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曼谷王朝時期南傳佛教發展的因素探究

陳璐洋

一、泰國歷史上的王朝更迭

泰國從素可泰王朝開始已有700多年的歷史了，但在素可泰之前，泰國地區還曾出現過其他國家。公元前5世紀到8世紀，現今泰國南部馬來半島上出現過一個名為盤盤的國家；公元6世紀，現今泰國南部宋卡地區出現過一個叫作赤土的國家；而在泰國中部地區，大約6至11世紀期間，在如今泰國的佛統一帶，出現過一個非常強大的國家——墮羅缽底國，其名稱在中國的部分典籍中也曾出現。如《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七·列傳第一百四十七》中寫道：“墮和羅國(墮羅缽底國)，南與盤盤、北與迦羅舍佛、東與真臘接，西鄰大海。”公元12世紀，泰國北部清邁地區出現過一個強大的國家——蘭那，在中國史書中被稱為“八百媳婦”，曾是庸那迦的核心。根據《庸那迦紀年》記載，蘭那王于公元1281年占領哈里奔猜，公元1296年在南奔境內建起清邁城[1]。

公元1238年室利·膺它沙羅鐵(SRI INDRADITYA，又譯為膺它羅鐵)建立素可泰王朝，奠定了現代泰國立國的基礎。素可泰王朝歷經118年，終被羅斛國所滅。1350年，烏通王建都阿瑜陀耶城，阿瑜陀耶王朝或大城王朝自此建立，直至1767年阿瑜陀耶城在被圍困了14個月之后被緬甸攻陷。它是目前為止泰國歷史上統治時間最長的朝代，共歷時417年。公元1765年至1767年，在經歷了與緬甸長達兩年多的戰爭后，出生于華人家庭的鄭信(或稱達信)最終擊敗緬軍，建立了吞武里王朝。由于吞武里王朝期間疲于應付國內外戰爭，最終僅存續短短15年，于公元1782年覆滅。公元1782年，昭披耶卻克里在吞武里王鄭信退位后自立為王[2]，史稱“拉瑪一世”，并將首都從吞武里遷都到曼谷，開創了曼谷王朝(或稱卻克里王朝)。曼谷王朝至今有200多年的歷史，2016年10月13日，作為當今世界在位時間最長的國王——泰國拉瑪九世普密蓬·阿杜德國王駕崩，享年88歲[3]。2016年12月1日，王儲哇集拉隆功繼位，成為曼谷王朝的第十位國王——拉瑪十世。

二、曼谷王朝歷史發展

曼谷王朝始建于公元1782年。建立至今，按照其歷史發展可以將其分為三個時期，即曼谷王朝初期、曼谷王朝中期和當代曼谷王朝。

(一)曼谷王朝初期

曼谷王朝初期，指從拉瑪一世到拉瑪三世，即公元1782—1851年。在這一時期的政治統治方面，繼續沿用從阿瑜陀耶王朝開始所施行的一種來自高棉的類似王權神授的統治方式，即把國王比作天神的化身，百姓都是天神的臣民。在經濟方面，百姓大部分是自給自足的方式，部分依靠專職工作為生；同時私人貿易還不算多。當時西方能夠與泰國所做的貿易種類也有限，大部分是武器、子彈和槍炮等，至于奢侈物品的貿易交換僅限于皇室或者是社會地位較高的人群。隨著曼谷王朝初期與西方外界的貿易交流越來越多，泰國傳統社會當中也涌現出了很多新興組織機構。例如，專門管控對外貿易交流事務的貿易部以及處理稅務體系和匯率兌換的財務部等。

(二)曼谷王朝中期

曼谷王朝中期(公元1851—1925年)，特別是從拉瑪四世開始，泰國社會與曼谷王朝初期相比在各方面都產生了不小的變化。1855年泰國與英國簽訂了《鮑林條約》，其中在領事裁判權和關稅等方面的協定嚴重破壞了泰國的司法權力和關稅自主權，這標志著泰國社會的大門被迫打開。

在政治統治方面，拉瑪四世和拉瑪五世與平民的關系更為密切了。國王經常到各府出訪，允許平民在出訪期間覲見國王，或直接呈訴狀書給國王等。在經濟方面，大米成為泰國出口量第一的貨品，并且開墾了更多的土地種植糧食。在蘭實(現位于巴吞他尼府，探耶武理縣)地區修建水利設施，挖掘溝渠，修建糧倉儲糧，并且中國人在這一時期一舉成為了當時泰國社會的米販和碾米廠主，而歐洲人則主要負責出口。泰國的自由貿易讓泰國的貨物可以出口到國外，并催生了專門為貿易服務的運輸線路。

社會文化方面，由于受西方文化沖擊較多，泰國人生活狀態逐步向西方靠近，并且由于在朱拉隆功大帝(拉瑪五世)在位期間，廢除了奴隸制和薩迪那制度，對教育司法財政等各方面進行了有效改革，使得泰國社會較之曼谷王朝初期煥然一新。在這一時期，平民已經從過去的徭役生活解放出來，普通人也有機會進入學校學習或者出國留學并在各政府部門擔任職位；人民可以讀書看報；坐火車，騎單車；有專門供行人走路的專用道；可以使用電話、電報；有自來水供水系統等，泰國人的日常生活越來越便利。

(三)當代曼谷王朝

當代曼谷王朝(公歷1925—至今)，對泰國社會影響最深的事件之一就是拉瑪七世繼位不久后，發生的1932年政變(或稱1932年立憲革命)①，這直接導致泰國社會從君主專制改為君主立憲制并一直延續至今，并且對泰國社會的方方面面都造成了不小的沖擊和改變。

在政治統治方面，1932年政變后，泰國人民有了參與國家政治的權利，并在政治方面有了言論自由權；泰國開始出現不同的政黨，國王通過內閣、國會和法院行使國家權力，國王作為國家元首，但不再具備行政權力，而只是作為一種國家象征。

在經濟上，由于1961年開始施行國家社會經濟發展計劃開始，泰國社會涌現了大批的工業工廠，農村地區的大量勞動力來到工廠工作，由此帶來工業地區和農業地區的巨大經濟差距[4]。1987年，泰國政府決定將泰國發展成為一個新型工業國家，并且經濟發展持續走高，但是在1997年的經濟危機中，大量企業破產，人民失業率增加，泰國經濟發展萎靡不振。直至2001年，泰國華裔他信·西那瓦擔任總理，帶領泰國走出金融危機，使得泰國經濟持續穩定發展。拉瑪九世在位期間，為了促進泰國旅游業發展，建立了泰國旅游促進委員會(現改為泰國國家旅游局)，并且隨著到泰旅游人數的增多，泰國本地的傳統風俗也被逐步繼承并發揚。例如每年水燈節期間，在泰國素可泰公園舉行的放天燈活動，吸引了國內外眾多游客的到來，發展至今，已成為泰國旅游的一個特色標簽。

三、曼谷王朝時期的南傳佛教發展

(一)曼谷王朝初期

素可泰王朝建立之前，泰族所在地區由吉蔑人和孟族人所統治，根據泰國著名史學家丹隆親王的研究，素可泰建國之前，佛教的傳入有四個時期：1.公元241年由印度傳入的上座部佛教；2.從柬埔寨(羅斛國時期)傳入的大乘佛教外；3.緬甸蒲甘王朝時期傳入的蒲甘佛教；4.公元11世紀初從斯里蘭卡傳入的斯里蘭卡上座部佛教。并且在素可泰初期還有部分民眾信仰鬼神，部分吉蔑人還兼信婆羅門教[5]。但在13世紀，隨著泰國史上第一個統一的封建王朝——素可泰王朝建立以后，來自斯里蘭卡的上座部佛教在泰國地區大幅度發展，成為了泰國地區的占主導地位的宗教。隨后在阿瑜陀耶時期，因為符合國家統治者的需要并得到當時泰國王室的支持，南傳上座部佛教成為了泰國的信仰人數最多的宗教，并且歷經吞武里王朝、曼谷王朝，至今仍是泰國的主要宗教信仰。

曼谷王朝初期，由于吞武里時期全國忙于應付內憂外患，特別是在吞武里末期，南傳佛教的發展沒有得到強力支持。曼谷王朝建立以后，為了鞏固南傳佛教的地位，歷代國王和王室都對南傳佛教在泰國社會的發展作出了積極的努力。拉瑪一世在位期間，為了能夠讓曼谷王朝重現阿瑜陀耶時期的輝煌，下令仿照阿瑜陀耶時期的佛寺樣式修建了新的佛寺。除此以外，由于部分佛寺的佛像歷經戰亂早已破舊不堪，有的甚至已被遺棄不再使用，拉瑪一世曾下令要修葺完善這些佛像，最終修葺完善了1200尊佛像并把它們放置于曼谷各佛寺[6]。這對在吞武里時期衰落的南傳佛教而言，很好地恢復了其傳教和發展的基礎，有利于南傳佛教地位的恢復。拉瑪二世繼位以后，曼谷王朝的發展步入正軌，周邊沒有敵人虎視眈眈，雖然來自緬甸和柬埔寨的威脅仍然存在，但是國內發展局勢良好。僧人的學修在拉瑪一世分為三個等級，僧人等級稱號根據其對巴利文經律藏的翻譯能力而定。但是由于這三級已經遠遠不能滿足僧人在佛法上的學修進度劃分，所以在拉瑪二世的時候將僧人的巴利語三級考試改為了九級考試。三級以上的僧人根據其考過的級別成為學士三級、四級、一直到九級，并且每一級別的考試難度也會逐步增加。除此之外，拉瑪二世期間，還恢復了六月禮佛節，至今都是南傳佛教和泰國社會比較重要的宗教節慶日。拉瑪三世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在位期間，一直致力于南傳佛教的發展和進步。不僅繼續修葺重建了大量佛廟，并且佛教方面的著作大量涌現，被認為是曼谷王朝之最，可見拉瑪三世對于佛教的推崇。除此之外，拉瑪三世期間，泰國與斯里蘭卡的關系穩步推進，雙方互派高僧來往交流傳法。

(二)曼谷王朝中期

曼谷王朝中期，南傳佛教的發展持續穩定。拉瑪四世繼位以后，繼承拉瑪三世的愿望，繼續扶持佛教在泰國的地位。并且由于拉瑪四世在出家修行期間對佛法造詣頗深，對佛教的一些現狀也十分了解，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創立了法宗派，現已成為泰國社會南傳佛教的主要教派之一。拉瑪四世在位期間主持修建了大量佛寺，如四師王皇家佛寺、索瑪那佛寺、和佛統大佛塔等。1902年，拉瑪五世在位期間，頒布了第一部《僧人條例》，以法律的形式將僧伽管理納入法制的軌道[7]。除了舉行的三藏集結以外，還支持各宗教信仰的共同發展。除了允許其他宗教擁有自己的信徒并傳道以外，也允許其建造自己的集會場所等。這使得泰國本土的南傳佛教和其他宗教交流增加，與其他宗教一起共同發展。

(三)當代曼谷王朝

當代曼谷王朝，基于上層統治者對于佛教的支持，南傳佛教的發展已經越來越規范化。例如，在1922—1930年間，拉瑪七世任命當時的僧王和三藏研究方面的學術專家負責此了曼谷王朝時期的第三次集結。此次集結后，新版三藏出版印刷了共計1500套，每套45本，并把這些三藏經分送到全國各個皇家寺廟。此次三藏的印刷出版無論在時間上還是市場需求上都比之前有所進步，一是符合新時代對佛經學習的需求；二是促進了泰國三藏的傳承。1950年，拉瑪八世在位期間，巴利文的三藏經典被全部翻譯成泰文出版，并且此版本在之后又被多次再版，被稱為“皇室泰語版三藏集結”。雖然用泰語翻譯巴利語三藏的事情從阿瑜陀耶時期一直到現在都有人在做，但由于翻譯的目的、側重點不同(如有的注重律藏翻譯有的則是經藏翻譯，而論藏的翻譯則比較少)，譯者的翻譯習慣、文風所處的時代不同，使得翻譯的版本在語言方面有較大差異，于是此次的三藏翻譯在前人的基礎上統一了翻譯風格并將全部經文翻譯成泰語，使得三藏翻譯得到了統一，更方便于傳承和學習。已故的拉瑪九世王除了以身作則，親自踐行佛教事業以外，對于佛家的發展和建設也十分關心，修建和開設了佛學院以促進佛教在佛法方面的發展和培養高素質新時代的僧才。

四、影響曼谷王朝時期南傳佛教發展的因素探究

(一)佛教是統治階層的意識工具

東南亞地區的南傳佛教文化圈在11—14世紀最終形成，其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泰、緬、老、柬等國統一的封建國家形成需要相應的宗教意識形態[8]。而對于泰國而言，統治者需要精神層面的力量輔助政權上對人民的管理，此時南傳佛教的出現在時間和理論上都符合統治者的需求。素可泰政權建國之初，時局剛剛穩定，國家百廢待新，政策法律上的相關規定還不完善，人民對于國家正是缺乏信任感的時機，而佛教倡導的仁愛行善，善惡有報的觀念對于統治者構造一個穩定發展的環境至關重要。到了曼谷王朝時期，南傳佛教的發展得到了的皇室成員的大力支持。拉瑪五世，立泰王主持編寫了《三界經》，這是泰國歷史上第一部有泰國人撰寫的佛教典籍，該典籍由30多部宗教典籍編撰而成，其反映出的世界觀、輪回觀等內容都對后世泰國宗教文化發展有重大影響，并且其中反映出的對生死的觀點也對泰國人影響很深。拉瑪九世，即普密蓬國王堅定的推動佛學教育事業的發展，為泰國佛教發展輸送大量高級人才。依托皇室人員身份的加持以及對于皇室的信任，忠君愛國的思想通過佛教的力量更加深植于泰國民眾心中，佛教思想便成為了一種抽象的利于統治階層管控底層人民思想的一種工具。

(二)支持南傳佛教發展是統治階層穩固政治地位的重要途徑

在泰國，出家僧人在社會地位上遠高于普通人。而上層人員為了進一步提高自己的宗教地位以鞏固甚至提高自身的社會、政治地位，都會選擇出家。例如，阿瑜陀耶王朝歷時417年，歷經33位君主，幾乎每一個國王都曾有出家經歷。而在曼谷王朝時期，亦是如此。拉瑪四世甚至在繼位前到佛寺出家27年，即位后根據自身出家經歷整肅僧團，強化戒律，剔除巫蠱咒語等非佛教成分，進而創造了“法宗派”。

(三)傳統習俗與傳統價值觀的推動

長期以來，泰國文化教育的中心都由各個村寨之間的佛寺來承擔。這是由于在過去，男童到了六七歲就被送往佛寺當小沙彌，到佛寺學習本民族的傳統文化習俗，更重要的是向長老學習泰國文字，修習巴利文經典，理解佛教教義，除此之外還要學習天文歷法，農業知識等。由于很多文化的傳承和發揚都是在這個佛寺中進行，可以說，佛寺教育就是泰國人傳統意義上的啟蒙教育和基礎教育。同時在泰國社會的傳統觀念里，一個男子要和一個女子結合成為一個新的家庭，女方父母首先要考慮的就是男子是否有過出家經歷，因為有過出家經歷的男子被認為是品德高尚、學識豐富的真正男子漢。雖然在現代泰國社會，男子可以在世俗的教育系統里受到完善的教育，但是在大部分人的觀念中，男子一生之中還是要去佛寺進行一次出家，因為出家被認為是做大功德，可以為父母積福，也是盡孝道的一種體現。而這種出家的習俗和相關的婚戀觀也進一步鞏固和維持南傳佛教的基本發展。

結語

從曼谷王朝初期到當代，泰國社會處于一種從重建—重生—穩定的發展狀態；南傳佛教的發展也歷經了從繁榮—穩定發展—持續發展的一個過程。南傳佛教作為泰國統治階層的一種用于管控底層人民的意識工具，其發展必然隨著泰國社會的改變而逐步變化。同時，只要上層統治者仍需要宗教作為穩定社會發展的一劑良藥，南傳佛教也會繼續在泰國的土地上發展和壯大。

注 釋：

①1932年政變：1932年6月24日，暹羅(泰國)人民黨領導的一次政治運動。這次政變結束了素可泰王朝以來相沿 600多年的君主制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