作戰，常因貨幣問題引起諸多困難。比較典型的就是冀魯豫區發生的三次“北幣潮”。最后，為統一經濟斗爭的力量亦必須解決以往存在著的各解放區貨幣關系上若干互相抵制的現象。特別由人民解放軍開始戰略反攻以來，這些問題亟待解決，但在各解放區貨幣尚未統一前，首先需要改變以往互相抵制的現象。

二、華北財經會議的召開

為了解決貨幣問題和其所帶來的困難，1947年3月，各大解放區派代表團參加了在邯鄲召開的華北財經會議，會上代表們在交流各自財經工作的經驗后，重點討論了友鄰區互助的問題。6月5日，《華北財經會議決議》被正式報告給中共中央，其中就貨幣問題做出如下決定：“統一計劃掌握各地貨幣發行，穩定各種貨幣兌換比率”和“各區貨幣應互相支持，便利兌換”的政策。此外會議代表認為軍隊機動作戰和貧富區適當調劑，均要求華北財政經濟做到適當的集中統一。同時，又因為各解放區財經工作發展不平衡和交通不便等原因，在集中統一下，應有很大的機動處理權。因此，1947年4月16日，在財經會議籌備期間，中共中央就決定在太行成立華北財經辦事處，既作為統籌各解放區財經工作的領導機關，也是華北財經會議各項決議的執行機構，來統一華北各解放區財經政策，調劑各區財經關系和收支。

三、貨幣統一具體實施情況

根據華北財經會議關于“各區貨幣應互相支持，便利兌換”的政策，1947年7月，華北財辦頒發了《華北各解放區目前財經關系調整辦法》(以下簡稱辦法)中規定：“各解放區貨幣互不流通，為便利兩區商民交易，接鄰地區得指定若干市場(互相協議)以本區貨幣為主，作為計價標準與支付手段，同時準許友區貨幣攜帶使用。”

(一)友鄰區接壤地帶的“貨幣混合流通”階段

根據辦法的要求，各友鄰區開始建立兩種貨幣的混合市場。例如，在1947年8月，冀南區行和冀中分行雙方規定：“為發展兩地貿易，便利商民，使華北財經會議精神早日實現，經雙方銀行協議呈政府批準，并明令公布于邊沿區劃定混合市場及建立兌換所。”聯合兌換所于10月1日正式成立，在混合市場及混合帶內，允許群眾有攜帶、保存、行使、兌換兩種貨幣的自由。晉冀魯豫解放區的太岳區和晉綏解放區的呂梁區也有類似的規定。例如，1947年10月25日，《太岳、呂梁兩區關于貨幣、稅收問題的決定》中規定：“為了相互支持便利兩區物資交流，雙方指定各接壤縣的銀行確定一定兌換基金，兌換對方票幣……比價由雙方接壤專區或縣根據具體物價幣價實際情況共同確定，共同負責執行，原則上應根據自然價格。”可見此時混合市場上貨幣還沒有固定比價，仍然是市場決定為主。建立兩種混合市場是解放區之間貨幣邁向統一的首次嘗試，它利用群眾自發的使用流通雙方貨幣與兌換行為，促進了友鄰區范圍內物資交流，繁榮了解放區的經濟，有力地支援了解放戰爭，也為下一步貨幣固定比價完全混合流通做了準備。

(二)友鄰區的銀行統一及貨幣固定比價完全混合流通階段

首先開始統一的是西北解放區。根據西北局興縣會議決定，晉綏西北農民銀行和陜甘寧邊區銀行合并為西北農民銀行。晉綏貿易公司和陜甘寧貿易公司合并為西北貿易公司，而西北農民銀行與西北貿易公司亦在組織上合并，以方便工作的開展。1947年11年11日，西北財辦下發金字第一號通知：“以西北農民銀行發行之農幣為西北解放區之本位幣，而以陜甘寧貿易公司發行之流通券作為輔幣，茲規定∶一、河西流通之貿易公司商業流通券與河東流通之西北農民銀行的農幣其比價定為券幣一元換農幣一元，準其相互流通，不得拒用。”董必武對西北統一貨幣工作非常肯定，他在次年1月8日給中央并轉西北局的電報中曾提到晉陜兩區財政統一、金融統一是一大進步。

1947年11月12日，石家莊解放后，晉察冀和晉冀魯豫解放區完全連成一片。1948年2月16日，劉少奇向中共中央提議合并兩大解放。在電報中提到“冀南、冀中與渤海三區同屬河北平原，也同在共產黨領導之下，但三區各自為政，軍事指揮不統一，政策執行的先后與分量不同，財政負擔輕重不一，貨幣互不流通，貿易機關不能來往，匯兌十分困難且匯率很高，相互之間的糾紛層出不窮，且很難解決，因而影響國民經濟的發展及人民生產情緒與黨內團結，至大至巨。”中共中央經過反復討論，于1948年5月9日，正式宣布晉察冀及晉冀魯豫兩大解放區合并為華北解放區。

1948年4月12日，在正式宣布兩個解放區合并前，冀南銀行和晉察冀邊區銀行就開始在石家莊聯合辦公。15日，晉察冀邊區行政委員會和晉冀魯豫邊區政府發布聯字一號文件：“一、從本年四月十五日開始，冀南銀行發行的冀鈔與晉察冀邊區銀行發行的邊鈔，在晉冀魯豫邊區與晉察冀邊區的各個地方，都準許互相流通，所有稅收及公私款項，冀鈔邊鈔都一律的通用。二、冀南銀行鈔票與晉察冀邊區銀行鈔票的比價，固定為一比十，以后不再變動。”1948年10月1日，華北人民政府發布金字第三號布告宣布把原冀南銀行與晉察冀邊區銀行合并，改名為華北銀行，正式宣布了華北銀行成立。

(三)華北、華東、西北三大解放區貨幣混合流通階段

自友鄰區建立混合市場以來，活躍了解放區的金融和貿易，甚至還促進一些解放區的合并，但范圍畢竟有限，只在接壤的小部分區域內，甚至還出現了一些問題。例如，1948年1月15日，《太岳區行關于呂梁不能履行協定，給邊沿支行的一封信》中提到“西農票兌換問題亦系根據協定進行定期定額的兌換，以解決群眾零星困難，不是無限制的兌入兌換，數字滿足協定數目后即應互相清償比價，亦應根據實際情況雙方即時進行商定，若兌入數目已滿協定規定額數對方不能履行協定任務，負責清償時即應正式通知對方停止兌換，否則與協定規定不符。”由此可見目前的混合市場限制貨幣兌換的數量，無法滿足大宗貿易的需要，甚至還存在著本位主義思想。因此為了加快貨幣統一的進程和加深各解放區的聯系，中共中央隨后于3月份在石家莊召開了華北金融貿易會議，根據會議：“于東西兩邊境上，設立兩區銀行的聯合辦事處，來掌握貨幣比價，并用有計劃的物資調撥及財政調撥，來平衡兩地區間物資交換和貨幣兌換數量，以保證比價相當穩定”的決定。1948年5月13日，華北分別與山東和西北兩區簽訂了貨幣工作的協定(草案)，兩個草案共同的精神方針和要求是：“目前華北各區貨幣因行政、財政及其他種種原因一時尚不能完全統一(但其前途是在不遠的將來要統一的)，在未統一之前，兩區間的貨幣關系應力求改善，應本著統一的精神相互支持，以利貿易工作的開展。這樣對發展生產才能創造更有利的條件(當然發展生產不僅是貨幣和貿易問題，尚有其他條件)，因此必須克服過去某些地方存在過的本位思想，取得兩區貨幣關系之協調，以求得華北各解放區國民經濟之順利發展。因此，在這個方針下面，兩區在接壤地帶建立混合流通地帶，并且在全線上進行兌換工作。”此外草案還按照金貿會議的決定，由雙方銀行設立聯合辦事處，具體任務就是掌握比價，組織和進行兌換，辦理清算等，為將來固定比價，全面的混合流通做準備。可以明顯地看到，這兩個協定無論從管理機構還是市場的規模都遠遠大于之前的混合市場。

此后不久，中共中央政治局在“九月會議”中對財經統一問題形成了以下決議：“以華北人民政府的財委會統一華北、華東及西北三區的經濟、財政、貿易、金融、交通和軍工的可能的和必要的建設工作和行政工作。”此外還特意強調了要把先把貨幣發行工作統一起來。此時可以明顯地看到，按中央的決定，華北財委會已經具有了明顯的“超華北”特性，中共中央是在為未來謀篇布局。10月6日，華北財經委員會正式成立，在宣布它成立的電報中同時還固定了三區的比價，其具體內容是：“二、同意華北與山東貨幣于10月5日起固定比價互相通用，冀鈔與北幣為1比1、邊幣與北幣為10比1，雙方政府同時公布。三、同意華北與西北的貨幣于10月20日起固定比價互相通用，冀鈔與農幣為1比20，邊幣與農幣為1比2，雙方政府同時公布。四、同意北幣與華中幣在華中之老五、六、七分區規定比價混合流通。”對于北幣和華中幣的比價格，中共中央認為華東局應征求華中工委意見后作出決定，但要電告中央及華北財委會批準。10月13日，北海銀行在給魯中南分行的公函中寫到：“自即日起北海幣在華中五、六、七分區境以一比一值混合流通。”11月25日，華北銀行總行又發布總業貨字第七號補充了北幣與農幣、冀幣與陜貿券、華中券的關系，主要內容是固定了這幾種貨幣之間的比價，制定了互不流通的政策，以減少市場上貨幣流通的種類。

至此，自華北財經會議以來，解放區之間的貨幣流通在經歷了三個階段后，用固定比價混合流通的方式完成了統一。與此同時，友鄰區在固定比價的時，還減少了流通中的貨幣種類，如西北區只發行西農幣，華北區只發行冀鈔等，這些都為人民幣的發行鋪平了道路。

結語

從各解放區的相對獨立性而言，友鄰區的貨幣具有“外”的屬性，但與對敵區政策不同，它是在中共政權的統一領導之下，因而又有“內”部的屬性。無論是貨幣政策的具體舉措還是實際實施，對內與對外、整體與局部之間的張力一直存在，由此決定了對友鄰區的貨幣政策存在著既有互助互惠又有本位主義的重疊性、復雜性。然而，所有矛盾和糾葛并未阻擋友鄰區貨幣、貿易交流的進行，華北財經會議以后的貨幣混合流通正是解放區貨幣“內”部屬性的凸顯。此外，中國革命進程中，各個根據地的鞏固、發展、合并、統一，總是財經工作中的貨幣工作先走一步，有了貨幣的統一，財經工作的統一，才有一個根據地的統一。此次也不例外，中共中央統一合并各大解放區時，貨幣工作仍然走在前面，這成為了一條歷史規律。從華北財經會議、華北金融貿易會議再到各大解放區貨幣固定比價混合流通，這些都表明貨幣統一工作絕不是一蹴而就的，是需要經歷長時間的努力。

貨幣是人民和國家發生經濟關系的媒介，解放區的貨幣統一所體現的是整個流通區域內的社會生產力及市場的實際需要，是客觀經濟規律的內在要求。由于解放區過去長時間是處于被敵人分割包圍的情況之下，為了渡過長期困難的局面，所以中共中央給了各解放區包括貨幣發行權在內的很大自治權。隨著戰爭的勝利進行，解放區之間聯系日益緊密，經濟交往日益活躍。但各解放區由于貨幣的不同，所以產生了不同的比價，而在戰爭時期，社會經濟環境變化會使貨幣的比價波動非常劇烈，不僅會影響解放區的物資交流，甚至還會打擊人民群眾的對解放區貨幣的信心。盡管中共中央在貨幣發行方面一直比較謹慎，盡量不使比價劇烈波動，并且在努力的使貨幣固定比價，混合流通，并減少流通中貨幣的種類，但終究不如使用同一種貨幣來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直到中國人民銀行的成立和人民幣的發行，才開始結束解放區貨幣的多元形態，正如戴建兵所說：“統一貨幣、發行人民幣這件事，在共產黨的經濟史上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①“北幣潮”：抗日戰爭期間，山東抗日根據地通過發行"北海幣"，建立起獨立自主的貨幣市場，從而穩定了根據地的經濟，安定了人民生活，支援了戰時財政和解放區經濟的恢復發展，也有力地支援了戰爭的勝利。北海幣簡稱“北幣”，“北幣潮”即解放戰爭時期冀魯豫等地使用北海幣的高潮。

②九月會議：1948年9月8日至13日，在河北省平山縣西柏坡村召開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又稱中共中央政治局“九月會議”。這是中共中央撤離延安后的第一次政治局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