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王肅

2020年的最后一天,中國新冠疫苗上市,國人為此振奮。然而此情此景,趙振東卻再也無法看到。
連續200多天進行疫苗技術攻堅,期間未有一天停歇,趙振東帶領7人團隊在實驗室內完成了疫苗研發、中和抗體篩選、抗病毒藥物篩選和復制子體系的構建,這意味著以前必須在生物安全三級實驗室做的實驗,現在能在生物安全二級實驗室開展,為我國針對新冠病毒的抗病毒藥物研發提供了重要的實驗體系和技術支撐。
“不管是否能夠研究成功,但至少要盡自己的所能,多幫大家理清一些思路,讓其他人少走一些彎路。”研究陷入死胡同是常有的狀態,在嘗試將呼吸道疾病的多價疫苗和新冠疫苗相結合研究時,需要進行動物實驗,但經過多次實驗,始終沒有結果。趙振東每日都在想新的思路,想探究出到底是哪個環節的問題。
最終,新冠病毒復制體系得以構建,為抗擊病毒提供了安全有效、可替活病毒的重要工具。出數據當天,實驗室里的氣氛終于一掃往日的沉悶,學生王蓓說:那天的趙老師,是實驗以來最為開心的一天。
熬過最初的艱難,疫苗研究也見到了曙光,趙振東卻倒在了工作崗位上。
2019年底,國內武漢新冠疫情爆發,國家迅即成立科研攻關組-疫苗研發專班設計研發疫苗。
科研攻關組專班設計了五條技術路線推進疫苗攻關,包括12家研發單位。
當時疫苗研究迫在眉睫,急需一位從事疫苗研究、技術高且經驗豐富的科學家來擔任支持小組的組長,作為“幕后支持”,負責為研發單位出主意、想辦法,把想法無償分享給大家。
“需要共同解決研發中出現的種種難題,但不能直接參與疫苗攻關。”疫苗研發專班工作組組長鄭忠偉說,“這個人既要水平高,又要甘做幕后英雄。我思來想去,想到了中國醫學科學院病原生物學研究所研究員趙振東同志。”
2020年2月15日,醫藥衛生科技發展研究中心主任、疫苗研發專班工作組組長鄭忠偉找到趙振東,請他擔任疫苗研發專班技術支持小組組長。
“只要對疫苗研發和國家有幫助,我就愿意!”趙振東沒有二話。
專班成立后,趙振東與相關工作人員就展開了密集調研,兩天時間走訪了北京科興中維、中科院微生物所、中國生物、軍事科學院、軍事醫學研究院等所有在京新冠疫苗研發單位。
經過調研發現,首要問題需要解決的是建立國內疫苗生產車間,完善相關研發標準。
新型冠狀病毒樣本是從新冠肺炎病人肺泡灌洗液或痰液等樣本中提取,因為其主要侵害人體的呼吸器官,致使下呼吸道和肺泡中病毒含量比較高,所以樣本來源優先選取這些部位。這些樣本成分非常復雜,除了含有新型冠狀病毒,還有很多其他的微生物。要研究新冠病毒的生物學特性,就需排除其他雜質和微生物的污染,對其進行分離、純化,以保證其是新冠病毒的純的培養物,這就需要高等級的生物安全防護。如果是疫苗量產需求,則需要從相應等級的P3實驗室盡快進入生產線。
按照生物安全水平分,國際上將生物實驗室分為P1,P2,P3和P4四個等級,其嚴格等級從低到高。新冠疫苗和毒株提取需要在P3實驗室完成。此前,國內尚無人用P3等級疫苗生產車間,也沒有相關實驗標準。趙振東團隊的一項研究成果是構建新冠病毒復制子體系,這一成果為抗病毒藥物的篩選和評價提供了安全有效的工具。這意味著,以前必須在生物安全三級實驗室做的實驗,現在能在生物安全二級實驗室開展,為針對新冠病毒的抗病毒藥物研發提供了重要的實驗體系和技術支撐。
為了加快實驗進度,趙振東總是第一個到達實驗室,最后一個離開,他帶領團隊同時開展了多項新冠疫苗研究,總結新冠病毒載體疫苗、核酸疫苗、抗體等研究進展,深入分析國內外不同疫苗研發技術路線的優劣,為疫苗的后期研發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同年5月底,作為專班推薦專家,趙振東參與緊急起草了五部門《疫苗生產車間生物安全通用要求》,他提出的多項菌毒種保存等風險防控關鍵項被寫入相關章節。兩周后,《通用要求》施行,至此,國內新冠疫苗生產車間建設和運行都有了統一標準。

在學生眼里他治學嚴謹,在同行心中他葆有學者風骨,在家人眼里他科研成魔,在患者眼里他是就急救難的好醫生。
“每一個結論都要重復至少5到10次實驗才可確認。”趙振東的學生、首都醫科大學副教授王繼說,趙老師一直強調“科學研究就是求真求實,必須要認真嚴謹,不可有半點馬虎”。也正是因為他寬嚴相濟,以身作則,對學生專業基礎和學術能力的高要求,大家才能在科研工作中行穩致遠。
離世前3小時,他仍在給學生傳送文獻……
廣泛閱讀文獻、追蹤學術前沿,是趙振東做科研雷打不動的習慣,也是他創新的重要基礎。家住回龍觀,單位在亦莊。從京北到京南,即便每天上班要倒3趟地鐵,花費2個小時,趙振東也沒有浪費一點時光,他把坐地鐵的時間用來閱讀文獻。
做科研清貧,趙振東常跟學生念叨:我一個50多歲的老頭,每月2000塊錢就夠花了,只有在精神上有所追求才能充實。
趙振東給同行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他的學者風骨。“他一張嘴就是一些批判性的想法,而且很有價值,有與眾不同的觀點。”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院校長王辰回憶,率直、不怕得罪人,是對趙振東的第一印象。接觸一段時間,就會發現在他身上有真學者的工作精神,深層的價值觀念,他在平凡的工作中,以及日常的表現,逢大事時為國家、社會、民族擔當的精神,值得人們學習。
在網上看到趙振東去世的消息時,農民工裴民生淚如雨下,不敢置信。他發過去一條試探的微信:“趙老師,最近忙嗎?”可他再也收不到趙振東的回復。
2006年,裴民生帶著兩個患免疫疾病的孩子北上求醫,結識了當時在北醫工作的趙振東。“這種罕見病懂的人很少,十幾年來,趙老師指導我們看病就醫,讓我們少花了很多冤枉錢,孩子少受了很多痛苦。”裴民生流著淚說。
新疆輸入性脊灰,他親赴現場提供科技支撐;H7N9禽流感,他深入南京疫區取樣本;西非埃博拉疫情,他也主動請纓……一次次應急任務支撐和重大醫療任務,都能看到趙振東沖在最前面。“傳染病病原體在傳播途徑不清楚的情況下,連傳染病專家也是不敢貿然行動的,但是每次有重大的傳染性疾病,趙振東總是沖鋒在前。”中國醫學科學院病原生物學研究所所長金奇說。
中國醫學科學院病原生物學研究所副所長劉海鷹回憶,2011年重大中央保健任務中,病原所因為一個技術難點,連續召開了幾個通宵的會議,一直未有突破。在這種情況下,趙振東和課題組成員抽取自己的血液,連夜多次嘗試,指導建立了特殊的細胞分離和影像流式檢測方法,不斷嘗試共聚焦顯微鏡的檢測工作。
在趙振東常發文獻的實驗室微信群里,最后的時間定格在了2020年9月16日17點36分……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在抗擊新冠肺炎疫情過程中,是無數個像趙振東一樣的人,在默默付出。他們也許無法彪炳史冊,但他們的名字,已經為時代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