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水房

◎ 楊喜鵬

久居城市，常常會回憶起過去的人和事，尤其故鄉老屋前那口日夜流淌著自來水的水房，透過時光的簾幕，似乎仍可隱約聽到那一汩汩水流滴淌在石板上的聲響，以至顯得格外安謐淡雅、韻味悠長。

晨光初露時，流水潺潺的水房前已有勤快的人們在拎桶挑水。空空的水桶接在水管上，琴韻般好聽，一汩汩清流如同萬千花朵跳躍、綻放。淘米時，雪白的米粒不時漂浮到遠處的溝渠里，引逗得青蛙、蟾蜍來覓食，慢慢地游近，又慌忙地逃去。若是遇有頑皮的孩童，抓起石子砸去，看見青蛙匆忙沉底，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臨近中午，水房邊積聚更多的是洗衣和洗菜的女人，時而也見飲騾馬的農戶。排隊等待的空暇，男人們在一旁閑談，女人們在一旁洗衣服，端一盆花花綠綠的衣服，接一桶水，“嘩——”倒進去，嚓嚓嚓，馬上搓出半盆肥皂泡。百般無聊的小孩，蹲在不遠處的水渠邊，玩耍起漂浮在上面的泡沫，咯咯地笑。午飯后，水房旁站立著些馱水的人們，那是居家偏遠的農戶，故意錯開用水的高峰，專挑人少的時候來。由于熟人較多，有的見面談起家長里短，間或嘆息一聲，臉上浮起一層憂愁，如魚兒擺尾打起的水花，瞬間又消失。

水房附近時常聽見麻雀、燕子的呢喃、啁啾聲，這里是它們的歇息地。每天傍晚，鳥雀紛紛從田野里歸來，時常可見它們盤旋在水房周圍，時而展翅高飛，時而俯掠而過，有的則落在水房前面的空地上蹦跳覓食。每當有人經過，間或跺腳大喊一聲，鳥群紛紛驚擾飛走，稍后，又飛落下來。直到夕陽落山，明月升起，鳥雀們才紛紛歸巢，安靜下來。

夜晚時分，水房旁漸漸安靜下來，此時，偶有豆腐坊的伙計過來擔水，連同細碎的月光一同挑回去。如白練的細流，朵朵濺起的水花是閃爍的精靈，依舊在溝渠和野草簇擁中遠去。遠處是陣陣蛙鳴，不知疲倦地為田野彈唱。唯有水房兩旁居民樓窗戶里投射出的燈光，如瞌睡人的眼睛，欲睜又閉。“嗒嗒嗒，嗒嗒嗒”，拉煤歸來的汽車聲響起，“哎呀，尕蛋快起來，趕緊去水房接桶水，給你爸洗把臉！”守夜的婦人一下子從蒙眬的睡意中醒來，那高聲的呼喚響徹在寂靜的夜晚，頗有些突然。東方剛露出魚肚白，“布谷，布谷”幾聲鳥雀的啼鳴，最早起床的婦女們開始忙碌起來了，水房旁又聚集滿了挑水的人群。“嘻嘻，嘻嘻”，又是一陣歡笑聲，三兩個上學的孩子從水房前走過，灑下一地笑語。

許多年前，一個初秋的傍晚，我就是從水房前的那條小路離開故鄉的，去遙遠的異地追尋我的夢。沒人為我送行，我行走在路上，一步一回頭望著熟悉的老屋和門前的水房，直至漸漸遠去，再也看不見——如今我在城里，故鄉卻多年未見……

如今，夜深人靜時，我的耳畔常會隱隱傳來水房的聲響：打水仗撩起的水花聲，母親傍晚的洗衣聲，清晨擔水的水桶聲，夏夜水池上嘩嘩的流水聲……我知道，那是童年歲月找我來了。多想回到家鄉，再一次在水房前靜默獨坐，重溫往昔歲月里的美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