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婉花
[廣東省肇慶市高要區文化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廣東 肇慶 526100]
任何類別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下面簡稱非遺項目)都離不開前期的基層調查工作,項目線索需要調查,項目立項需要調查,項目申報更離不開調查。可以說,調查工作是一個非遺項目能否立項和申報成功的一個基礎。一個項目從無到有,從有到立,從立到優,從優到逐級向上推薦申報,過程是漫長的,其中調查尤為重要。一個項目的調查過程是煩瑣的,需要的不僅是從事基層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者的專業的認知水平,也不僅是需要具有很好的耐心、恒心、苦心、用心、專心,更需要的是社會各界力量的參與,才能使一個項目從“胚胎”到逐漸“顯懷”,而每一次深入調查就是給予這個“胚胎”成長的養分,從而使其成為一個壯實圓潤、體格健康的個體。筆者在基層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15年,先后參與過當地24個區級非遺項目基層調查工作,承擔過9個市級、4個省級、1個國家級非遺項目的從基層調查到立項到申報的工作,從最初的摸著石頭過河,到逐步掌握規律,再到如今的形成規范步驟,歷盡艱辛。實踐證明,任何一個非遺項目都離不開前期的基層調查工作。調查不僅是立項的前提,更是申報的依據。只有把前期的調查工作做足、做好、做全,后期的申報工作才能事半功倍。鑒于此,筆者對基層非遺項目調查工作有以下幾點思考。
任何一個非遺項目都不是天外來客,它根植于民間,流傳于民間,活態存在于民間。在立項前,它就是一個活態狀的民間習俗活動,或者是沒有譜的方言山歌、一項手工技藝、一個民間舞蹈、一個家傳秘方、一門師傳絕活等,只有立項公布了,它才算是一個項目。而在任何一個非遺項目立項之前,必不可少的一項工作就是全面掌握項目的基本調查信息。項目調查信息對任何一個非遺項目來說意義非凡,其所起的作用也是巨大的。在對一個項目進行調查之前,它只是一個表淺的項目線索,要把一個表淺的項目線索轉變為一個項目就必須進行深入調查。在這個過程中,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的基層工作者首先得明確掌握項目信息對一個非遺項目的意義所在。項目調查信息來源于線索,項目線索來源于民間,民間調查需要非遺保護一線的工作人員深入其中,走進鎮村,走訪民間知情人和老藝人,以線索為中心,拋磚引玉,走進坊間尋根問底,拋出無數個為什么:從古到今,一代接一代都干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如今剩下的還有什么?周邊的鎮村還有沒有類似相同的民俗活動?附近鎮村的活動規模、儀式是否一樣?舉辦活動的時間是否相同?如果不同,為什么不同?不同在哪些地方?是否在不同之中又會有共通的地方呢?這都需要全面掌握并調查清楚。只有全面掌握一個項目的所有信息,才能有充足的理由或事實依據去斷定這個項目是否可以立項,或者說具備一個非遺項目的立項條件。因此,基層調查對一個項目的申報工作起到關鍵性作用。例如,肇慶市高要區民俗類項目“高要春社”項目的前身為“河臺開耕節”,在2007年被列入肇慶市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名錄。2008年,高要區在將這個項目向省里推薦申報的過程中發現在地方歷史文獻中居然沒有找到“河臺開耕節”的明確記載,只有坊間傳說為載。為什么?在深入河臺鎮相關村落調查中,不管是該項目活動的主持還是坊間老一輩人,他們對“河臺開耕節”的前世今生都是說得頭頭是道,問題出在哪里?后來我們決定帶著問題再次走進河臺鎮民間,重新進行走訪調查,發動鎮干部、村干部一起參與其中。經過層層抽絲剝繭后發現,該項目在“破四舊”期間一度受到嚴重沖擊,當地群眾為了使該項目得以順利開展,在20世紀70年代末將項目活動名稱進行了更改,將當地在農歷二月初二舉辦的“土地誕”“社祭”活動統一更名為“河臺開耕節”。更名后的“河臺開耕節”從20世紀70年代末起被當地村民一直延續下來,由此,新生項目“河臺開耕節”替換了傳統古老的“土地誕”及“社祭”。掌握到這個重要信息后,高要區非遺保護中心工作組得到啟發,古老的“土地誕”和“社祭”民俗活動是否在其他村鎮同樣存在呢?帶著疑問,我們當機立斷并轉變工作思路,決定在全區范圍進行一次地毯式的摸底調查。通過多方努力,在上級主管部門的支持下,動員了全區社會各方力量參與調查。通過調查發現,在二月初到三月初舉行類似“河臺開耕節”的民俗活動幾乎覆蓋全區17個鎮街。這個重要信息為“高要春社”的立項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河臺開耕節”這個項目停滯不前的情況下,高要區非遺保護中心工作組決定轉變工作思路,翻閱過往的調查記錄,發現河臺鎮當地的活動主持口述該項目已經超100年的歷史,但在當地的歷史文獻中卻沒有文字記載。邀請省級非遺專家前來把脈問診就成了拯救這個項目的最后一根稻草。2013年農歷二月初二,我們誠邀省級非遺專家一行來到了高要區河臺鎮的羅建村、羅仁村、都權村,全程參與并見證了整個活動項目的過程,祭社、巡游、搶炮、分肉、宴飲等一個環節也沒有落下。在調查中,專家們發現“河臺開耕節”的活動核心都離不開社稷壇,祭社環節尤其隆重,由前一年搶得頭炮者披戴紅花開路,一路引領菩薩從祠堂到大社進行拜祭,然后是坊社、門樓社,這就是民間傳說中的“春社”。這一重大發現讓我們終于找到了問題癥結點所在,給“高要春社”的立項注入了一股新鮮的血液,帶來了新的轉機和希望。
這由區非遺中心組織,省非遺專家坐診,相關鎮村活動主持代表及群眾參與。非遺專家代表的就是權威。省級非遺專家在調研中發現,“河臺開耕節”的活動核心都是圍繞著社稷壇而開展,為什么?要揭開這個謎底,就只有依靠專家和群眾來一場面對面的“坐診”。座談會上,省級非遺專家拋磚引玉,來自河臺鎮幾個村的干部和主持踴躍發言,各自對“河臺開耕節”的前世今生及傳承和開展情況從頭到尾講清楚。在座談會上,原某鎮干部承認,“河臺開耕節”前身是“土地誕”“社祭”,在1978年是由他更名的,原因是受到“破四舊”的影響,當地群眾害怕該項傳統民間民俗活動會受到抵制,心有不甘,為了傳承,決定更名,因農歷二月初二正值開耕之初,故更名為“河臺開耕節”。原來“河臺開耕節”的前身是“土地誕”“社祭”。而不管是“土地誕”還是“社祭”,該項目活動的核心內容都離不開祭社、巡游、搶炮、分肉、宴飲幾個重要部分。通過座談,省專家、高要區非遺保護中心工作組和群眾面對面進行座談,其間通過進行不斷引導、提問、探討、分析、思考、捋清思路,逐步梳理出了該項目的核心內容。再結合之前高要區非遺保護中心工作組在全區地毯式的調查結果,發現高要區17個鎮街在二月初到三月初都有類似內容和形式的民俗活動開展,盡管各自的活動時間、內容和形式不盡相同,但有一個共同點是各自的活動都以社稷壇為核心而開展。這個新發現為“高要春社”的誕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非遺工作組在搜集當地的《肇慶府志》《高要地方志》等歷史文獻發現,“春社”這個活動在明萬歷十六年(1588)就有詳細的文字記載,至今已經有四百多年的歷史。由此,“高要春社”正式回歸。
各鎮文化站以及行政村干部是基層群眾文化的中堅力量,在非遺調查工作中,他們發揮的作用是可圈可點的。例如,在發掘調查“高要春社”過程中,17個鎮街的文化站人員就發揮了重大作用。“高要春社”覆蓋面廣,各鎮村開展慶典活動的時間、內容和形式都不盡相同,給調查工作帶來了不少困擾,發動當地文化站人員參與其中去完成就可變得事半功倍。具體做法是:由上級主管部門發通知到各鎮黨政辦,由黨政辦轉文化站,再由文化站轉發通知給各行政村,通知下達到行政村后,由區非遺保護中心工作組與其進行無縫對接。在通知下達前,區非遺保護中心首先要圍繞“高要春社”項目申報的核心內容做好全盤的組織策劃和調查工作,在摸底調查的基礎上針對性地制定項目調查表,如“高要春社”17個鎮街慶典活動排期表就要全面地考慮項目所在鎮、村、活動時間、項目具體活動內容、聯系人、聯系電話(表1)。這個排期表被轉發到全區17個鎮街道324個行政村,由區非遺保護中心組進行指導填寫,鎮文化站負責監督落實至各行政村干部,村干部協助調查并填寫,再由鎮文化站進行收集后發送到指定郵箱,區非遺保護中心把收集到的調查信息進行匯總。

表1 “高要春社”17個鎮街慶典活動排期表
根據項目的申報需要,制定“高要春社”社稷壇統計表。“高要春社”的核心是社稷壇,那么散落在全區各鎮村的社稷壇有多少呢?要收集到相關信息和準確的數據,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工程,單靠非遺保護中心組幾個人是不可能完成的,要想完成必定需要發動全區各界社會力量共同參與。由此,區非遺保護中心制定了相關表格(表2)。

表2 “高要春社”社稷壇統計表
實踐證明,文化站和村干部發揮的作用是巨大的,通過區鎮村三級聯通,共同發力,“高要春社”17個鎮街慶典活動排期表完整記錄有324個行政村的活動信息;“高要春社”社稷壇統計表共計收集到3000多座數據信息;“高要春社”社稷壇保護聯絡員信息表完整地羅列有17個鎮街324個行政村聯絡員所在鎮、行政村、姓名、性別、年齡、文化程度、手機號碼、身份8項信息;“高要春社”部分鎮村社稷壇勘測調查表已經進行完整調查登記收集整理歸檔的有567座,調查表明確地羅列有社稷壇所在鎮、村、社壇名稱、社壇結構、坐向信息,包括圖片檔案資料。所有的調查資料為“高要春社”申報工作提供了非常有力的依據。
任何一個非遺項目的調查都離不開基層一線工作者的支持和參與。“高要春社”慶典活動長達一個月之久,活動時間、地點有同有不同,內容和形式各有特色,怎么取舍?怎么收集相關活動的圖文像資料?怎么安排人員進村?在掌握了全區17個鎮街春社活動時間、地點、內容一覽表和社稷壇統計表的相關信息后,高要區非遺保護中心決定事先發動文化站和村干部參與其中,具體做法是:一是優先考慮較為隆重的鎮村作為調查走訪對象。在春社活動開展前先聯系文化站,由文化站聯系村干部,制定調查走訪時間表。二是成立由區非遺保護中心、文化站和行政村干部的三級調查小組,對該村開展春社慶典活動的時間、地點、內容以及整個程序進行面對面的調查記錄,掌握第一手文字資料,對下一步的春社慶典活動實地跟拍圖片、視頻奠定基礎。三是根據事前的調查記錄進行篩選調查走訪點,有目的地進行圖文音像資料收集。四是群策群力,全面啟動區、鎮、村三級聯動互通。在非遺工作組進村收集圖文音像資料前,事先和當地的文化站進行溝通,告知要去干什么、怎么干,再由文化站和當地的村干部進行溝通解決。在活動開展的當天,非遺工作組按部就班跟進,根據項目申報要求采集圖文音像資料。
“高要春社”從“河臺開耕節”華麗轉身為國家級非遺代表性項目,過程曲折。梳理過程不難發現,每一次深入調查都是助推該項目走向成功的一個階梯。如果沒有一次又一次的深入調查,就沒有一項又一項的調查成果。在調查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在調查過程中,發揮群策群力精神,全面發動社會多方力量共同參與,大大地提高工作效率,減少人力物力財力的支出,無疑是成功之舉。經過區、鎮、村三級工作人員歷年來多次的深入調查,成果是豐厚的:“高要春社”活動排期一覽表、全區社稷壇統計表、社稷壇勘測調查表、社稷壇保護聯絡員信息表、工作人員下鄉調查表;統計在冊的社稷壇有近5000個,采集到社稷壇圖片3000多張,擁有視頻素材超過2000G,活動圖片近萬張,文字記錄5萬多字,調查記錄表300多份,實物60多件。正是因為有了以上的調查成果,才使“高要春社”得到充分滋養,體格健碩,羽翼豐滿,成功列入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
非遺項目來源于民間,根植于民間,活態傳承在于民間。實踐證明,非遺項目調查工作需要的不僅是一批有擔當、有情懷、有信念的非遺保護工作者,需要專家引導,更需要社會各界群眾熱情地參與其中,只有依靠群眾,才能結出碩果。繼承和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加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是每一個公民的責任,更是每一個從事非遺保護工作者的職責。不要讓任何一個具有重大歷史、文化、藝術、科學價值的非遺項目遺漏民間,這就需要從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者擔起責任,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甘于俯首做孺子牛,做一個合格的、優秀的非遺保護工作者,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添磚加瓦,增香添色。