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畫的視覺藝術與新中式室內空間設計

南開大學濱海學院藝術系教師/高渤

中國畫作為我國傳統的藝術形式，是經過數千年中華文明積淀與美學傳承的豐富載體。其布局、章法、筆墨色彩與思想內涵，無不體現著中華民族特征與人文精神。就現代室內設計而言，人們越來越重視室內空間的風格化表現，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關于“文化自信”的提出，各行各業都興起了一股關于民族文化的熱潮，新中式風格設計就是在這一時期誕生的，既是民族意識的復蘇，又是中式風格的延續。中國畫的視覺表現手法“枝繁葉茂”，在其浸潤下，新中式風格設計的發展融合傳統思潮與現代理念，煥發出了新的藝術生命。

1.中國畫的視覺藝術表達

中國畫的視覺表達模式是形神合一的，畫家將觀察到的物體或景致，經由主觀的感悟轉化為作品傳達給觀者，從造型描繪到精神風貌，其自內而外的通透感，引起觀者的精神振奮和思想共鳴。視覺感官的傳達從根本上講是特定信息的藝術形式以視覺為媒介傳達給觀者，并對其產生影響的過程。中國畫的視覺藝術體現在構圖、用筆、用墨與敷色等方方面面。區別于西洋畫以面為構圖的法則，中國畫作為平面視覺形式最直觀的是以白為底、物體的動靜、穿插、起伏和變化，以及明暗與透視關系，都是以線條為主來表現的，因而中國古典美術可稱為線條的視覺藝術。線條的使用不僅描繪實體，也可傳達畫家的主觀感受。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提出了肯定又直白的“無線者非畫也”，畫家用線條直敘地描繪著實體的同時也暗示了物體或景致的立體感和氣勢。如八大山人筆下的花鳥魚蟲，白紙一張，三兩筆勾勒出物體的身軀，其中以眼睛的表達最為驚艷，圓中一點，冷漠和不平之氣深藏其中，似畫家顛沛艱苦的情狀。中國畫的構圖法則也稱“布局”“章法”，作為傳達形象的基礎，中國畫的構圖是畫家主觀意志自由控制的結果，有全景式、之字、甲字、由字、須字、邊角構圖，也有折枝式、豎直線形等多種方式，濃處不濁、淡處不松，講究物體與空白之間的節奏感。構圖與畫面內容緊密結合，又有獨立的視覺審美，動靜結合與虛實相通，打破了時空的限制，實現了視覺藝術與精神追求的自由。同時，中國畫中的色彩語言也具有高度的概括性，不同歷史時期的中國畫色彩運用有著很大的時期特征，畫家在選色方面更著重展現思想和情感，例如經濟高度發達的盛唐時期，追求金碧輝煌和生活情趣，唐代畫家周昉的《簪花仕女圖》描寫了貴族女性賞花游園的美好情景，其敷色技巧體現在面部暈色、慵懶神色等，無不顯示出悠閑的生活情調。相較有形的表達，無形的意趣也是中國畫的精髓所在。黃庭堅云“凡書畫當觀韻”，中國畫借物抒情、以景達意，融匯了虛實矛盾而體現氣韻生動，從局部到整體，“形”與“神”貫穿始終，山水、花鳥、人物等形象都寄托著畫家的理想。

時代發展至今，多元的視覺藝術形式表現在各個設計領域，而中國畫所蘊含的鮮明個性不論在歷史時空還是現代生活中都發揮著巨大的影響作用。中國畫的線條、構圖、色彩等視覺傳達手法在現代室內設計中經過提煉和融合，在對空間里點面形態的重塑、畫面的重組、動線的串聯與延伸、空間的開敞與過渡，甚至材質的轉換等方面的影響上都可見一斑。軟裝方面還有各式紋樣的漏景窗和窗欞格、富有文化基因的屏風、各種古玩香爐茶具等帶有敘事象征或人物紋飾的器物，黑白基礎色調上局部點染活潑色澤的古典家具，都讓室內設計的主題得以溯源，走進空間宛若走入畫境一般。靈動飽滿的精神享受是室內設計給予人最具人情味的關懷，觀者用眼睛丈量實物、用心靈感受萬象，是對中國畫藝術精神的最好傳承，也是現代室內設計領域對珍貴文化遺產最真誠的延續。

2.中國畫的視覺藝術元素在新中式室內空間設計中的體現

新中式風格是建構在傳統中式風格基礎上的二次演繹，有著與傳統一脈相承的獨特藝術魅力，卻不是單純的復古和元素堆砌，是將現代材質、表現手法、設計元素基于現代人的審美需求和功能需求融匯而成的新藝術形式。此“新”既符合古典審美的綱常，又增添了空間與裝飾的層次感，既含“金木水火土”的元素規律，又講究陰陽平衡和禪宗情境，使觀者達到修身養性的精神境界。中國畫的視覺藝術語言在新中式風格室內設計中的融合，是對傳統中式風格精髓的延續，也在傳統中探尋現代模式的共鳴，賦予室內設計新的內涵。

（1）線條、構圖與室內空間尺度感

線條是中國畫的基本視覺元素和重要組成部分，特別是傳統工筆人物畫中用線來塑造形象以及搭建整幅作品的框架，有“以線立骨”之語，既是外在的造型表達，也有內在的繪畫情趣。在新中式室內空間設計中，常使用線條進行空間的打散與重構，追求空間的分割和變化，講究功能分區的層次感。使用軟隔斷線條來區分開敞空間與私密空間，或經由長線形的走廊設計營造空間的層層遞進之美，如山水畫長卷一般表現豐富的視點和內容，虛實相間、似有似無。刪繁就簡、因景互借等手法也常用于此，使整體空間大而不空、厚而不重。不同于西畫的焦點透視，中國畫的構圖形式常常打破透視學的范疇，以美為規則展現典型化的時空，例如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以全景鳥瞰式構圖形式，描繪了當時清明時節汴河的人情市井風光。各種街區生活場景伴隨著縱橫的線形道路，將一派車水馬龍的紛繁光景錯落有致地展現于畫面之中。此手法在新中式室內空間設計的使用中最常見于動線的串聯和延伸，也類似古典園林隔景、漏景、框景等造園手法，如圖1所示，走廊的設計帶著明確的方向性，以線性形式鋪陳，行走其中觀者可體會到不同的觀賞視角，直角轉彎處更是營造了空間的意與形，立足于此再借由窗框框景，讓室內陳設和室外綠植等自然畫境遙相呼應，充滿了中國畫“由近及遠”的意境。

（2）色彩、留白與室內空間形式美

前文所述，中國畫的色彩觀講究“借色抒情”，如寫意畫中的墨破色，明快大膽、酣暢淋漓，是墨與色的絕妙交融，一筆一畫都講究畫面的虛實關系和干濕濃淡，具有極強的視覺沖擊力。新中式室內空間應延從傳統藝術處理手法，在立面以墨或白為底蘊，在吊頂、鋪裝、家具陳設方面可用朱、赤、綠等色系作為點綴，搭配各類花卉或綠植，讓空間有更強的形式美。也可使用筒燈、反光燈槽等現代照明手段對中國畫裝飾品進行重點呈現，光影的介入會使空間更富高雅的效果。留白是中國畫創作中的常用藝術手法，極具中國美學特征，章法精美而有意，留有飽滿的想象空間。例如齊白石蝦圖中大膽簡潔的概括、靈敏活潑的形態，用墨色的深淺濃淡和留白傳達出了有虛有實的透視感，觀者能感受到清澈的水，這是畫家胸有丘壑的高層次境界。在新中式風格室內設計中，留白的使用不僅限于色彩方面，還有空間布局和軟裝陳列上的留白。室內空間配色不可雜亂無章，要主次分明、突出渲染設計主題，立面、吊頂和軟裝陳設要注意張弛和節奏，不能過于擁擠或者單純做線性陳列，特別是墻面要做適當留白，達到空間的疏密有致。人工照明借用虛實相生的處理方法，使有限的空間具有無限的形式美。在不同的功能空間中，圖2和圖3為典型的新中式風格室內設計，前者為茶室設計，采用簡潔的直線條、棕色系軟裝陳設，輔以些許綠植，展現自然和諧的畫面；后者為影音室設計，將留白與著墨結合，簡化了色彩內容，營造出悠然沉靜的氛圍。

圖1

圖2

圖3

（3）意境神韻與室內空間韻味

新中式風格室內空間設計，對于中國畫視覺藝術語言的傳承不僅要涵蓋形態元素的提取，還包括隱喻等形式手法。中國畫講究“氣韻生動”，畫家用有限的筆觸傳達無限境界，明代畫家董其昌說“氣韻生動不可學”“自有天授”，獨特的藝術語言訴說著亦柔亦剛、直中還曲的天地自然。如沿用《溪山無盡圖》深遠悠長的視覺畫面，將精神意蘊延伸到小面積的室內空間中，也可營造出綿延的景深和多方勝景、咫尺山水的藝術境界。新中式室內空間設計可謂是中國畫意境神韻的審美回歸，在滿足實用性基礎上完美地實現了精神層面的升華。中國畫中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虛實相生等哲學思想應更深層次地注入現代設計中，讓觀者沉浸式地感受禪意白與紗白、水墨黑與石材、彩色系與陳設品的共鳴，在欣賞美的同時擴大腦海中畫境的深度廣度，在時與空的交融中完成中國畫視覺藝術的全新演繹。

3.結論

多年以來經過不斷地解構、顛覆、創新，設計者在觀念上對民族文化有空前的理解和體會。新中式風格室內空間設計從理念的角度，讓人們更加關注人文精神和藝術載體。中國畫為現代設計領域提供了寶貴的視覺藝術信息，其形式與內涵都值得被深入地探索和延續，以創新的思維將兩者有機融合，對弘揚和傳承傳統文化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