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曉

在動物中,我對猴子有一種特別的感情,這種感情和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些相似。
1999年的春運期間,我從鄭州坐火車回重慶。火車上,人們摩肩接踵,每伸展一次身體,就是一次艱難地移動。我坐在窗前,一邊看中原大地上的村莊,一邊想我的老家。房頂上有炊煙裊裊,這是過年的景象。
幾聲“嗷嗷嗷……”的叫聲,讓我抬起頭,旁邊窗前居然有一只猴子,它趴坐著托腮面對灰蒙蒙的窗外,我發現它的神情比較憂傷。紅鼻子的猴,眨巴著機靈敏感的眼睛。我望著它撲閃閃的眼睛,感覺有一種內心交流的沖擊。猴子轉過頭,面對窗外,我突然看見,它的鼻涕與眼淚簌簌而落……爾后,它騰出腳爪來擦拭眼睛,像是一個傷心哭泣的人。這時,一直握著拴猴繩的那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猛地一抖繩子,猴子迅速彎下了頭,可憐巴巴地望著主人。到了四川達州火車站,一路沉默的男人臨下車前告訴我,他是一個耍猴人,去年老婆患病死了,現在就靠耍猴賣藝謀生。
下火車時,那只猴子被男人牽著走在后面,它一蹦一跳走著,突然回頭看了我一眼,眼里依然還有淚光浮動。我一直用目光送別,直到猴子和中年男人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覺得世上人與動物謀生的方式,其實是相同的,彼此間也要善待。
2007年冬天,我所在的城市,一場久違的雪鋪天蓋地而來。漫天風雪中,一個背著編織袋的男人,扛著騎在他肩頭的猴子,男人與猴子的全身,都落滿了雪花。
雪停日晴之后,男人在街頭一個空地上,開始了他耍猴賣藝的絕活兒。路過的人,把圈子越圍越大,猴子按照耍猴人的吆喝,不停做著各種規定動作:轉圈、跳圈、作揖、翻筋斗……人群的喝彩聲此起彼伏,大家把錢拋到耍猴男人端著的盆子里,猴子也溫馴順從,相當配合。
接著人群中的要求越來越高,有人要求猴子做一個高難動作。猴子好像是疲倦了,蹲在地上不動,耍猴男人發火了,大聲喊叫,但猴子依然不動,于是他抽出鞭子,猛地朝猴子揮舞過去。猴子蹦跳著躲閃開后暴怒起來,一把扯住男人的頭發,“嗷嗷嗷”叫著。男人痛苦地趴在地上,伸出手像是在給猴子求饒,猴子才松開了男人。人群中有人開始喝起了倒彩,有人還把地上的刀子扔給了猴子,慫恿著猴子用刀子去“砍”男人。猴子沒理睬,它或許還明白自己的底線。耍猴男人撿起了地上的鞭子,人群喝彩聲又出現了:“治一治,治一治它!”男人舞動起鞭子,那只猴子再次爆發,它張牙舞爪地猛沖上來,男人朝猴子揮舞著鞭子,一下,兩下……最后猴子好像被制服了,乖乖地跪在了地上。
人群散去,留下我一直在旁邊看著。我看見男人一把摟住了猴子,帶著哭腔說:“山貴,山貴,對不起,對不起,你也不該這么對我啊……”男人把猴子叫做“山貴”,就好比他一個村里人的名字,一個親人的名字。猴子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伸出爪子,給主人擦臉。這個耍猴人叫韓啟貴,來自河南新野縣。那天晚上,我請他在本城館子里,喝了一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