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地址

劉文邦

馬蹄蓮

還是我去年放飛的那只紫蝴蝶嗎

此刻它正停在你青綠的指尖上

隨著微風扇動翅膀

仿佛一層一層的微波在水面上輕輕蕩漾

午后的陽光輕撫前額

有一小部分浮在水杯里

淡紫淡紫的香氣隨著翅膀的扇動

徐徐外溢

螞蟻與蜜蜂，繼續著各自的旅行

有時停下來，肯定是虔誠地對著一朵花

欲說出贊美之詞

八卦陣

天地之間，柳樹布下八卦陣

春風吹起號角，柳絮飛進飛出

輕盈得如一只只白蝴蝶

天上的白云有些暈頭轉向

此刻它不知往哪里飄才是安全的

肯定是聽到了什么

薔薇花翻山越嶺趕來

只為與一樹高貴的桐花來一次傾心的

相遇

黃昏一點點散盡，流浪的時間開始皈依

黑夜罩下的時候，同時罩住了八卦陣

以及野花流溢出來的芬芳

在黑暗中踽踽獨行

一個人在黑暗中行走

仿佛濯足水中

每走一步，如同一次艱辛地涉水

時間的浪花四處亂飛

人生竟如此艱難

目光穿不透日漸暴漲的河水

黑暗吞噬了黑暗

此時的天空肯定是圓的，并微微轉動

生命也跟著轉動

只是我的足印仍陷落水中

猶如從一片蒼茫進入另一片蒼茫

今夜的月亮成了隱士

萬物仍在夢中

我向著遠方摸索著前行

今夜，我在黑暗中掙脫黑暗

時間正在搬運潮濕

雨下過之后

太陽出來了

時間忙著搬運潮濕

風是時間請來的幫手

從早到晚，不遺余力

花朵抖了抖身子

不小心抖落掉一個發霉的詞根

沒有人能告訴我

躲在樹叢里的小鳥

此刻在呼喚著什么

一把舊雨傘

被隨手丟棄在路邊

沒有人告訴我

一段關于雨的故事

以及一把舊雨傘

曾經拼命撐起的一個日子

最后的地址

香江路187號

這是我最后的地址

我哪里也不去了

我會把名字種下去

讓它在自由自在的微風里

日復一日地生長

一同生長的還有窗外的春天

她慢悠悠地吐綠，慢悠悠地

在每一個枝頭都點上花朵

我守著一條河水的平靜

守著兩岸此起彼伏的鳥鳴

守著一地花海，以及一只蝴蝶

悄悄落上去的沉穩與大氣

在茌平，整個縣城也在一圈一圈地生長

仿佛一個圓在無限擴大

我被圍困起來，遠一些的就陌生了

我記不清那些花花綠綠的樓盤的名字

在這樣一個四季分明的城市

我只配擁有今生的記憶

人民廣場的舞者，長袖飄飄

他們和我一樣，享受著這塊土地的

平靜與安詳

我把名字種下去

落地生根

哪里也不去了

這是我的最后的地址

我等著我的名字和我最后的地址

一起在時光里緩緩生長

慢慢變老

早春

春天正在販賣陽光、微風以及流水

今天真好，勝過所有的日子

在遼闊的原野，我販賣半生的時光

風把一捆捆青草從南方販運到北方

綠色開始蔓延

從半山坡一直延伸到無限遠

一只甲蟲剛拱出地面，便急著抖落蟄伏

的灰塵

野花開得直白而簡單

天空下敘述著一種最樸素的驚喜

不到黃昏，天邊便不急著販賣

最后一抹彩云

夜色漫上來

淹沒了所有生活的喧囂與擁擠

屋檐

屋檐有著屋檐的線條

簡單而灰暗

低于高大的喬木，旋轉的風，以及

一縷縷浮云

甚至低于落日的余暉

低于起伏的炊煙，以及屋頂殘存的積雪

那僅有的一些反光

黃昏里，屋檐有著屋檐的落寞與虛空

像對舊事物的苦苦追尋

像百年前某位畫家遺落的靜物畫

只在有風的時候抖落

肩上披掛的一層層光陰

它與那些舊竹竿為伍，互訴衷腸

竹竿上那些炸開的時間口子

是不能言說的疼痛與憂傷

此刻，屋檐如參差排列的唐突

一端插向天空

一端連著人間

落雨的時候，地面上流落的那只破臉盆

專門收集起屋檐豐沛的眼淚

用來照亮，今后一個又一個晦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