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志海

“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號碼已注銷”,這個周末,當我習慣性地給母親撥打電話后,再次聽到了相同的語音提示。
電話中的語音提示,瞬間把我拉回了現實,是啊!母親走了,再也不會每周和我電話聊天,敘敘過去的日子,說說街坊鄰居、親朋好友的生活。
給遠在家鄉的母親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問候一聲,是父親去世后,我每個周末的習慣,并且已經堅持了近20 年。
“小海,好好工作,要注意休息……”,母親走后,她熟悉的叮囑聲時時在我耳畔縈繞,那慈祥的模樣時刻在我腦海浮現。感覺,她從來沒離開我們。
母親20 世紀40 年代初出生在山西運城鹽湖區的一個鄉村,兄妹五人,排行老小,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倍受呵護。嫁給我父親后,她憑借當時少有的高學歷考取了鄉村教師資格,在村里學校任教。母親教學嚴厲是出了名的,一提“曲老師”,學生沒有不發怵的。但在母親的教育下,她教的班級成績始終在學校排名第一,全村的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為曲老師的學生,以期孩子學有長進。多年后,我每次回村陪母親走在大街上時,都能聽到“曲老師好!”的熱情招呼。任教期間,母親還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在我們村里,夫妻都是黨員的,就我父母這一對。
母親性格開朗、新潮??釔鄢?、表演,年輕時就是個文藝青年,時常把歌詞抄在筆記本上。閑暇時唱唱,自得其樂。待我們兄弟四人都成家立業后,母親有了更多的閑暇時間,早晨跑跑步、白天參加村里老年協會活動、晚上跳跳廣場舞,真正過上了頤養天年的老年生活。編排節目、彩妝演出、鑼鼓表演,老年協會總能見到她活躍的身影。他們編排的孝老敬親短劇,還曾參加市里的會演。他們組成的老年鑼鼓隊,更是名聲在外,方圓十里的各類重大活動總少不了他們的身影。為豐富老年協會活動內容,母親對好的、新鮮的事物,總是不失時機加以學習。有一年,母親在我的多次邀請下,難得答應來京到我家小住,當見到小區老人跳的廣場舞很新穎時,迫不及待地觀摩、請教。后來母親離京返鄉時,小區舞蹈隊的隊友們依依不舍,互送禮物,她們相處時間短暫卻友誼深厚。
母親心靈手巧,剪窗花、捏花饃、手扎花無所不通。一張彩紙粘上棉花,在她手里,經熨斗熨燙一會就變成一幅活靈活現的猛虎上山畫。一張紅紙,隨著剪刀的上下翻動,喜慶的紅雙喜字便很快呈現眼前。小時候過年時,我家臥室的墻上總少不了掛些母親精心捏制的小動物花饃。
然而,母親豐富多彩的生活,安享晚年的日子,隨著大哥與我一通“保密”通話而陰云密布。那是2020 年7 月的一天,大哥來電與我聊了很久,最后才婉轉地說:“媽腦部查出個瘤,醫院專家說情況不太好,可能是癌轉移?!?/p>
怎么可能?一向蹦蹦跳跳、健步如飛,精神杠杠的曲老師,怎么可能得癌癥?我一時難以接受,癱坐地上。
老家的農村人都很皮實,小病不適等都盡力去扛,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去醫院。母親還是個特別要強的人,輕易不愿麻煩人,包括自己的兒子,生活中也總不服老從不向困難低頭。確診后,為了防止母親受到打擊,也為了讓她人生的最后時光繼續在愉悅中度過,我們兄弟四人及周圍親朋好友均沒告訴她實情。同時,夢想奇跡能在母親身上發生。但,一切努力均無濟于事,母親的病情還是越來越重。
前年的“十一”長假,我們全家專程回鄉看望母親。臥病在炕的母親,左手腫得像面包,話很少,不愿見親朋好友,遇有前來看望的友人便哭訴自己得了不爭氣的病,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好!扶她下炕鍛煉時,她也總是急切地把拐杖探得老遠,想邁開大步使身體趕快恢復。
長假很快結束,向母親話別時,她哭得像個可憐的孩子,是那么無助和悲傷。
此一別后,母親的話越來越少,每次視頻通話最多兩三句。至今我還記得,母親去世前一周視頻通話時,她清晰地回答我說在看蒲劇。這是母親那次通話唯一的回答,也是去世前和我說的最后一句。
再見到母親,已是一年前的1月下旬。接大哥“母親病情急轉直下”的電話后,我即刻啟程趕回家鄉。見到她時,她緊閉雙眼躺在炕上,嘴巴一張一翕呼吸著。三天后,母親就與世長辭。
她去世前沒留下只言片語,而是用自己一輩子默默付出的實際行動延續、詮釋著偉大的母愛。年輕時,她和父親為我們兄弟四人省吃儉用,節衣縮食,為我們撐起了一片天。晚年后,她把我們孝敬她的生活費、她的退休金以及參加村里活動的勞務費全都積攢起來,并將所有積蓄均分后存在我們四人名下。母親給我們留下的不是金錢,而是她和父親的血汗及對兒子的愛,更是傳給晚輩勤儉持家、人和家興、與人為善的家風。
隨著母親的離去,我猶如失去故鄉牽引的風箏,從此成了家鄉的過客。
如今,每看那年“十一”長假拍的全家福照片上憔悴的母親,我都止不住淚如泉涌。
母親離開一年了,此刻,我只有,面向故里伏地祈愿,父母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